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秋颜没料到华铠修竟会毫不思考便投入冷冽的湖水中救人。她不谙水性,也无法可想,只得命几名仆人潜入湖中共同搭救。
怎知湖水实在太冷,入水不到一刻,便有人抖着身子回到岸上,全身冻得通红。最后,她只得让家丁在湖边桥上燃起众多火把,只盼华铠修能平安归来。
秋颜在桥上左等右等,越等越是不安。华铠修潜入湖中已然多时,却一直未起身换气。纵是习武之人,也教秋颜担心得泪湿了眼眶。“少爷!”桥上的她不停呼喊着。
蓦地,湖边突有家丁高举火把大喊:一是少爷!少爷找到三小姐了!一
秋颜奋力地跑到湖边,终于瞧见将华蝶抱上岸的华铠修。
他神色慌乱地将早已陷入昏迷的华蝶轻放柔软草坪上,对着四周仆人们怒吼:“呆杵着做什么?大夫,快叫大夫来!”
“小蝶,小蝶你醒醒!”回过头,他焦急地拍着华蝶的脸颊,希冀会有奇迹出现,也许他顽皮的妹子还会睁开眼睛对他大喊:“你够了你,姓华的!”可惜他失望了,华蝶气若游丝,脉搏若有似无,哪还有可能乖张地对他喊叫呢?
“别吓大哥了,快点醒醒啊!顶多大哥答应你,以后都不同你耍嘴皮子,处处让着你、疼着你了!”他扶起华蝶,点住背脊上下四个大穴,以内力催逼出积在华蝶肺里胃里的冰水。
华蝶呕了一声,晚膳丰富的菜色尽数吐在华铠修身上。
“小蝶!”他不以为意,试着再度叫唤她,华蝶仍全然无反应。华铠修生怕就此失去妹妹,自责懊恼不已。
那夜瑞香园大火,华铠修对华蝶的态度和今日相比,有了巨大的大转变。秋颜咬着下唇,捏紧手中绣花鞋,她不得不承认华蝶的确有两手,几日间便勾住她家少爷的魂。其实她一住进藿沁园,华铠修就变了……
☆ ☆ ☆
烛影摇摇,室内昏黄寂静。华铠修驱散众多家丁,将自己关在华蝶闺房内未稍作歇息。他紧握着她的小手,瞥见她额角不停渗出的血珠湿透纱布,连忙又换块干净的压住伤口。懊恼神色凝聚在他眉宇间不散,华铠修凝视着华蝶苍白无血色的脸庞。
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两个妹妹中,他最想疼的是她,但最不得他疼的却也是她。若非她的刁钻任性令他反感,让他立誓有生之年要教好这个妹妹,也不致让她忍受不了,弃他而去。
但是,经逢此变故,却让华铠修想通了一点,天生性格如此并非她的错。华蝶不过是心直口快了些,再怎么说她也是他的妹子;而他的疏忽,他犯的错,却导致这个妹妹伤重昏迷。华铠修暗暗发誓,由今日起,他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点苦,这是他该补偿她的。
同样的一张脸,他却是拿全然不同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妹妹。苦思的结果,竟是太过在意她,才会让事情演变到今日的地步。
“大哥……”梦中,华蝶不安地呓语着:“小蝶以后……不敢了……”翻过身,她蛾眉深锁哺哺道:“小蝶会好好练字……”
“小蝶!”握紧她的手,她梦中的他又是怎地折磨她呢?华铠修悔恨不已。自小,他就没有好好待过她、疼惜过她。
那年,父亲刚过世不久,他一个人担起照顾全家的责任,对两个妹妹更是严极管教。天生聪慧过人的华萤,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凡事不需他操心;同样有着天赋的华蝶却是只晓游戏人间——
