彤弓耸肩,故作大方地回答:“少了个玩伴,当然有点不开心啦!不过,时间会治疗一切的。”
“既然交给时间,又何必千里跋涉来到南京?”
彤弓心弦一动,诧异地看着小曼。小曼噙着精明的笑,握住彤弓纤秀的柔荑。
“你想的不是我,是他吧?我不能说话,但不表示我看不见。”
言嘉到来的两个月内,虽然学艺认真,然而脸上总不时流露出孤寞的寂寥。她早就在猜想是不是她这个么妹肇的因,如此看来,八九不离十。
彤弓与言嘉是该有个结果了,八年多来,看着他们同进同出,至亲至密的感情,演变至此是她意料中事。言嘉追随的眼光未曾终止,她们几个姊妹都看得出来,幸亏彤弓自身也不迟钝,不然错失良人就可惜了。
“我的存在,对现在的言嘉而言,是种妨碍吧?”彤弓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
彤弓摊开手,将自己展现在小曼眼前。
“我,配得上他吗?我注定一辈子男装,性情、举止没有女孩的婉约,他学医,可我什么都不懂。比起来,春晨的确跟他相配多了。”
小曼一愣。
干春晨何事?彤弓是不是误会了?
“你恐怕搞错了,春晨和言嘉只是同师授于我相公,他们就像亲兄妹,没有其他的感情,你可别吃错醋。”
“就算他跟春晨没什么,适合他的终究不会是我。”
小曼惊讶地垂手。
彤弓怎会如此消沉?她的活泼、坚强跑哪儿去了?
“适不适合不是由你决定,你问过言嘉的心情吗?”小曼不由得难过起来。遇到感情时,彤弓的痛苦比一般女孩还要来的深切,就因为她为她们背负的使命……
“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都是朋友。”行了千里路,她依旧绕回原点,她究竟想要什么?
“倘若你的抉择是朋友,你只会让自己坠落深渊,平添更多愁苦。彤弓,起码对自己坦诚一点,我相信这就是你之所以前来南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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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与春晨整理客房完毕后,帮忙唐亦晴将行李安顿好。
“春晨,你去泡壶茶来给白夫人。”言嘉吩咐,春晨瞟了唐亦晴一眼,有点不情愿应诺,跶跶地步出房门。
“用不着白夫人这种敬称吧!”唐亦晴不悦地落坐。“想不到才两个月的时间,可以令人冷漠若此。”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在春晨面前……”
“在她面前就怎样?”唐亦晴气势凌人地反问。“你待我如何无所谓,但彤弓呢?亏你认定她是你最好的朋友,这样一声不响离开宜丰,只字片语全没遗留,你晓得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言嘉根本无法直视唐亦晴的问题,因为那正是他最害怕想象的一部分。
思及彤弓的感受、心情,他脑子就剥蚀得厉害。
她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难受吗?这更将他推入无底深渊。
“我为我的理想努力,不得不做此决定。”
“所以把彤弓丢在一旁,完全不顾虑她?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我有我的考量……”
“那就讲明白、道清楚啊!”
言嘉怔怔望着坚决的唐亦晴。
“把你内心最真的感受告诉彤弓,她一定会了解的。你们拥有八、九年的情感,不够你相信她吗?”
言嘉沉默,迟疑在友谊与爱情之间。而唐亦晴却以为别有他因。
“我说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春什么晨的小婆娘?所以才--”
“春晨?和她什么关系?她是艾大夫收的徒弟,与我只有兄妹感情。”等等,亦晴误会,那么彤弓不会也误会吧?
“万一她不是这么以为的话--”
“以为什么?”春晨捧着托盘,暧昧地盯着二人的表情。
“没有什么。”言嘉简单带过。“我去厨房一下,交代今晚晚饭的份数。”
唐亦晴一肚子气,言嘉摆明在逃避她的问题。
“白夫人,”春晨重重地将托盘置于桌面。“你已嫁为人妇,行为举止请务必自重。”
“啊?”她在说什么?
“言嘉哥很单纯的,而且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你身为人妻,可别太过分。”话落,春晨趾高气扬地步出门外。
唐亦晴傻住,过了十来秒,才听出她的意思。
“你这个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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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独自在宅中四处闲逛。
原来前头是药铺,后头的住屋与它相连成一体,虽然没白家那般偌大,但倒也幽雅别致。
不期然,言嘉迎面走来,彤弓下意识欲躲避,却寻不着藏身之所,只好主动启口:“上哪儿去?”
“刚从厨房出来,交代今晚用饭人数。”言嘉其实也不知如何面对彤弓,尤其在唐亦晴说了那些话后。
“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我应该做的。”
这种对话沉闷得令彼此都快受不了,时空的阻隔究竟将他们推入什么境地?让他们仅能以此对谈?
“对了,要不要我带你认识一下这宅子?”
“好啊!”
