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将球具塞进袋里,戴晓言匆匆套上外套,和他一道走到停车场。
一路上,她一如往常的说着,笑着,仿佛没有不要命似的练习了一整天的球,这让唐希昂有些意外。
望着那张明显有着倦意却又刻意不表露出来的美丽容颜,唐希昂突然开口,“你很喜欢高尔夫球?”
没想到向来很少跟她说话的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戴晓言先是愣愣的眨了眨眼,然后反问:“你觉得我会给你什么答案?”
不喜欢她这样与他玩文字游戏,但他还是问:“很喜欢?”
“不。”她摇摇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唐希昂讶然地挑高眉,“那为什么会一直打下去?”
“因为钱啊!”她想要平静地陈述,但想到童年的往事,眼里就不由自主的染上淡淡的黯然,“我们家以前很穷,家里所有的钱几乎都在移民到美国的时候花光了,自从我爸爸去世后,家里穷得差点连房租也交不出来。”
父亲早逝,母亲与奶奶的英语又不好,就算学历够也没办法找到一份正职,只能在超市打工赚取微薄的薪水。为了贴补家用,戴晓言经常参加业余高尔夫球比赛,赢取奖金。
戴父在世时是某职业高球选手的球童,因此戴晓言年纪还小的时候就经常接触高尔夫球,天分高的她在父亲的指导下,很快就学得一身好技术,比同年的小朋友都出色。
在父亲过世后,戴晓言靠着父亲所传授的球技及自己的努力下,赢得一场又一场的业余少年比赛,成为所有人都看好的明日之星,更有许多教练不收分文的想要与她合作,将她推上世界舞台。
而她亦不负众望,在非常短的时间内,登上了世界第一的宝座。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必要的,享不享受与喜不喜欢,从来不曾是一种选择。
颇为沉重的话题让她的心情低落,她深吸了口气,以轻松的语气说:“怎么?突然对我的事感到兴趣啊?”
“随口问问。”唐希昂也不晓得为什么,只是看到她这样不要命的练习,他实在很难忽视。
留意到她不断的甩着手,他停下脚步,“手。”
“什么?”戴晓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伸出来。”
“怎么了?”她听话地摊开右掌,露出红通通的手心,让唐希昂的眉心打了个紧折。
他握着她因为运动而变得暖呼呼的手,仔细检视着她的伤势,“都擦伤了。”
“痛!”被他这么一握,牵动到手上的伤口,让她整个脸蛋都皱起来了。
“知道痛还这么不要命?”唐希昂忍不住念她:“‘适可而止’你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操得太过分只会适得其反。”
“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打得忘形了吧。”戴晓言嘻嘻一笑,不在意地摇摇头,“回去上个药就好了,不用担心。”
“等回到家,手上的伤都要发炎化脓了。”唐希昂打开后车箱拿出一个药箱,从里头取出纱布与消毒药水。
“你车上有药箱?”戴晓言讶异地扬眉。
“给经常受伤的笨蛋用的。”
“你是在拐个弯骂我吗?”她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
“你说呢?”以消毒药水沾湿了棉花球,他握着戴晓言的手掌,以不算轻的力道擦拭着。
“噢!”手心的刺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发出痛呼,她一脸埋怨地看着他,“你这么用力做什么?好痛!”
“不用力擦怎么消毒?”
“很痛耶!”
“忍一下就好。”
“你说得可轻松!”她咬着唇,一脸痛楚。
唐希昂没有再说些什么,径自拿起纱布,在她的手上一圈一圈的缠上,这一次的动作变得较轻,以确定没有再弄痛她。
望着那张说得上小心翼翼的表情,戴晓言胸口莫名的一热。
他……是在担心她吗?
她早就知道了,看似冷淡的他其实很温柔,虽然会嫌她吵,却从不曾阻止她说话;虽然偶尔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只要她有事需要帮助,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可靠得很。
是只对她这样吗?抑或是对谁都如此?
这个问题让她猛然一顿,随即暗斥自己的胡思乱想。
慎重的打了个结,确定不会被轻易扯开后,唐希昂才将多余的纱布剪掉。
“尽量不要沾水,也不要到处乱碰,知道吗?”
