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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度,竹家一家人能在一起围炉吃年夜饭,这情景应该很是温馨,但实际上的状况却是餐桌上有八成的人食不下咽。
不是菜不好吃,是空气“不新鲜”。
也许是因为竹月仙的态度很诡异,也或许是因为段复保看上去实在很可怜,也许是因为玉含烟由于担心她大哥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或许是因为柳兆云兄弟俩老是拿敌意的眼神盯着金禄看。
总而言之,除了金禄、萧少山、王瑞雪和竹月娇之外,其他人都吃得很痛苦,硬再吃下去的话,八成大家都会闹肚子痛,于是上桌不到一刻钟,大家就先后找借口逃离可怕的餐桌,回房喝杯茶后再先后溜到厨房里偷剩菜。
在这过年夜里,大家都变成老鼠了。
第一只老鼠是满儿,她不是偷,是光明正大的拿,在整理好厨房之后,她便直接把最好的菜放在两支托盘上来回两趟拿走,见状,另外四个女人互视一眼,也闷不吭声地各自取盘子来挟了些菜回房,然后是段复保……
最后两只老鼠是柳兆云兄弟俩。
“咦?没有剩菜了吗?我明明看见她们都端回厨房里来了呀!”
“有有有,我找到了!”
“太好了,你找到什么?”
“干馍馍。”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到的老鼠活该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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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上的新年是沙尘滚滚的,榆林更不是什么大城,但过年期间跟任何城镇一样热闹,还有许多别的地方看不见的活动,既然在这里过年,不去看看多可惜,因此……
“娘子,咱们去喽喽嘛!”金禄扯着满儿的衣袖,可怜生生地央求,大眼睛亮晶晶地眨呀眨的。
满儿瞅着他那副撒娇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却也有些感动的酸楚。
他才不喜欢去凑那种热闹,也说不定他早就看过几百回了,但她喜欢热闹,也没看过,他,又是为了她,总是为了她。
“我不想看。”满儿漫不经心地应道,柔荑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金禄的脸颊,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肌肤更细嫩了。
冷不防地,金禄的舌头偷偷溜出来舔了一下她的手心,满儿吓了一跳收回手,娇瞋地白他一眼,金禄小嘴儿得意的笑开来,还眨了一下眸子,那眼神更是暧昧,教人看了脸红。
“可是为夫想去喽喽嘛!”
“你还不能出门吹冷风。”
“为夫早已不碍事了,娘子甭操那么多心嘛!”
“不碍事了?”满儿嗤之以鼻地用力哼给他听。“才怪!”
“真的嘛,娘子,你别当为夫仍是那病病歪歪的身板儿,风一吹便飘上树的主儿,为夫起码也好了有九成九九九,你甭再……”
“我不是白痴,才不信你这张天花乱坠的嘴!”
“……娘子,我要哭给你看喔!”
瞧他小嘴儿用力往下扯,好像真的要哭了,满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询问的眼神则往塔布那儿投注过去。
塔布认真想了一下,点头,不是很用力,是轻轻的,也不是好几下,是一下。
满儿会意,“好吧,咱们出去看看,但逛一圈就得回来喔!”转个头。“塔布,给爷拿件大麾来披上。乌尔泰,记得拎条棉被啊!”
金禄听得着实愣了一下,眉头揽了半天还是想不通,出门看热闹拎棉被干嘛?
“我说娘子,你要乌尔泰拎条被子出门干啥?”
“你要是打个喷嚏,我就拿棉被把你裹起来呀!”
“……顺道带支枕头吧!”
见他又是一副哀怨的样子,满儿不禁又失笑,顺手拿了围巾先密密围住了他的颈子。
“夫君,我可不想出去逛一圈回来,你又发高烧了。”她软声安抚他。
“其实我真的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嘛,不过……”金禄轻叹。“好吧,都听娘子你的,娘子爱拎被子爱拖床,都随你啦,可以的话,连屋子也搬了去,那敢情更方便!”
满儿又咯咯笑了。“又不是乌龟,不管上哪儿都扛着自己的壳!”
“夫人,要不要找上竹三姑娘一道去?”塔布细心地问过来。
“千万不要,要是找上她一块儿去,看着好了,这一逛非得到天黑不可!”满儿的脸色差点变绿。“咱们得从后门悄悄的溜!”
