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你们也来买甜甜圈吗?呵,我表哥一口气买了三十几个,我只吃了两个……”池珈珈正烦恼多买的甜甜圈,不知该如何解决?当下很机灵把手上两袋子甜甜圈都交到平萍手上。“不用排了啦,人这么多,排到都饿扁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也排了很久吧?”接过两个沉甸甸的袋子,平萍客套道:“那么辛苦才买到,应该带回家去慢慢享用。”
“呵呵呵,才不辛苦呢!”池珈珈撒娇地挽着杨哲颐,用她有点怪腔怪调的英文,幸福甜笑道:“他很聪明哟,知道有人专门帮人家排队买,一个多十块钱。所以我们根本不必排队就买到了。”
“多十块钱?抢劫啊!”吴筱琳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睛。“我看是黄牛看准你们长得一副‘盘子’的样子吧?摆明要卯起来狠削一票。”
“什么盘子啊?我们为什么像盘子?”池珈珈的中文程度很差,一脸茫然。
“呵呵呵……”高宜敏看她不太懂中文,大胆瞎掰道:“盘子,不是吃饭用的盘子喔,在台湾啊,盘子是敲了会掉很多钱下来的一种东西──”
“你少胡说了。”平萍很不自在地制止。“喂,你节制一点,人家送我们东西耶,别这样……”
“哎呀!我听不懂啦!”池珈珈苦恼地摇头。“可不可以用英文说给我听?”
“你是来学中文的,哪有叫人讲英文的道理?”杨哲颐摇头笑着望她一眼。“看来我给你排的课程还不够,你需要再多上课加强才行。”
“拜托!不要了啦!我讨厌上课!”说着,池珈珈竟像小女娃似地躲进他的胸膛里撒娇。
她整个人紧紧贴在杨哲颐伟岸的怀抱里,美丽的脸蛋在他颈间不住磨蹭。
“表哥……求求你啦!我可以用交朋友的方式自然学会中文,我不要上课啦!”
大家目睹她大胆开放的行径,全都呆了!在惊奇她的劲爆举动之余,也讶异杨哲颐居然也没阻止?
这对表兄妹会不会太表现得太“亲爱”啦?平萍心里升起疑问,但以她的身分实在不容多置一词,最合宜解决尴尬的方法就是立即告退吧!
“咳咳!杨、杨先生,谢谢你们的甜甜圈。嗯,那……不打扰你们逛街了。”平萍示意身边两位朋友。“我们也还要继续逛。再见……”
“我们要去吃牛排耶!道地的美国牛排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
池珈珈几乎是挂在杨哲颐身上,兴奋地转过头来说:“很好吃哟,大家一起去嘛!”
“不了、不了!”平萍直觉地推辞。“我们逛够了,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是啊,明天还得工作呢,不能混太晚。”杨哲颐把池珈珈如水蛭一般紧黏的身体推开,客气地颔首微笑。“那么,再见啰!”
“杨先生,再见!”平萍对他点点头,接着拉起两个好朋友往最近的百货公司走。
“喂喂!平萍你怎么了?你家小老板看起来不难相处啊?为什么你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好歹我们也该让他请顿好的,你干嘛跑那么快啊?”
“是嘛!他表妹都开口了,这种场面本来他就该请客嘛。”
高宜敏和吴筱琳两人一致认为该好好敲她小老板一顿,难得遇上有钱又多金的帅哥,看一看也过瘾嘛!
“ㄟ,你们是怎样?”平萍很不高兴沉下脸,口气很差。“是饿死鬼投胎啊?人家又没说要请我们?干嘛去当人家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不是表兄妹吗?”高宜敏小小声说,她搞不清平萍哪里不对?怎么突然间发起脾气?
“表?那得看是怎么个‘表’法啊!”平萍嗓门不自觉地提高了。
“好啦,别再说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吧。”吴筱琳赶忙打圆场。
平萍也不知自己的火气是打哪里上来的?总之,在穿着光鲜、有名车代步、进出皆是高级食肆的杨哲颐和池珈珈面前,她就是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池珈珈似乎来头不简单,瞧她像棵圣诞树般挂满名牌饰品,用的是名牌包包、穿的是名牌鞋子,光是那一身价值恐怕就抵得过平萍一年的年薪。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活像是一双高贵的天鹅,反观自己的寒怆卑微,勉强算是只野鸭子吧?
