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
“如果你的意思是少了这句‘晚安’你会作恶梦,那我逼不得已只好当做善事。”她冷淡道:“晚安。”
他轻笑。“你的声音要是可以温柔点,会比较有做善事的样子。”
“你那种像面纸包一样四处发送的温柔我可没有。”
胸口有种沉闷感。她晓得自己很差劲,他陪了自己快一天,她非但没一句道谢,还满口刻薄。虽然她说话向来如此,但此刻她却是故意的。
他沉默片刻,在她以为他终于动怒之际,他微沉的声音说:
“希望你不要误解,我不是对谁都温柔。”
她愣住了,无法接话,心跳开始不受控制。他是什么意思?
“我得开车回去了,否则明早肯定爬不起来。”他笑道。“你也早点睡。不是怕碰上虎姑婆?”
她反常地未反唇相稽,直到他道再见、切断通话,她望着手机,思绪仍无法清明。不由自主地走近阳台边,自铁栏杆望下去,正好面对马路,可以见到他的车灯亮起,然后驶离。
他怎么到现在才回去?她想到方才那通电话,顿时明白他是为了先确认自己已平安抵“家”。她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会在电梯里走失?真是多此一举。
但她竟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动。
他总有办法使自己变得不正常,无用的情绪愈来愈多。她因这发现而皱眉。
“曼竹?”一声怯怯的呼唤使她回神,掉头一看,王雯君不知何时站在跟前,双手紧捏衣摆,神色紧张。
“你怎么回来了?”她微笑挖苦:“我还以为你打算跟他回去过夜呢。”
知道她气还没消,王雯君可怜兮兮地道:“曼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我们不是故意的……因为他送我回家时下雨了,我们没带伞,衣服全湿了,他家又很远,我才邀他进屋躲雨的。后来……后来……”说到最后脸上发烧,头愈来愈低,声音愈来愈小。
“后来就兽性大发,在此行那苟且之事。”苏曼竹冷哼一声,好心为她接话。“你爱在外面胡搞瞎搞都不关我鸟事,但请你大小姐务必搞清楚——这里不是你的爱情宾馆。当初我们的约法三章,想必你的浆糊脑袋已经将它忘得一干二净。期望太高是我的错。”
王雯君咬紧下唇,面对她少见的疾言厉色,愈来愈不知所措。“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你、你原谅我嘛……我去热卤味给你吃好不好?”
看她那副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苏曼竹知道自己又完了。面对这白痴女人,她恨自己为什么无法铁下心,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沉默许久,她只能认命,重重叹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
见状,王雯君大喜过望,知道这代表自己被原谅了,赶紧冲到厨房去热卤味。
片刻后,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卤味出现在苏曼竹面前。闻到食物香气,她才发觉自己有点饿了,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会饿是必然的。
狂风扫落叶般终结碗里的食物,她抽张面纸,满足地擦擦嘴,瞄眼旁边正襟危坐的木头人。“明天不是有排班,还不去睡,等着跪安吗?”
王雯君自座上跳起,如临大赦。“那我去睡了!”
“等等。”苏曼竹扬眉望着她瞬间僵硬的姿态。“你有没有吃事后丸?”她可不认为这种突发事件会来得及预防万一。
王雯君的脸瞬间爆红。“没、没有啦……”扭捏至极地低头盯着自己足尖。“我们……没有那个啦……”
“没有‘那个’?”苏曼竹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那是‘这个’了?”
“哎唷!这个那个都没有啦!”王雯君跺跺脚,真的快羞死了。
“喔。”苏曼竹停顿了三秒。“要是你早点告诉我他有阳萎的毛病,或许我刚才就不至于气那么久。”
“没有、没有、没有啦!”王雯君捣脸大叫。“是……他觉得没避孕不安全……所以……”说到最后,声若蚊鸣。
这么难得?苏曼竹大感意外。“恭喜你终于不再有眼无珠。”奚落完,皱皱眉,又觉得不对,预备收回前言。“不过他刚才自称‘只是’你同事。”
王雯君害羞地搔头。“那是因为……他开始追求我时,我才刚跟上个男友分手。虽然……虽然我现在很喜欢他了,可是太快答应好像显得我很轻浮,所以……我还没正式答应要跟他交往。”
“我很惊讶你也懂得在乎形象。”苏曼竹伸个懒腰。“你爱要无聊搞暧昧是你家的事,我不管。虽然你很喜欢装可爱,但别忘记事实上你年纪不小了,无论最后你打了什么歪主意,都要学着为自己负责,别一出状况就只想到求救,懂不懂?”