“是,夫人。”
金禄看看那个,再看看这个。
“请问娘子,咱们究竟是要出门看热闹还是作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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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陕北过新年,不能不提陕北人的传统习俗扭秧歌拜年,当地人称为:沿门子。
自大年初三开始,伴有舞狮龙灯、高跷腰鼓、大头罗汉跑驴等的闹秧歌队伍就会抬着锣鼓,穿得花红柳绿,墨汁画眉胭脂打脸,沿路又跳又扭又舞又唱,浩浩荡荡的去谒庙敬神,再到各家各户向主人祝福,所以要看热闹就得跟着队伍走。
事实证明金禄确实还不适宜出门。
也不过才在第三户人家门前闹活过一番而已,当满儿回头要招呼金禄一起跟着队伍前进时,却见到金禄竟然坐在石狮子座旁靠着乌尔泰睡着了,先前丝毫不见的疲惫倦乏,此刻毫无遮掩地爬满了他的脸,清清楚楚的说明了他有多么疲累。
“塔布。”满儿用的是比耳语更轻细的音量。“点点你们爷的睡穴。”
“是,夫人。”塔布也细声回应,然后一指点上主子的睡穴。
“乌尔泰,抱着爷,咱们回去。”
“是,夫人。”
乌尔泰双臂一横托起沉睡的主子,满儿再为金禄盖上另一件大麾。
“走吧。”
然而当他们回到城南,暂居的四合院已然在望,满儿正想加快行进的步伐,好让金禄能够尽快躺上床去休息,不料塔布反而猝然止步并横臂挡住她,两眼精光暴闪。
“乌尔泰,护着爷跟夫人在这儿等,我先瞧瞧去。”
满儿这才注意到一件不寻常的事:四合院那两扇门是大开的。
“小心一点啊,塔布!”
“是,夫人。”
异常谨慎地,塔布一步步走向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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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竹承明、竹家姊妹、陆家兄弟、玉含烟姊妹、柳兆云兄弟,以及王均与萧少山一排十二人挡在通往后进的月门前,面对八个神态骄狂的红衣喇嘛与十数个血滴子,双方僵持不下,情势愈来愈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让开,不然佛爷们就先解决你们,之后照样可以进去捉拿叛逆!”带头的红衣喇嘛蛮横地道。
“大喇嘛,我说后进里没什么叛逆,只有病人,这是实话,奈何你不信,我也没法子,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进去骚扰病人,否则后悔的是你们!”竹承明表面上很镇定地警告他们,其实心里急得快跳脚了。
正需要救命的时候,满儿他们几个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是偷偷溜回京里去了吧?
“佛爷们明明瞧见叛逆往城南这方向来,不是在这儿是在哪儿?”
“城南可不只这宅子。”
“这宅子最大。”
这宅子最大,所以人家一定往这儿躲,这是什么歪理?
“我再说一次,这儿没有叛逆,只有病人!”竹承明的语气很强硬。
“有没有让佛爷们进去搜过就知道了!”带头的红衣喇嘛的态度更骄狂。
“我不能让你们进去骚扰病人!”
带头的红衣嘱嘛狞笑。“若是佛爷们一定要进去搜呢?”
竹承明牙根一咬。“那就不要怪我们反抗!”
带头的红衣喇嘛目中寒芒猝闪,凶相毕露。
“好极,胆敢包庇叛逆,佛爷们也当你们是叛逆,怪不得佛爷们心狠手辣!”
话落,带头的红衣喇嘛一挥手,其他红衣喇嘛与血滴子迅速排成一列,竹承明这边也纷纷取出武器,眼看双方就要掀开一场惨烈的满汉大对战,蓦地……
“这里是在吵什么?”
带头的红衣喇嘛愕然回首,旋即大惊失色的低呼:“王爷?”呼完又慌忙哈下腰去。“卑职等见过王爷!”
大门阶上,允禄背着两手,神色冷峻地望着带头的红衣喇嘛。
“原来是你,桑吉加,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王爷,卑职等是来捉拿叛逆的。”
允禄眉梢子一扬。“叛逆?”
“回王爷,吕留良一案,上判吕毅中与沈在宽斩立决,天地会的叛逆竟敢聚众劫法场……”
“人犯被劫走了?”
“没有,两人犯已被处斩,但一干叛逆被脱逃,卑职等奉皇上旨意一路追缉,然每每在即将追到之际又被逃脱……”
允禄冷哼。“无能!”
带头的红衣喇嘛身形一颤,不敢吭声。
“所以你们是追叛逆追到这?”允禄又问。
“回王爷,卑职等一路追到榆林,又见他们逃至城南这方向,所以卑职等也追王这儿,谁知这里的主人坚持不让卑职等进后院搜查叛逆……”
允禄没让他说完,再问:“你瞧见他们进了这宅子里?”
带头的红衣喇嘛迟疑一下,眼中狡猾之色方闪,又听得允禄的严厉警告。
“在本王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
带头的红衣喇嘛又是一颤。“卑职不敢欺瞒王爷,没有,卑职等并没有见到叛逆逃进这宅子里,但……”
允禄还是不给他说完的机会。
“易言之,你并不知叛逆是否真逃进这宅子里来了?”
“王爷明鉴,卑职等奉皇上旨意,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错放其一。”
眸中冷芒乍闪,“怎么,拿皇上来压我?”允禄阴森森地眯起眼。“你以为本王不敢先毙了你再去见皇上么?”
带头的红衣喇嘛身形猛震,又诚惶诚恐地哈下腰去了。
“卑职不敢!王爷开恩!”