瑞香园里,一年四季满地皆绽放着紫色蝴蝶兰,在仿照山野林景的石壁、峰林、瀑布、溪谷间恣意盛开娇靥。蝴蝶兰过度蔓生的情形,使得园内原本辟有的羊肠小径也惨被占据。而这一切全得归功于瑞香园的小主人将得自于波斯、取之不易的珍贵种子任意抛撒其中的缘故。
这天,她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时兴起,就将园里头名叫“燕几”的七张长条桌组叠起来,变成一张木板床。接着爬到上头睡大觉去。
“小蝶,大哥叫你练字你练了没?”华萤不放心妹妹,特意由茴叶园绕过来看她,没想到却发觉妹妹乱无姿态地呈大字躺在燕几之上。
“二姊!”华蝶一听见姊姊的声音,立即由桌面爬起正襟危坐。
华萤望着身处花海中的妹妹,想走过去却怎么也不得其门而入。满山满谷长着稀有的蝴蝶兰,是造成一片人间奇景没错,但这妹妹就没想到要留下一条让人得以行走的路。最后,她只好狠下心肠,踏着花朵前行。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没练字,大哥就快回来了,看你怎么办!”华萤身后的奴婢将她带来的鸣凤古琴放置于燕几之上,又朝屋内搬来张小圆凳让主子坐下。
“二姊怎么有空来?”华蝶嘻皮笑脸迎向这个只比她早几个时辰出世,却稳重得多的姊姊。
“春雨,将三小姐的习字帖拿出来!”华萤吩咐之下,她的丫头立即入书房将华蝶尘封箱底的书帖和文房四宝找出,迅速地替她磨好了墨。
“好好写字吧,别忘了昨日才挨过大哥的板子,怎么今天还想被打吗?”华萤双手一抚上鸣凤琴,铮錝琴声随之流泻而出,缭绕山谷绝壁之间。
“怕了他不成?写也是打,不写也是打,是大哥先不讲理来着!”华蝶瞥了姊姊一眼,人家都摆明是来这里督促她的,她也没办法,只好以笔蘸墨,趴卧于几上胡乱地画起来。
“夫子今天教你什么?”一心二用,华萤在顾得琴音之际,仍有余力与妹妹对话。
“教了我家里人的名字怎么写。一涂满一张宣纸,华蝶拿起一搓,搓成了球团丢到花丛中。小手也被未干的墨汁弄得脏兮兮的。
“怎么不试着写写看?”
“是,二姊!”教她读书的夫子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她记得这几个字,所以华蝶很有自信地在纸上写下华蝶、华萤、华铠修他们三兄妹的名字。
顷刻,她又将三张宣纸一字排开,盯著名字疑惑了许久:“二姊,为什么我们的名字里都有只虫,就大哥没有?”
“你忘了大哥本来姓狄吗?”华铠修自幼即由母系分支过继给膝下无子的华家二老,认真说来应该算是她们的表兄才是。
“难怪他老是打我,不是同个娘生的缘故。”她恍然大悟。
华蝶凝视着纸上华铠修三字,拿起笔来就在每个字上落了三个大叉,落款处画了只背脊上留有“修”字的小乌龟。“臭华铠修,打我屁股,哼!”接着她拿起宣纸将他的名字撕得粉粉碎碎,置于掌中让风一吹飘散在瑞香园的各个角落。
“小蝶!”一道熟悉的怒斥声在她背后猛地响起。
华蝶吓得脚没站稳,跌落桌底花丛之间。“大……大哥……”这人怎么老喜欢在她背后无声无息地出现,胆子小点早吓破了!
“叫你练字你在干嘛?”看着飞散满园的碎纸片,华铠修不由得勃然大怒:“晚膳前,把这些纸一片一片捡回重新黏好,如果没找齐,你也不必吃饭!”