……怎么说着说着,她又变身成超级妈妈了?真倒胃口,幸好她已吃饱。
“懂啦、懂啦!”王雯君笑嘻嘻地走近她身边,环臂抱住她。“曼竹,你人最好了——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刚被她教训完就开始撒娇?苏曼竹好气又好笑。“我却很难喜欢你。”
“别这么说嘛!”王雯君钻进她怀里,甜笑着眨眨眼。“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好久没一起睡了耶!”
“等你加入睡姿矫正班我再考虑这个提议。”
“啊,不管啦!”王雯君倏地跳起,兴匆匆朝自己房间跑去。“我去搬棉被,先占地为王!”
苏曼竹笑着摇头,终究是拿她没辙。
糟糕的一天就这样落幕,也勉强算圆满吧?
只是,方才训诫雯君时,她第一次感到那么点心虚。
因为她在今天发现,面对感情问题时,她的表现其实也高明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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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左右。
淋浴过后,他躺在床上,身体虽感疲累,却没什么睡意,想是咖啡因正在作祟。
他望着天花板,耳边偶尔传来远远几声狗吠,在夜里听来分外清晰。
不自觉地,他忆起与她初次相见的情形。
当时,她一脸不甘愿地牵着狗,出口的话句句刺耳,使他留下深刻印象。而他没想到之后自己会有机会渐渐了解她,并为她所吸引。
他向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会尽力去争取;可对于像她这样的女人,他无法确定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但他不喜欢暧昧不明,也不打算跟她暧昧不明。
若是被她拒绝呢?这可能性使他皱起眉。她从未表态,他毫无线索可以确认她的心意……但他不做爱情逃兵,不战而降更非他的作风。
他不止一次见过她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并得以在那些时候陪在她身畔。事后,他们绝口不提,装作若无其事,那代表他们已拥有一份只属于彼此间的默契。
他愿意相信,对她而言,自己是特别的。
发现他好像在试图说服自己,徐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即使将至而立之年,遇上爱情,他还是不免像个年轻小毛头般感到忐忑。
瞄眼身旁的钟,时针已快走到三,不睡不行了。
于是,他闭上眼,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张脸。
她现在是不是已睡着了?他微笑着在心中又跟她道了句晚安。
希望她今晚的梦里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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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曼竹以为那天的事到此告一段落,事实却非如此。那之后一连好几日,无论晴天雨天、工作休息,她总会不经意回想起与他在“天涯海角”的那天。
这使她感到困扰。
当时,他眼神里似乎藏着些什么……但那充其量也只是“似乎”而已。
他说:“希望你不要误解,我不是对谁都温柔。”
这句话可以很有深意,也可以纯粹是在反驳她的讥讽。
她讨厌胡思乱想,也讨厌一厢情愿,所以决定不对他的话做任何诠释。
遇上爱情,她才发现自己骄傲到什么地步,即使身陷迷阵也要表现镇定得像个优雅的女王。
或许她的逞强只是一种幼稚和胆小,但她依然会如此下去。她不要自己慌慌张张的像个小女生,因为她是苏曼竹,就算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苏曼竹。
她拒绝狼狈。
因此她决定避免再跟他有任何巧遇的机会,连游乐场的休闲乐趣也放弃了,每天窝在家里乖乖写剧本,若非必要绝不出门。
但她没想到他会自己找上门来。
那天,他亲自将他母亲煮的中药和一锅鸡汤送来就走了,还是管理员通知她下去拿她才晓得的。
鸡汤味道香浓可口,显然熬了很久,三餐不定时、不定量、不定质的她已很久没喝到这么滋补的东西了。
当晚,王雯君回家闻到满屋香味也十分惊讶,随即自动自发地拿碗盛汤,开心地喝起来。
“这是谁送来的?”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苏曼竹煮的。
苏曼竹不认为有什么好隐瞒,据实答道:“徐谦。”
这答案却使王雯君瞠大眼,嘴里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徐、徐谦!?那个每天去公园遛狗的徐谦!?”
“不然还有哪个徐谦?”真爱问废话。
此时,金毛狮王见到二人围桌用餐,走来准备加入,不过苏曼竹并不打算让狗喝鸡汤,遂无情地挥手将它赶走。
王雯君打抱不平。“别这样对它嘛,再怎么说,它还算是你们的半个媒人耶!”
这下换苏曼竹差点被汤呛到。“你嗑药了?满口胡言乱语。”
“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们不就因为它才认识的。”
“就算你想称赞自己,也不用牵拖出这么蠢的藉口。”苏曼竹岂会不知她接下来打算邀功说另外半个媒人正是她王大小姐。“况且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有,你这么喜欢天马行空,何不帮我写剧本?”