或许他们都在期待,也在抗拒……单独相处的机会。
彤弓亦步亦趋跟在言嘉身后,用心听他所说的每一字,她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怀念他的一言一举。
经过中庭时,彤弓眼睛一亮。
“桃花树!”她欣喜若狂地奔往,但是触及片片桃花落陨时,哀愁无可避免地袭上心头。
“艾大夫怕二小姐思乡,所以在此也种植桃花树。”
彤弓蹲下身,轻捧桃花碎片,花瓣混杂着泥土。
“你走的那个时候,桃花也谢了。”
心弦指拨数响,言嘉伫立无语,脸庞是伤悲的颜色。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短短几句《水龙吟》,吟在彤弓口里却教言嘉揪心。
“春天一来,桃花还会再开。”他想暗示什么呢?
彤弓侧看他,起身,桃花和着泥土纷纷洒落。
“可惜春天的脚步每年都会远去,桃花依旧会雕谢。”
哑谜般的对话,刻印在二人的心头上。深层涵义,彼此都懂,却无人肯点破。
“彤弓,我--”言嘉一股冲动想倾诉所有的相思,无奈却让一声叫喊给硬生吞回。
“言嘉哥!”春晨蹦蹦跳跳地跑来。“咦?白少爷也在啊!那太好了,咱们一块出去外头逛逛吧!南京城多的是好玩的地方,你一定会玩得不亦乐乎的。”
彤弓见春晨盛情难却,再瞧言嘉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悦然颔首。
“再加我一个吧!”唐亦晴冷冷口吻从三人背后飘起,悻悻然地瞪着回头的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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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蟠钟山,虎踞石头城,旧称金陵,今谓南京,三面环山,一方而为长江、秦淮河。山川灵秀,人文苍萃,多少王朝轮替在此上演。
“怎么一出来就游秦淮河呢?”唐亦晴皱眉望着江畔满楼红袖招。
“有何不可?”春晨合理之至地问道。“文人雅士最喜欢的场所,我们来大开眼界一番,不是很有趣吗?”
“你可是女儿家,来这种地方你不羞惭?”
“羞不羞惭是我自个儿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春晨对她做了个鬼脸,唐亦晴忿忿地就要送上巴掌。
“别生气!”言嘉适时挡住。“春晨只是说着好玩的,其实我们是要到对面的莫愁湖。”
“她这家伙,老寻我晦气,我招惹她什么啦?”唐亦晴颇觉委屈,打从进了艾宅,这小鬼就没给她好脸色过。
误会她和言嘉,又多次以言语讽刺,她能不气吗?
“亦晴,你过来。”坐在船头的彤弓招手,亦晴心不甘情下愿地屈身走出船篷。“你看这江面,虽是冬季,但水光潋滥,景色秀丽,足以令人忘怀一切不如意。”
“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喜欢绕圈子?”唐亦晴当然明白彤弓欲消她气的用意。
“我的娘子,我可不希望陪我来南京的你受了任何不愉快。”彤弓笑道。
“这位爷,你们不会不愉快的。”撑船的船夫插话道。“莫愁湖可是金陵第一名湖,包准你们玩得尽兴。”
唐亦晴的臭脸因此勉强漾起些笑意。
言嘉见状,在另一边朝春晨低声责道:“你怎么对亦晴如此不尊敬?”
春晨满脸不在乎。“谁叫她居心不良?”
言嘉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居……居心不良?”
“不是吗?那日她对你暧昧的态度与语气,以及对我莫名的敌意,不就历历可证?我说言嘉哥,你可要小心点。”
言嘉真是佩服这小妮子的想象力,他失笑道:“你小脑袋瓜子到底装些什么?亦晴之所以那种态度,是生气我的怯懦,气愤我不敢对我心仪之人说出内心话。她是个旁观者,倒被你误会成当局者了。”
“真的假的?”春晨吐吐舌头,懊悔自己的莽撞。“这么说来,言嘉哥,你喜欢的人已经在南京了?究竟是谁?你都不告诉我!”
言嘉点点她的额头,摇首。
“很多事情我只想埋藏在我心里,你就别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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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撑达了秦淮河西畔,四人上岸,徒步走入莫愁湖的胜景里。
“真不愧被誉为第一名湖,实在实至名归。”俯望湖面波光粼粼,如同一面明镜,泛着柔和的蓝光,彤弓赞叹道。
“相传六朝时代在湖滨住着一位名叫莫愁的佳人,后人为了纪念她,便称此湖为‘莫愁’。”言嘉充当向导,巨细靡遗地讲解。“如果是春天来游赏,更可以看见湖内遍植的菱荷,以及杨柳婆娑,围绕湖边,随风起舞的美景呢!”
“无怪乎以‘莫愁’为名,如此优美景色,怎不叫人心旷神怡,愁烦全逝?”彤弓开怀迎景而道,先前桃花树下的忧思已成过去。
见彤弓模样,言嘉不禁也同着欣悦,仿佛又回到以往的相处模式。
“呃……白夫人。”春晨轻唤道。
唐亦晴赏景兴致正高昂,为免又被春晨干扰,她仅斜睨一眼,不作回应。
春晨为表示善意与歉意,她柔声介绍,“再走到前面,有位贩夫卖的饰品非常精致,前来此地的姑娘夫人定会向他购买,不晓得你有没有兴趣?”