他拂袖离去,留下一脸怅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华蝶。
“二姊!”她转向华萤求救。
华萤无奈地耸肩,“晚膳会帮你藏颗馒头。”
“小蝶真是命苦,有这样一个哥哥!”华蝶哀怨地由身边的碎纸片开始捡起。这宣纸又轻又柔,有的还被风吹上了屋顶,华铠修摆明是不给她饭吃。不爱读书写字也非她的错啊,教书先生就只会要她摇头晃脑背诗词,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的,她半个字也不想认得。歹命啊!
捡着捡着,夜已深沉。华蝶扶着酸疼的腰椎缓缓站起,往屋里取了盏纸灯笼再出来。但可不是想藉着微弱的烛光继续捡下去!她踩者蔓生的蝴蝶兰,蹑手蹑脚地离开瑞香园。她的肚子时间一到就会咕噜咕噜,华蝶直奔厨房,没忘记华萤曾许她一个馒头吃。
“二姊、二姊!”厨房里,灯火已熄,遍寻不着人影。华蝶轻声呼唤着姊姊,生怕音量过大,会让那个恶人华铠修听见。
厨房一角,传来华萤微弱的声音:“嘘,我在这里!”
“我来拿馒头。”瞧见姊姊依约前来,华蝶高兴得连很泪都快掉下来了。
“真是对不起啊,小蝶!”华萤一脸歉意,“馒头给大哥搜去了。”她没料到华铠修会搜她的身,如今只得双手空空来见妹妹。
“什么?”华蝶震惊得连退三步。连这一点生路也不留给她,华铠修竟如此可恶!“那我的肚子怎么办?二姊,大哥一定是早看我不顺眼,所以想趁这个机会饿死我啦!”
“你真的很饿吗?”华萤瞧妹妹可怜的样子,十分不舍。
“嗯!”华蝶猛点头。
华萤环顾四周,发现晚膳中出现的北方炸饺子的饺子皮,砧板旁正好还留有一些馅料。她于是立刻起灶热油,包好饺子下锅油炸。不过毕竟年纪尚幼,她得搬来凳子站上,才将饺子下锅。
华蝶看傻了眼,这个姊姊真是双手万能。不仅琴弹得好、字写得好、女红一流,更会煮东西给她吃。哇!她不由得打心底赞佩。
华萤回头看妹妹张大了口,瞪大着眼,笑着道:“我看娘做过,很简单。”
没多久,饺子炸成了金黄色,香味四溢,华蝶光闻都觉食指大动。“二姊,先捞一颗我吃吃看,肚子快饿扁了!”
华萤应了她的话,沥了颗油炸饺子起来。“小心烫!”
怎料,此时厨房明明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华蝶受到惊吓,没接好饺子,让它给掉到了地上。
“二小姐,大少爷说过不许三小姐用晚膳。”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大哥的近身丫鬟秋颜啊!”华蝶一见到秋颜就像见到华铠修本人,满肚子气。
秋颜逼上前来,“请二位小姐回房歇息,厨房可不是小姐们该来的地方。”
华蝶才不理她,由锅中夹了颗带油的炸饺子往秋颜脸上一丢。“神气什么,华铠修的狗!”
“三小姐自重!秋颜可是奉了少爷的命令前来。”
“不过是个丫鬟,怕了你不成!”华蝶反手就赏她一个巴掌。
新进府即受华铠修赏识,收为贴身丫鬟的秋颜比华府其他下人更多了份自傲,何况年纪与华家两位小姐相当的她,少了其他丫鬟的成熟事故,不知当下人的向来都是得逆来顺受。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地挨了一个耳光,她气不过之下居然回了华蝶一巴掌,接着两人便扭打起来。
没看过丫鬟敢打主子的,这秋颜也算是府中第一人。华萤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们别打了!”
华萤站在圆凳之上,却被秋颜突如其来的一拳挥中。她失去重心往后仰,双手挥舞着想抓住任何能让它保持平衡的东西,却也因此碰翻了盛满热油的大锅!