“什么也没有?”王雯君挑眉看她。“你确定?”
“你讨打?”什么鬼眼神。
“没啦……只是喔……”王雯君喝了口汤。“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追你。”
什么!?苏曼竹呼吸一窒,却佯装自然。“你有什么直觉?野性的直觉?”
“什么啦!”王雯君嘟嘴。“女性的直觉啦!”
苏曼竹撇撇嘴。“抱歉,在我眼中,直觉跟命运一样不可信,尤其当那还是‘你的’直觉时。请提出更有力的佐证,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王雯君举碗。“就这碗鸡汤啊!”
好理由。苏曼竹轻嗤一声。“你可以再没说服力点。”
“我是说真的!”王雯君一脸认真。“你想想看,为什么他会特意替你送东西来?为什么不等你去万太太家时自己拿就好?不就为了制造跟你碰面的机会?”
“他送来时可没跟我碰面。”苏曼竹讥笑:“很遗憾你的推理失败。”
“我想那一定另有原因。”王雯君依然坚信自己的直觉,望向她,又道:“不过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对他感觉如何?你,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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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他吗?
这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肯定的,不过她当然没回答雯君。她明白,即使自己的确喜欢他,也不代表他该有相同感觉,而她同时也讨厌这份明白。
又是下雨天,雨丝被风吹得斜斜长长,争先恐后在窗上留下痕迹。阳台上的胶板屋檐被雨点打得滴答响,扰人心神。
她坐在电脑桌前,瞪着荧幕,习惯性地揪着刘海,久久无法完成一个句子。
脚边那团暖呼呼的肉球动了动,似也被扰得难以成眠,站起身来,眯眼张嘴打了个大呵欠。
当她感到小腿上一阵微痒的磨蹭,她知道它想吃饭了。
当狗就是这么好命,饭来张口,完全不用苦于生计。关起档案,她自椅上起身,边走向厨房,边在脑中思考下辈子若能投胎当只家犬似也不坏。
才倒完饲料,大门边的对讲机就响了。她撇下那只狗,走向门边接听。
“苏小姐啊?有位——”轰!陡然间一声巨响贯耳,使她反射性回头一看,却是外头打起雷了。“找你。”
她回过神,问道:“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有位徐先生找你。”
她愣了下,不知是不是错觉,感到耳边又响了个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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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按下电铃,等待里头的人应门。
他唇边有着笑意,只不过几天没见到她,此刻心情竟有些期待。
片刻后,门开了,可以预料,里头出现的人表情称不上友善。
她双手环胸,神色冷淡。“似乎没人教过你,不请自来是很没礼貌的事。”
“这并不是我原来的计划。如果可以,我很乐意打电话亲口通知你一声,但很遗憾到最后还是只能留言。虽然拿回餐具不是急事,但我记得你之前教过我:拣日不如撞日。”他笑睇她。“当然,我还是要为自己的不礼貌说声抱歉,希望这样可以让你好过点。”
她蹙眉,怀疑他是不是背好了台词才登门造访。面对这样一番毫无破绽的话,她若继续摆臭脸就显得太没风度了。当然,“风度”二字她不屑要,但上次他亲自替自己送补品来,这次又亲自来取回餐具,服务到家,而现在外面又下着雨,她再恶劣也做不到请他走路,于是只得侧身请他进门。
他放好伞,在玄关脱下湿鞋,入内的同时一边观察房子的格局。
不算大的客厅内有两张长沙发,其上除了抱枕还有一条薄被,看得出常有人在上头小歇;沙发间的玻璃矮桌上堆着几本工具书,矮桌前就是电视。
他转头问道:“你在客厅写作?”
她反问:“那像个写作的地方吗?”
“并不大理想。”那矮桌看来很容易使人肩颈酸痛。
“那不就得了。”多此一问。
“因为桌上有几本工具书。”是肯定句也是疑问句。
“那些?”她瞄了一眼,耸耸肩。“压泡面用的。”
原来如此。他低笑几声。“受教了。不过泡面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受教了。不过不吃东西会饿死。”
“我知道。”他注视她,眸中仍闪着笑意。“所以我才送鸡汤来给你。”
“喔。”她忽然有些莫名口拙起来,故作不经意地别开眼,心知直视他的眼自己只有完蛋一途。“鸡汤味道很好。”这是要他转告其母的客气话兼真心称赞。
他挑高眉,扬起了笑。“谢谢夸奖。”
她一愣,随即会意。难道那是他煮的?
“那是我为你煮的,很高兴你喜欢。”有人亲口证实了。
啊,别再来了,拜托……他不知道什么叫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吗?她已经够头痛的了。
“你退这么远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