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狂地吻他,用我所有的本能来刺激他的性欲。他很久没有跟我做爱,我以为是他太忙了,原来他爱上别人。我要他回到我的身体里,记起我的身体。我脱去他的上衣和裤子,他也脱掉我的裤子,他压在我身上,我不断流泪,紧紧抓住他的腰,把他拉向我的身体,期望他为这温存,留在我身边。即使留不住,也有最美好的最后一次。
我很后悔,这绝对不是最美好的一次,那些身体的抽动,活象一场施舍。他流着汗,我流着泪,躺在床上,象一对陌生人。
“我们的爱情是在什么时候消逝的?”我问他。
他不说话。
“你已经跟乐姬上过床,是不是?”
“没有。”他说。
“我不相信你。”
我抱起一直放在床边的那个给我砍烂了的小提琴,拉了一下,发出刺耳和空洞的琴声。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我说。
“你用不着这样。”
“我决定了,我不习惯被施舍。”
第二天早上,他离开了,我找迪之替我收拾行李。
“这个瓷象老人,你要不要带走?”她问我。
“要的。”
“鱼缸里的纸飞机呢?”
我把鱼缸搬到阳台上,用双手捞起缸里的纸飞机,抛向空中,那里有九百八十六只,是他对我九百八十六次的思念,都散落在空中,能飞的都远逝。
五 再抱你一次
我又回到我的家里,偶然从收音机听到林方文的歌,总是禁不住流泪,他象歌那样,好象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开始很害怕孤单,天天下班后便跟迪之和光蕙一起,浪掷时光,困了才回家,倒在床上,片刻便睡着,无暇再想些什么,明天醒来,又浑浑噩噩过一天。
可是,迪之首先不能再陪我,她认识了新男朋友。
“他有六尺一寸高,肩宽二十寸,扩胸有五十寸!”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
“他是香港先生?满身涂满油那种怪物?”我问她。
“当然不是,他做生意的。我跟朋友去参加留美同学会聚会认识他的,他是同学会主席。”
老实说,我对那些留美、留英、留加同学会没有什么好感,大家不过找个藉口认识异性而已。
“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光蕙问她。
“他卖石油的。”迪之说。
“石油?”我吃了一惊,“他是沙地阿拉伯人?”
“胡说,他是石油代理商,是家族生意。他替他妈妈工作。他运动很出色,网球、滑水、潜水、射击、烧枪都会。”
“他条件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女朋友?”我问迪之。
“他要求高嘛,听说他以前有很多女朋友,都绑不住他。”
“你小心他是花花公子。”光蕙说。
“他比我大十年,他跟我说,很累了,很想结婚。”
“那你岂不是会嫁入豪门?”我取笑她。
迪之笑得花枝乱坠,然后认真地说:“我也想结婚,我跟你们不同,我爱过好几个男人,已经很累,实在厌倦了在除夕晚上还要到处去找男人,我又没有事业心,最幸福是有一个男人照顾我。”
“我们来一个协定。”我说,“三个人之中,最先出嫁的一个,要赔偿给另外两个。”
“为什么要赔偿?”迪之问我,仿佛她会最早嫁出去似的。
“剩下的两个,那么孤单可怜,当然要得到补偿,至少每人要得到五千元。”我说。
“我赞成。”光蕙说。
“好吧!”迪之说。
迪之也许做梦都没有想过,她会找到一个条件那么好的男人。
一个黄昏,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甜腻腻地告诉我一个新的电话号码:“以后你拨这个电话可以找到我,这里是田宏的家。”
“你那么快跟他一起住?”
“是他把钥匙给我的。我在等他下班,原来等一个男人下班的感觉是那么幸福的。你也赶快找个男人。”
我在流泪,没有男人的女人,原来那么悲凉。迪之并不是有意伤害我,她从来不会理会别人的感受。
迪之挂了线,我拨电话给光蕙,她在电话那边说:“今天不行呀!孙维栋生日,我好歹要陪他,你来不来?”
如果我去,孙维栋一定痛恨我,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他,明知道一个女人已经不爱自己,仍然愿意纠缠下去。
离开办公室,天已经黑,我突然有一种在街上胡乱找一个男人上床的冲动,反正林方文已经不爱这个身体。
“程韵。”一个男人叫我。
“很久没有见面了。”是徐起飞。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约了朋友在附近。”
我不自觉地流露失望的神情,我一定是太寂寞了。
“你等一下。”他说,“我很快回来。”
我看见他跑进附近一间酒店,片刻,又跑出来。
“一起吃饭好吗?”他问我。
“跟你的朋友?”