唐亦晴存疑,不怎么信任地看着春晨天真无邪的笑颜。然而她瞥向彤弓那边,见她与言嘉似乎正融洽交谈,为让两人更好发展,她勉为其难点头,与春晨相偕步往。
半晌,彤弓环顾左右。
“奇怪?她们俩跑哪去了?”
“我猜她们大概到前头买饰品去了,这儿卖饰品的特别受欢迎,仕女们都趋之若骛。”言嘉笑答。
彤弓原先也觉好笑,但是猛然想到自身,她低首观看,一身男装,手抚上毫无脂粉的脸庞,不由得自卑起来。
同样都是女儿家,她却是这副打扮,没有女人的妆彩,没有女人的贤淑婉约。
她偷偷瞟着言嘉,内心是说不出来的惆怅。
“往山上走去,还有一座华严庵,里头有一座‘胜棋楼’,相传是咱们明太祖因徐达胜棋而赐与的,堂内另有莫愁的画像,听说十分秀逸动人。”言嘉未察觉彤弓有异,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述。“我们就去观赏观赏吧!”
言嘉正要领头,彤弓却唤住:“言嘉!”
“什么事?”
“你心仪之人现在如何呢?”
不经大脑、唐突的一问,言嘉僵硬地凝笑。
气氛由先前的平和转为紧张。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言嘉苦涩地反问。
或许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还有没有地位吧!虽然耳际尽是亦晴谆谆的劝告、二姊的要求坦诚,可她怎么也问不出口。现在的她如自折羽翼的鸟,无法飞翔也动弹不得。
言嘉对她有感觉吗?言嘉喜欢她吗?言嘉……爱她吗?
她根本没有办法直接启口。
“关心朋友嘛!”彤弓勉强自己挤出的笑容,相当不自然。
言嘉无疑地蒙上阴影。
朋友、朋友……为什么都是这个词?他们的距离只能以此衡量吗?
言嘉深吸了口气,徐徐说道:“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一句简单的回答粉碎彤弓所有的想望。
她在奢求什么?她代替不了那个人的……
莫愁湖上,拂起愁思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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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宅的晚饭时刻,氛围显得特别多样且复杂。
艾虎与小曼身为主人,自然热络招呼众人;唐亦晴与春晨因一趟莫愁湖之行,心结已解,聊得不亦乐乎;唯独彤弓与言嘉,几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座上其他人接话。
两人非但没有正眼瞧过彼此,座位相距甚远,连话都讲不到一块。
“你们今儿个玩得如何?”艾虎问道。
“当然开心啦!”春晨抢着回答,与唐亦晴使了眼色,两人笑了起来。
“彤弓和言嘉呢?”小曼比着手语问道。
言嘉拿起筷子的手颓然放下,客套似地微笑颔首。
彤弓则敷衍地回答:“莫愁湖非常漂亮,果然是金陵第一名湖。”
小曼感觉得出来两人之间的不协调,她不好当众点明询问,于是佯若无事,继续用餐。
想不到彤弓此时却要求,“你们这儿有酒吗?难得大伙儿在一起开心,应该来上几壶酒作伴!”
言嘉想阻止,艾虎却豪爽地应诺:“说的对,是该添几壶酒。”
下人送上了酒,众人瞠目结舌地望着彤弓。
就像几百年没沾过酒似地,彤弓一壶接着一壶,简直当水在喝。
言嘉看不下去,冲来一把就抢下她的酒杯。
“够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酒量,依你这种喝法,你想大睡三天三夜?”
“还给我!”彤弓已经酣醉,挥舞的双手在空中找不到焦点。
“我看先送她回房好了。”唐亦晴起身搀扶彤弓,她不安分地扭动身子。
“我来吧!这种事情我常做。”言嘉没好气地搭起彤弓的肩。
小曼拦住唐亦晴,眼神示意让言嘉一人处理便行。
“白少爷今天铁定玩得相当开心,所以才喝得如此尽兴。”不明就里的春晨单纯地猜测道。
小曼与唐亦晴则约略心知肚明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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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给我酒,你听见了没有?”彤弓攫住言嘉的衣领,气焰旺盛地问道。
言嘉凝视床上的她,无奈地拨开她的手。
“你不该喝这么多酒,你一向不胜酒力。”
彤弓眯着眼,似笑非笑地。
“原来你还会关心我,我以为我在你心目中已经不存在了。”
言嘉一凛。“为什么这么说?”
“否则你当初为何不告而别?如果你还在乎我,还当我们是朋友,怎会做出这种事?”
酒精虽然使彤弓身体摇摇晃晃的,但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格外清晰分明。
言嘉悲伤地挪移视线。
彤弓的指责是身为朋友的他不能推诿,也无从解释起的。
“我很抱歉,当时不说一声就离开宜丰。”言嘉只能如此回答。
“你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些?”彤弓漠然注视他闪躲的神情。“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啊!”
彤弓激动地起身,酒精的作用使她险些跌倒,幸而言嘉向前抱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