“知道!”她用力点头,还不忘向他行个童子军礼。
“上车吧。”唐希昂收拾好药箱准备回家,脑中仍不断回想着方才她练习时的表情。
会做出这样傻气的动作,却又同时会露出那种锐利而倔强的专注神情……
在他人面前是那么地开朗、那么地坚强、那么的不眼输,其实她却像个陶瓷娃娃般易碎。
心,因为这个念头而生出了一丝丝酸楚和怜惜。
这个小个子,到底拥有多少种面貌?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第四章
春天的阳光耀眼地照着大地,高尔夫球场被阳光照耀得一片金黄,翠绿的草地被整理得有如一张碧绿的地毯。一座座白色的棚帐与四周的嫩绿相映着,打扮贵气典雅的名暖绅上拿着酒怀周旋其间,谈生意、聊时尚,烘托出高雅的气氛。
拥有“贵族运动”的名头,高尔夫球场每每刻意营造出高贵感,尤其这每年一度在不同城市举办的慈善表演赛事,为了吸引各界商人名流替儿童医院筹款,还特地请来知名影星来观赛造势。
也因此,这场不算重要的表演赛往往吸引了大批球迷与媒体到场,场面热闹非常。
其中最令人注目的,可说是被工作人员团团围着的戴晓言了。
比赛还没有开始,她身边的闪光灯却没有停过,记者们不断的伸出麦克风想要发问,却都在还未接近到她时被保镖与经纪人一一挡掉,让人连靠近她身边的机会也没有。
“好大的阵仗。”拿着望远镜的三叶弦太郎望着被重重围住的戴晓言,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是哪国的公主出巡。“她每次出场都这样吗?”
“差不多。”因此很多人都认为她耍大陴,不过他们十分清楚戴晓言并不是那样的人。
“有必要吗?”这么多人服侍她一个。
“有吧。”韩浩翔伸长脖子,数着她身后那群跟班,“我看看,经纪人、助手,球童、保镖、造型师……”
“为什么要造型师?”三叶弦太郎瞪眼不解。
“确定她每次出场穿的衣服没问题,要知道她身上每一处几乎都有人赞助的。”
不单是球杆用具,就连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脸上化的……统统都是经过考量的。
长相甜美的戴晓言向来是广告商的宠儿,他们争相找她做代言人,而她的经纪人也乐得把她当成品牌一般,经常替她接下一大堆与高尔夫球没有关系的工作。
“再说今天这场是慈善表演赛,球技虽然很重要,但娱乐气氛也要够,自然要好好打扮,你没看其他人也一样吗?”与其说是球赛,不如说是时装表演。
“说得也是。”同意地颔首,三叶弦太郎向身旁一直没有发言的唐希昂问:“你会不会无聊啊?”
“不会。”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从一开始就锁在那三天不见的娇小身影上。
戴晓言的经纪人与助手在三天前到达,这三天她几乎都没有与他碰面,仿佛突然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似的,让他有点不习惯,不用送她到球场的早上变得格外的沉寂,一个人吃早餐变得无聊,晚上不再有人跟他一同看电视,他居然觉得节目内容乏味得可以……
一直到她不在身边,他才赫然惊觉,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的融入他的生活中,成为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他发现自己有点想念那多话的人儿、想念她的笑声、想念她多样的表情、想念她的发丝在他的指间流泻的感觉。
与她虽然三天不见,但属于她的气息,温度和触感,都鲜明异常……
勉强拉回自己的思绪,他的眉头皱得好紧,为自己这些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唐希昂的目光像是着了魔似的,没办法从那张美丽的脸上移开,看着她那没有到眼底的笑颜,他的胸口一闷。
她就是在这样重重保护的状态下成长的吗?就连想要好好打一场比赛都要被这些外在的因素影响着。
忽然想到韩浩翔说过她最近的状况不太好,他或许知道原因了,在这些沉重的压力包围下,她怎么可能会有办法专心在球技之上?像她那样爽朗爱笑的人,想必在最轻松愉快的环境之下,才能表现得最好吧?