“不。我把他打发了。”
“那怎么好意思?”
“不要紧,是老同学,又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是前所未有的,有一个男人,在我最孤单的时候出现。
我们一起吃法国菜,我叫了一瓶红酒,我从来没有喝过红酒,只是想醉。那一夜,距离跟徐起飞第一次吃饭,已经一年多,我从来没有认真看清楚他的脸,他的脸原来也很好看,眼睛里好象有很多故事。
“小绵快要生孩子了。”他告诉我。
“是吗?”
“你们没有联络?”
“我们的生活圈子不同。”
我喝了半瓶红酒,故意放任,在餐厅外拉着徐起飞说:“我不要回家,你陪我好不好?”
“你要去哪里?”
“去爱情失落的地方。”
他把车子驶到海滩。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问他。
“等待日出。”他说。
“我不要看日出!”我撒野。
他拉着我,“别这样。”
我很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安慰,用眼神迷惑他,我们在车上接吻。他握着我的手,我在他的怀里睡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仍然坐在司机位上。
“你不唤醒我?”
“你喝醉了。”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他问我。
我点头。
我们在海滩的小食亭吃早点,我心乱如麻,一段爱情刚失落,另一段爱情又升起。
他送我回家。
“你睡一会吧。”他说。
“那你呢?”
“我要上班,今天我当值。”
“你不早说?精神不够,医坏了人怎么办?”
“我坐牢,你来探我。”他笑说。
我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告诉迪之。
“好呀,女人要恋爱才有光采。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林放好象已经跟乐姬住在一块了。”
我虽然早就料到,但心里还是很难受,他说他没有跟乐姬上过床,后来却跟她住在一起。
晚上,我接到徐起飞的电话。
“我想见你。”我跟他说。
“不行,我现在当值。你可以来医院吗?”
我到了医院,他刚刚替一个病人做完手术。
“我们出去散步。”他说。
“你走得开吗?”
“你也是病人。”他牵着我的手。
徐起飞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我好想去依赖,而不会害怕到头来他会象林方文那样,逃避我的依赖。
我问他:“你不想知道我从前的事?”
“不想知道。”他说,“每个人都有过去。”
他的传呼机响起,他要赶去手术室。
“你可以在医生当值室等我。”他说。
我在医生当值室等他,突然有一种幸福,那是一个女人等待自己的男人下班的幸福。他回来了,样子疲倦,脸上有鲜血。
“你脸上有血。”
“是病人的血,经常是这样的。”他说,“我可以下班了,我送你回家。”
“不。你已经两天没有睡。”
“我不累呀。”
他坚持要送我回家,他很困,不住打瞌睡,车子在路上S 形行走。他调低车窗,让风吹醒自己,又不断掴自己的脸。
我难过得流泪,跟他说:“都是我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温柔地握着我的手。
我突然觉得不应该辜负他,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也许只是想找他做替身。
我狠心地跟他说:“你还是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他很不明白。
“很多事情都没有原因的,你是医生,也该知道,很多病都是没有原因的。”
“但我会尽力医好它。”
“我无药可究。”我冲入大厦,头也不回,他一定很失望。
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他也没有找我。
三天之后,我到新加坡公干,在酒店房间里,思念的人,竟然不是林方文,而是他。
一九八九年十月,我只身离开香港往新加坡公干六天回来了,走出接机大堂,一个人在远处向我挥手,是徐起飞。那一刻,我不想再失去他。我并不意外,在飞机上的三个小时里,我一直想,他可能会接我。如果注定他是我的,他会接我。
他吻我的脸,说:“我很挂念你。”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我装着很意外的样子。
答案一如我所料,他打电话到我公司,公司里的同事说我去了新加坡,他于是打听我回来的日子和飞机班次。离开前,我没有要求同事替我守秘密,并且把航机编号贴在壁布板上。
在车上,我们热吻,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消毒药水味道,是一种最有安全感的味道。
“许多病,是没有原因的。”他对我说。
“我不明白。”
“所以,不用告诉我,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我也不打算告诉你,我为什么喜欢你。”他说。
车子穿过海底隧道,又穿过香港仔隧道,向深湾驶去。
“你要去什么地方?”我问他。
“卡萨布兰卡。”他说。
那是我和林方文共度两个除夕的地方。
他见我犹豫,问我:“你不想去?”