允禄的语气更是阴鸷。“不要以为你们是密宗高手,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们!”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带头的红衣喇嘛满头冷汗,几乎要跪下去了。
除了雍正,雍和宫的喇嘛蛮横得谁的帐也不买,但就是眼前这位比他们更凶狠、更残酷的庄亲王,他的帐他们不买也得买,还得尽其所能多买一点,谁教他们打他不过。
允禄又哼了哼。“记住,别拿吓唬别人那一套来对本王,否则休怪本王先摘了你们的脑袋再说话!”
“是是是!”带头的红衣喇嘛垂首唯唯诺诺。“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现在……”允禄缓步走下台阶,眼神冰冷得教带头的红衣喇嘛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本王再问你,你执意要搜后院,可知眼下是谁住在那里?”
会这么问,答案肯定不太妙,红衣喇嘛心中的忐忑不由得又加了好几分。
“卑帜……不知。”
“是本王的福晋。”语气寒冽得教人心都冻结了。
“咦?”带头的红衣喇嘛骇然惊呼,神色大变。“这……这……卑职不知,请王爷开恩,王爷千万开恩!”
“开恩?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想进去骚扰本王的福晋,本王如何开恩?”
一串扑通声,红衣喇嘛和血滴子们全跪下了,张张脸不是绿色就是青色的。
“卑职不敢,请王爷千万开恩啊!”
“本王向来不懂得何谓开恩这两个字,不过……”两眼朝竹承明瞥去,允禄威态稍敛。“看在你们是为皇上办事儿的份上,本王便饶过你们这回,现在,还不快滚!”
“谢王爷开恩!谢王爷开恩!”
不过眨个眼,那些红衣喇嘛和血滴子们便仿佛潮流涌退,刷一下屁滚尿流地逃得一干二净,头也不敢回。
但允禄那双森冷的眼神仍盯得竹承明浑身不对劲,背脊上好像有毒蛇在爬,爬呀爬的快爬进屁眼儿里头去了,忽又见允禄双目倏阖,身形猛然晃了一下,躲在暗处的满儿立刻冲出来,与紧随在允禄身后的乌尔泰一人扶住一边。
“允禄,你还好吧?”她担忧地打量他隐隐发青的脸色。
但允禄根本没办法作任何回答来安抚她,只见他双眸紧闭,手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脸色也在苍白中泛了青,仿佛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
经过好一会儿时间后,他才逐渐好转过来,自齿缝间徐徐吁出一口气,再缓缓打开眼,这时,先前他那惊人的魄力与骇人的气势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倦怠。
“我累了。”他有气无力地低喃。
“我扶你进去休息。”
几乎把自己的身子全挂在乌尔泰身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淡淡瞟一下通往后院的月门。
“后院有‘客人’,娘子,岳父会让咱们过去么?”
“为什么不?除非他让‘客人’占了咱们的屋,那咱们只好另外找栋宅子住去。”
“别胡扯,满儿,人再多也不会占了你们的屋,”竹承明忙道。“快扶女婿进去休息吧!”
一踏进后院里,满儿便注意到除了他们的堂屋以外,其他几间屋子里全都有人,看样子受伤的人不少,还有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出,院子里地上更有摊摊沥沥的血,忧目惊心。
不过她也没空去理会他们,径自扶着金禄进屋休息。
“乌尔泰,去把燕窝汤跟参茶全热一热来。”她一边服侍金禄上床,一边吩咐塔布、乌尔泰做事。“塔布,这炕不够热,快去想想办法。”
一躺上床,金禄便握住了她的柔荑,大眼儿无辜地瞅住她仔细端详。
“娘子,你……挫火儿了?”
满儿瞟他一眼,嘴角一撇,没吭声。
小嘴儿赶紧咧出讨好的笑,长又卷的睫毛无辜地扬呀插的,“娘子,别挫为夫的火儿嘛!”金禄低声下气地央告。“为夫发誓,娘子不允,我绝不再出门了,真的,娘子说不许,为夫连茅坑都不去了!”
是喔,他想拉在裤子上吗?
满儿瞅着他那副滑稽样儿,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你说的喔,我说不许,你就不准再闹着要出门喔!”
“是是是,娘子说不许,为夫就算憋了一肚子屎也不上茅坑!”
“谁跟你说那!”满儿笑不可抑收回自己的手,为他拉上被子盖好。“你啊,先给我乖乖歇会儿,等喝过燕窝汤和参茶后再老老实实的给我睡一觉,不准再啰唆一大堆!”
“都听你的,娘子,都听你的,不过……”贼兮兮地又掳来她的柔荑握住。“娘子得陪着我。”
于是,他就握着她的手,喝燕窝汤,喝参茶,然后沉沉睡去。
她明白,为了她,他可以帮那些“叛逆”逃过这一劫,但不要她更深入去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特别是白慕天和王文怀。
不过他有他的想法,她也有她的顾虑,既然得暂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就必须先搞清楚一点。
他们绝不会再对金禄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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