“哇啊!”华萤一声凄厉的惨叫唤回华蝶的注意。
“二姊!”华蝶回头见到油锅整个翻覆在姊姊身上,吓得三魂七魄全散。
那一夜,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惨的一天。华铠修得知此事,竟把她打得屁股开花,连几个月屁股肿得无法下床。而最让华蝶感到可恨的是,肇事的秋颜却因华铠修一句:“是我叫她去的!”而没被惩罚,让华蝶呕得几天几夜吃不下饭!
这一天,她再也捺不住了!伤势稍微好转,华蝶就马上下床准备给那狼狈为奸的两人一点教训。
“三小姐,你的伤还没好,大夫交代不可以下床的!”瑞香园里的丫鬟们见主子拖着身躯,一脸念念不平地拐着走出房门,赶紧就趋向前来。
“啰唆!”年纪虽小,但大户人家小姐的脾气华蝶可是全具备了。她今天脸上写明着心情大不悦,谁靠近谁倒楣。
华蝶不顾自已伤重,一路拐到藿沁园后的马厩。这几天,她早就计划好了自己和姊姊的复仇计划。首先要惩罚的是华铠修,但因为他块头比她大,硬来绝对伤不了他一丝一毫。所以华蝶决定由他身边的东西下手,而且一定叫他有生之年都能记得她。没想到,果真就在藿沁湖边遇见她所想见之人。
秋颜往蕾沁湖中提了一桶清水往马厩走去,少爷最宝贝的汗血宝马性喜干净环境,所以她每天都得来往提水几趟,前往打扫,今儿个也不例外。
一个人影挡住她的去路,秋颜抬头一见是华蝶,不禁吃了一惊。“三小姐!”
“我还是你三小姐吗?”华蝶啐道:“没见过像你这么讨人厌的丫头,居然把弄伤我二姊那档事全推到我头上。”
“本来就是三小姐先起的头,秋颜没错!”她紧张地提防着她。华蝶这个小姐性情古怪,大少爷早就说过。他近日更提醒她,如果再遇上三小姐就要赶快跑。瞧她今日盛气凌人的样子,肯定是来寻仇的。
“没错?我二姊被你害得一双好好的手不能动了,你真不要脸,还敢说自己没错!”华蝶拔出预置于靴间一把镶有宝石的名贵匕首,朝秋颜刺去。
秋颜早料到华蝶有意置她于死地,连忙将装满水的木桶往她身上一扔,转身逃命。“救命啊,三小姐杀人了!救命啊!”秋颜高声呼救,但这藿沁园畔平日就人烟稀少,现在更是连半个影也没有。
华蝶追上,一把揪住秋颜的发辫,冰凉的刀子立即架上她的颈项。“乖乖的让我送你上西天,我下手痛快,不会痛很久的。”
“秋颜和三小姐无冤无仇,三小姐就饶了奴婢吧!”秋颜眼见匕首就要往她刺来,连忙求饶。
“你这个人真是死不悔改,不肯认错!”华蝶把心一横,手起刀落。
“小蝶!”
又是那熟悉的声音。华蝶抬头一望,华铠修正急急赶来。
寻声赶到的华铠修惊见秋颜即将被利刃贯喉,他连忙以脚力挑起路旁小石往华蝶手腕击去。
被这么一破坏,华蝶刀势左偏,偏离了秋颜的咽喉,转而削下了她乌黑的发辫。
“少爷救命啊!”被抓住的发辫一断,秋颜连滚带爬地逃往华铠修身边。
但华蝶怎么也不肯让秋颜再活一刻,她持刀逼近,朝着华铠修嚷道:“把那丫头交出来!”
“你疯了吗?居然在家里杀人,简直无法无天!”华铠修护住秋颜。“她是我的丫鬟,要杀她也得先问过我!”
“华铠修,别以为我怕了你!”华蝶可谓怒火中烧,什么也不管了。这个人是生来与她作对的,事事都不让她顺心如意。她将目光放在华铠修身后的秋颜身上,打定主意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