跟骄傲美丽的天鹅站在一起,平萍没来由地自惭形秽起来,那种感觉让她很想逃离令自己难堪自卑的现场,就算饿到胃出血,她也不会让他请什么高级牛排。
除了在办公室,她不想面对他天子骄子的那一面,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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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星期的开始。
手上拿着客户卷宗,平萍带着点忐忑不安的心,伸手敲了董事长室大门。
比起老董事长,她感觉这个喝洋墨水的“小王子”实在有够难沟通的,好几次跟他讨论公事上的琐事,仅仅是芝麻绿豆点大的小事,他都可以抓出一大堆毛病嫌东嫌西,这个看不顺眼、那个也看不顺眼……
平萍始终认为他的超级“龟毛难搞”统统是冲着她而来──也因为这层体认,除非必要她能不找他就尽量不找他,免得没事惹来一肚子气。
“请进!”杨哲颐简洁有力的嗓音应答。
平萍推门而入,他眼睛盯着电脑荧幕,看也没看她一眼。
“有事吗?”
“咳……是这样的,今天义大利的史帝夫诺先生来了一封信。”
平萍停顿住,面对一个老把自己当隐形人的上司,她实在讲不下去。
以前跟着董事长时,若平萍有事找她报告,她再忙也会放下手边工作,认真跟她讨论,而不是像眼前这位,永远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看人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鼻孔──真是够了!
“怎么了?继续说下去啊──”杨哲颐不解地抬眼望了她一下,很快视线又移回荧幕里那堆看不懂的数字里。
“他说,下个月要来台湾拜访,希望我们公司负责接待。”
“哦?下个月?”杨哲颐敛眉沉吟了片刻,回复道:“还有一段时间,等他确定了行程,我们再做安排吧!”
“还有,这是进出口贸易公会的开会通知,您要参加吗?”平萍把需要批阅的文件呈放在他面前。“下面的回函,麻烦您填写一下。”
“好,我等一下再看。”杨哲颐把她呈上的公文夹随手拿起,咻地扔进距他不远的大纸箱里,活像丢垃圾。
平萍眼睁睁看他毫不尊重地“丢”自己的文件,心中一股气再也耐不住了。
“杨董,你怎么可以丢我的东西?你会不会太不懂得尊重别人?”
“嗄?什么?”他总算愿意抬起头正眼看她,虽然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带着点不屑。“什么是你的东西?那是公司的吧?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在这个办公室里,哪一样东西是你的?”
“你!”平萍想不到他的措辞如此尖锐伤人,一时间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应该没说错吧?”杨哲颐抬起下巴,霸气且倨傲。“没错,现在杨氏很需要你帮忙,但毕竟当家作主的是我──”
“杨董,我不知道我说错什么让您误会了?”平萍深吸口气。“我只是单纯认为,属下我──认真辛苦做的文件,不希望它到了您手上就变成了垃圾。至少,在属下,我的面前──应该给我一点尊重,可以吗?”
“噢,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杨哲颐咧开嘴笑了笑。“我想你是太敏感了,我习惯把待批阅的文件都放进一个大纸箱,有空的时候再一件件慢慢看,这个举动并没有任何鄙夷不敬。你想太多了!”
“明明你是用扔的,还没有不敬?”她仍然不服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旁人即使不能赞同,也不该以自己的观感去评断对错。”杨哲颐转过身,从后面的档案柜里拿出一迭资料。“比如说,我就不太欣赏、甚至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在进出货的报表里画上各种奇怪的符号?”
他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一个彩色笔涂鸦的笑脸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是表示该笔货物已安全送交货主。”她清楚地解释。
“好,皱眉代表什么?”他又翻另一页。“哭脸呢?还有,我怎么也想不通你盖上粉红色HELLO KITTY的地方,又表示什么意思?”
“皱眉是货有瑕疵,客户不满意要特别注意;哭脸表示退货重做;如果货款收到无误就盖上HELLO KITTY……”她背书似地一一说明。
“天啊!我真是被你打败。”杨哲颐双手抱胸,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不知道世界上有叫‘贸易管理系统’的软体可以用?你所要表达的东西都可以利用先进的电脑软体处理的,为什么不用呢?”
“我喜欢每一个过程都亲手记录,印象深刻又不容易错。”她答得理直气壮。“过去五年我都是这样作业的,董事长也没反对过。她说只要我自己顺手就好。”
“没有反对,是我母亲尊重你。”杨哲颐兴味浓厚地指了指大纸箱。“我习惯把文件丢进那里统一处理,你是不是也该尊重我?”
“……”平萍无法反驳,却也不能心服口服。
他刚刚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明就是轻蔑嘛,怎么可以硬拗呢?平萍低头咬着唇,把所有的不满硬吞进肚子里。
“对了,有件事情提醒一下。过几天可能有个美国大买主要来,到时我们得一起出席会议,最好你能准备一套正式一点的服装。”杨哲颐抬起头,快速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一字字和缓道:“毕竟我们杨氏在贸易界还有点名气,我不希望跟我去开会的秘书穿得像‘捆工’。当然啦,在自己公司的时候没关系,平常你也要包装样品,穿得轻松一点比较方便,但出门在外就不同了,要顾到公司形象,你了解吗?”