他突然有个冲动,想要将她从那些人群中带走……
够了,他干嘛这么在意?这一切都是她的事,不管怎样也不关他的事……
比赛就在唐希昂沉思时正式开始,球场上的戴晓言敛起笑容,平日轻松的态度早已不见。
站在草地上那娇小的躯体之中似乎蕴藏着无限力量,认真的态度、细致出众的脸蛋,以及精湛的球技,都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
明明是一场不算重要的球赛,但她还是那么地认真,看来最近状态失常真的让她非常挫败。
心跳不明所以的以一种激烈的频率加速着,是因为看到她精采的比赛吗?抑或是因此那突如其来的认知?他不晓得,同时发现自己害怕知道答案。
“唐,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看高尔夫球。”看他那专注的样子,看得有多入迷似的。
“还好。”惊觉自己的失态,唐希昂清了一下喉咙,命自己别过分专心在她身上。
比赛进行了一整个下午,期间有着许多表演及娱乐活动,比起一般的比赛来得热闹许多。
状况不佳的戴晓言虽然只得到第五位,却仍成功的替医院筹得七位数字的善款。
“走,我们去找小言。”眼见赛事已告一段落,韩浩翔提议着。
他半拉半扯的将唐希昂拉到戴晓言的休息棚去,但见她的身边仍是围着一群工作人员,有的忙着打电话,有的忙着替她卸妆,像是筑起一道人墙般,让他们几经辛苦才能溜进去接近她。
好不容易接近戴晓言时,韩浩翔与三叶弦太郎已被人潮冲散,只剩唐希昂一人。
“你不用介意,今天只是状况不好,多练习一下感觉就会回来了。”经纪人佐久间胜人拿着行事历开始安排,“我重新排一下下个月的工作,看能不能多加一点时间在练习上--”
“不,下个月我想要放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戴晓言举手打住。
“什么?”佐久间胜人猛然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我说,我想要休息放假。”戴晓言说着,又向身后不断在她头上弄东弄西的造型师道:“够了够了!你不要再弄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都回去吧。”
“你在开玩笑的吧?”佐久间胜人听了睁大眼睛,第一个想法就是反对,“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手头上的工作部完成了不是吗?”她皱眉抗议,“你带着他们先回去啦,我要留下来照顾希拉莉,等她生完小孩后再回去。”
“你的状况这么差,现在怎么还能想着要休息!”佐久间胜人听了简直要捉狂。
“可是我想要留在这里--”
“晓言,你怎么能说这么任性的话?”佐久间胜人打断她的话,苦口婆心地劝道:“听我说,现在没有什么比胜利更重要的了,你好不容易夺得世界第一的宝座,难道甘心就这样被他人取代吗?你怎么不想把握住现在的时间,走出低潮,冲破自己的界限?”
经纪人的话使她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戴晓言咬着下唇,“我……”
“乖,听话,跟我回去。”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已开始动摇,佐久间胜人放柔语气,说出向来最有用的话:“你也想多拿几座奖杯回去,给你妈妈跟奶奶看吧?”
“是……”她点头微笑着说,然而那张笑脸却有着说不出的苦涩。“我知道了……”
“要回去了吗?”戴晓言的话才说出口,熟悉的男音就自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去,就见三天不见的唐希昂不知何时越过保镖们来到她身边。
她错愕又诧异,“你怎么来了?”
“韩他们说想看你打球。”唐希昂淡淡带过,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也很想看她。“可以走了吧?”
心里因为久未见面而窃喜,她正要说好,但她身边的佐久间胜人却在她还来不及开口前,就给了保镖一个眼神,要他挡在她的身前,然后客套疏离地问:“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们别拦他!”戴晓言拍开保镖伸来的手,娇小的身子挡在唐希昂的身前,“他是我的朋友唐希昂,这阵子都是麻烦他照顾我的。”
“唐先生,幸会。”佐久间胜人公事化地握住他的手与他打招呼,“我们还有事,先失陪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唐希昂朝他勾勾唇,然后牵起戴晓言的手,转身就走。
被拉着走的戴晓言顿时愣住,“啊?”
“你在做什么?”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佐久间胜人赶忙挡在他身前,想要将戴晓言拉回身边,却见唐希昂将人护在身后。
“比赛结束了,当然是回家。”唐希昂理所当然地说。
“我想你误会了。”佐久间胜人心下焦急,但毕竟是见惯大场面,他还是控制下来。“她要跟我们搭飞机回台湾。”
“误会?”他俊眉轻挑,“你没听到她说要放假吗?”
“她后来决定不要了。”
“是吗?”唐希昂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扯唇,偏头看向身后的人儿问:“你想要跟他回去?”
“我……”戴晓言有些迟疑,目光很自然的飘向佐久间胜人。
“我在问你不是问他。”大掌定住那张想要征求意见的小脸,唐希昂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口气十分认真,“你想回台湾还是留下来?”
方才她与经纪人的对话他全都听见,她的表情他更是尽收眼底,他看得出来她有多么的疲倦,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累积了很久的心灵的疲惫。
那样的表情让他的胸口好沉重,想要用一切的办法将那不该在她脸上出现的表情抹去,换回一个笑容。
她现在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练习,而是好好的休息,重新拾起对高尔夫球的热情。
也因此在她言不由衷地答应她的经纪人前,他毫不犹豫的开口阻止。
听着他的问句,戴晓言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愣愣的瞪着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对经纪人的话,她向来是唯命是从,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会为她做出最好的安排,让她能够赚更多的钱、往更高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