“不,不是的。”我也想看看那个地方。
到了深湾俱乐部,原来卡萨布兰卡已经结束营业了。
“真可惜,这是一个好地方。”他说。
“是的。”我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好地方。”
我以为是我和林方文完了,原来卡萨布兰卡也完了。一间餐厅也为我们的爱情憔悴落幕。
“我们驾车到别的地方去。”他说。他扭开车上的收音机,电台刚好播放《明天》,跟我有明天的,已不是林方文。
“这首歌很动听。”他说。
“歌词是我从前的男朋友写的。”我不想再隐瞒他。
他不作声。
“你知道?”我问他。
他微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他,“为什么还要说这首歌动听?你用不着这么大方。”
“我真心觉得这首歌动听。一个男人,能够为一个女人写一首这样的歌,一定很爱她。”
“已经完了。他说每年除夕会写一首歌给我,这是其中一首,不会再有了。”
“我不是才子,不能为你做这样的事。”他带着遗憾。
“那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每年除夕为你做一个手术,免费的,好不好?”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给他逗得捧腹大笑。他一直知道我的过去,却不告诉我。
“你一点也不妒忌?”我问他。
“如果妒忌另外一个人,不是太没有自信心吗?”
我看着他的侧脸,那一刻,我爱上他。
他握着我的手问我:“今年除夕,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度过。”
“刚刚过去的除夕,我们不是在医院走廊一起度过了一分钟吗?”
我们集团旗下一个商场打算在圣诞节跟电台合作举办一个大型音乐会,十一月初的一个周末,我跑上电台跟外事部的负责人洽谈,在大堂碰到林方文,那是分手后,我第一次跟他碰面。
“你好吗?”他跟我说。
“很久没有听到你的歌了。”我说。
“近来没有什么好作品,不听也罢。你来电台干什么?”
“我们赞助一个音乐会。”
“哦。”
接着,是一阵沉默。
“我走了。”我要比他先开口说分手。
“你离家的那一天,我在路上拾到一只纸飞机。”他说。
我心头很酸,回敬他一句:“乐姬近来好吗?”
他沉默。我潇洒地离开,心里却伤痛,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是不是我还舍不得他?
我约了徐起飞吃午饭,他完全看不出我有异样。他提议看电影,我却不想去。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我很累。”
“你会喜欢的。”他拉着我走。
他驾车到沙滩。
沙滩上,有两群男子正在打沙滩排球。徐起飞跟他们挥手。
“你认识他们?”
“我们以前一起打排球的。他们每个星期都在这里。”他说。
“我和我女朋友一起加入。”他跟他们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试过在阳光普照的下午打排球,许多快乐仿佛又回来了。我在沙滩上兴高采烈地打滚,满身都是沙,心不再酸,是徐起飞把阳光带给我。
跟迪之和光蕙一起吃晚饭,迪之说:“我发现了一种新的乳罩很好的,穿上以后,胸部很挺很大。你们一定要买。”
“你已经跟石油王子上床了!你说过女人突然想到买新乳罩,便是已经跟男朋友上床。”我取笑她。
她淫笑:“这还用说?我们早就上床了。你跟徐起飞上床没有?”
“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
“等于默认。医生上床会不会象做手术那样严肃?”
“你问小绵。”我说。
“小绵生了孩子,是个男的。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他们一家三口。小绵整个人都走样了,至少胖了三十磅,脸上长满红疹,腰肢很粗,肚子很大,好象还有一个孩子未出世。”迪之说。
“你说得很恐怖。”我说。
“这不算最糟糕,最糟糕是孩子长得一点不象她,象极了大蚂蚁。”
“小绵是我们之中最早结婚生子的。”我说,“时间过得真快。”
“下一个可能是我,嘻嘻。”迪之甜丝丝地说。
光蕙突然伏在桌上痛哭起来,把我们吓了一跳。
“光蕙,你哭什么?”我问她。
“我到现在还是处女?”她呜咽。
我和迪之对望,不知道应该同情她,还是取笑她。
“我也希望自己是处女。”迪之说,“跟田宏上床的时候,我一直很懊悔,为什么我不是处女?当你爱一个男人,你会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可是,我现在无法做得到,但你还可以。”
跟徐起飞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我已经不是处女,也不后悔把最好的东西给了林方文,是不是我还是爱林方文多一点?
一九八九年的除夕,徐起飞要在医院当值,他约定我一月一日晚上吃饭庆祝新年。除夕,我跟着光蕙和孙维栋在兰桂坊一间法国餐厅吃晚饭。
孙维栋最近做了一件他自己很引以为荣的事。他看见经常在他诊所附近行乞的老乞丐满口坏牙,他把他请上医务所,替他换了一口新的牙齿。
“你根本用不着这样善心,很多乞丐其实很富有。”光蕙责备他。
他不以为然说:“他很感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