“唔。”她感觉脆弱的心灵被他严重残害。
他竟连“捆工”两字都说的出口?
平萍低头看看自己──一套脚丫子牌的休闲服,配上夜市买的一百块帆布鞋,这样就叫“捆工”吗?哪里找像她年轻又有姿色的“捆工”啊?
“好了,没事的话你可以去忙你的了。”说完,他低下头,挥手示意她出去。
一肚子气的平萍嘟着嘴回到自己座位,忍不住低声啐道:“哼!书读得多当然很会辩,什么了不起嘛!我看他肯定跟我八字相冲、从头克到脚,要不然怎会一天到晚的不对盘?敢说我穿得像个捆工?哼!太过分了!”
杨哲颐在她出去之后,又把画得花花绿绿的出货报表拿出来,看着上面一堆奇怪的卡通符号,他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真不知道这女孩子的脑袋到底是装什么,怎会突发奇想搞出这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怪怪东西?他仔细看着每一个她亲手用彩色笔画出来的表情,不同时间画的各有不同,而且栩栩如生,叫人叹为观止。
杨哲颐慢慢发现,母亲之所以信任欣赏平萍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极有主见、做事很有条理,比起同年龄的女孩子成熟稳定……
在国外生长的二十几年,他认识过各种不同的女孩子,有家财万贯的、多才多艺的、美艳性感的、也有绝顶聪明的资优生,但像平萍这样独特又有创意的女孩子还真是没遇到过──
他翻着那本超有创意的出货报表看了又看,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停歇……
第四章
医院 头等病房
“妈,我们再找另外一家医院再做一次确认,说不定他们也弄错了……”
坐在病床前,杨哲颐紧紧握住母亲冰凉柔弱的手。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死亡的威胁,是那么令人无助而心慌。
“不用了,都查过两次了,而且都是非常精密的检查,应该是错不了的──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这胃的毛病从二十年前就有了,只是我都没有彻底医好它,会得胃癌也是意料中的事……”
“既然知道有问题,不该拖到现在啊!”杨哲颐痛心道。
“人啊,生死有命!儿子,你应该了解半年来我一再要求你回台湾的原因吧?你老妈我啊,没多少日子了。”
“妈,千万别这么说!”杨哲颐微红着眼眶。“现在的医学发达,任何毛病只要遵照医生的指示,好好按部就班的治疗,都可以医得好的啊!”
“妈得的不是一般普通的小毛病,是癌症──”杨林秀莲虚弱地挺起身子,怜惜望住眼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唯一儿子。“妈知道,你一直都恨我把你送到国外去,我跟你爸爸婚姻破碎,也害得你从小没有过过一天正常的家庭生活……”
“过去的事情就别再说了。”杨哲颐制止母亲再说下去。
母子俩只要提到在他成长过程中“缺席”的父亲,屡试不爽地总要惹来一场心伤泪流。许多年来,他已经训练自己不再想起关于父亲的任何事情。
“让我说吧!”经过一连串检查折腾过后的杨林秀莲显得疲惫而虚弱,她蹙紧的眉间凝聚忧愁。“儿子,我对不起你──把你生下来却没给你足够的父爱母爱,以及幸福的人生。万一,我真的只能再活半年,我希望你的人生没有缺憾,这样我才能够暝目……”
“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医生只是推估,又不是一定……说不定经过几次治疗会好起来!你自己先没有信心,接下来怎么打仗呢?”
“信心?那要看你肯不肯听妈的话呀?”杨林秀莲抽起一张面纸,拭干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如果你不能抛开心里那个结,做妈的我只有一再自责内疚下去,哪还有求生的信心?”
“妈,你别尽说丧气话好不好?”从十岁起就再也没哭过的杨哲颐,此刻眼眶充满泪水。“你要我怎么样,全都答应你就是了──拜托你振作一点,打起精神来对抗病魔好吗?”
“我拖磨了大半辈子,能看着你长大成人、顺利完成学业,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杨林秀莲心疼地为儿子擦去眼泪。“唯一要说遗憾的话,是你坚持不结婚这件事,我放不下……”
“妈──”杨哲颐不耐烦地一甩头,提高了嗓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提这个?”
“现在不提,什么时候提?”杨林秀莲的语气坚硬。“难道等我脚一伸、眼一闭,到时再托梦跟你讨论吗?呵,活着你都不当一回事了,死了你还会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