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冯云衣的房间后,她抬眼看着自己的丈夫,问道:“你真的认为他没事?刚才那只绷子你也看到了,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韦长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也许你怀疑的没错,但是我认为那对云弟应该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说着,话语微微一顿,沉稳的脸庞若有所思地扬起浅笑,接着又道:“你有没有发觉,云弟他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冯霞衣疑惑地抬眉。
“那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他一向不擅于言词。
显然地,他的回答并不能令她满意,黛眉紧锁着,她忧心地道:
“不行!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这么决定了,等云衣一出门,马上让阿福请西街的王道士过府一趟。”
韦长空直觉不妥,想开口劝阻,却被一眼看穿他意图的爱妻抢先了一步道:“你不许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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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刘三是他的杀亲仇人啊……
冯霞衣夫妇离开后,莫桑织仍是一脸怔骇地发着呆,澄澈的眼瞳愣愣地瞅着冯云衣,心思全绕着他打转。
从方才听了他们姊弟俩的对话后,她隐隐约约了解了一些事情。他之所以对刘三有那么大的反应,该是两人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什么样的仇恨会让他事隔十几年依然念念不忘?推来想去,再加上冯霞衣说的话,也只有父母之仇了。
虽然不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确定他的恶梦必定与刘三及他的爹娘有关。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小男孩吧……
“你愣愣地发什么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冷嘲的嗓音穿透她怔茫的思绪,她眨了眨眼,回神过来。
“那刘三……是你杀父杀母的仇人?”毫不思索地,她一开口便问道。
冯云衣没有响应,瞳底一片阴暗,唇角微微扭曲。
他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她不由得叹息道:“难怪你见了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随即,她想起他曾说过那刘三是个屠夫,与冯家根本扯不上关系,为什么会犯下这等泯灭人性的恶事?
“可刘三不过是个屠夫,怎么会……”她蹙着眉,兀自喃喃推测思索着。
“怎么不会?”他抬眼睨着她,勾起一抹冷诮的笑。“人性最是难测,我不妨说个故事给你听吧。”他站起身,缓缓走至窗边,推开窗户,眼眸微眯地望着远处。
半晌,才开始说道:“十八年前,一对经商小成的夫妇带着幼子前往邻城向一位长辈祝寿,途经一处小村落,见一妇人抱着才刚满岁的孩童欲投崖自尽,夫妇俩上前阻止,并问明缘由,原来妇人因爱子身染重病无钱可医,丈夫又数日未归,才萌生与子同死之念。这对夫妇好心地赠与银两,并替她请来邻村的大夫,救回孩童一命。那妇人感念夫妇救命之恩,留他们过一夜。不料,傍晚时,妇人许久未归的丈夫回来了。从两人对话中,方才明白其夫好吃懒做,且生性嗜赌,虽在市集里以屠宰牲畜谋生,却从不曾拿钱回家。夫妇俩不便插手妇人的家务事,便携着幼子早早歇下,待天一亮,即启程离开,继续赶路。”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放在窗台上的双手忽地紧握成拳,紧眯的眼眸寒芒点点。看出他的异样,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他,神情担忧地瞅着,她心里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的故事。
“谁知道,他们竟活不过天明……”幽幽地冷笑了声,他接着往下说:“半夜里,煞星临门,那妇人的丈夫起了贪婪之念,想暗中窃取财物,睡梦中的夫妇俩被惊醒,却也因此遭其痛下杀手,惨死异地……”
“啊!”听到这里,莫桑织忍不住惊呼了声。“那……那个小男孩呢?”
他转过身望着她,面无表情地道:“那个小男孩因为半夜尿急而逃过了一劫,可他却亲眼看见双亲惨死屠刀之下,还被恶人发现追出了屋外。小男孩不要命地跑着,直到一脚踩了个空,跌下山坳,所幸杂草丛生,没让他受到严重的伤害,同时也掩住了他的身形不至被恶人发现……足足过了两天两夜,他才让人救起。只不过,那恶人却早已逃逸无踪,甚至,连那妇人与孩童也消失不见。”
听完整个故事,莫桑织心里十分震骇?他虽说得冷淡寻常,但她可以想见小男孩当时命在旦夕的紧迫情况。亲眼目睹惨案发生,又遭恶人追杀跌落山坳不知生死,对于一个小男孩而言,是多么可怕骇人的一场恶梦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夜夜饱受恶梦之苦,十多年来未曾解脱。
“听完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想?”他忽地抬眼斜睨向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如果你是那个小男孩,心里有什么样的感觉?”
啊?!她愣了一愣,此刻她唯一的感觉是心疼那小男孩所受的苦,但这显然不是他要的回答,一时间,她只能沉默。
“还记得你说过,好心会有好报之类的话吗?”他嗤笑了一声。“现在,你还会这么认为吗?”
她先是微愣了下,随即恍然。她确实曾说过这样的话,是初次见面时的事,那时候,他的回答是:“谁说行善帮人就一定会有好报?我怕我还没得到福报,就先为自己招来祸端。”当时他的表情是阴沉而晦暗的……
霎时,心下一片了然。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显得冷漠无情,摘下商人和气的面具后,总是一脸的冷诮与讥讽;归根究柢,童年的惨事带给他的冲击甚大,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轻叹了口气,她幽幽地道:“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那刘三是个特例。”
冯云衣冷哼了声。“姑且不谈他,可那妇人又怎么说?她亲眼目睹自己的丈夫劫财杀人,竟不思阻止,还在命案发生后逃之夭夭,可笑啊可笑,我爹和我娘一片善心竟得来这样的回报!”
“也许……她只是无能为力,又或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本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一个女人家带着幼儿,面对凶残粗暴的丈夫,她能怎么办?当下那妇人肯定已吓坏了,会消失不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出乎意料的,他竟同意她的看法,可眼底的讥诮却更深了几分。“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种种可能,但不管怎么样,她都证明了一件事,人性是自私的,她选择了自己的苟安而任凭我爹娘含冤惨死。真是讽刺啊,当初她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不要性命,却在公理正义前反身逃走!”
他的目光重又对上她的,俊俏的脸孔微微扭曲,讥讽地道:“这就是助人的下场,我的爹娘竟是为了这样的人而死,值得吗?”
面对他充满怨恨阴冷的眼神,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心口还涌生一股怜疼的感觉。他的怨深恨也深,受的苦也更深。
好半晌,她才开口道:“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我想,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并不后悔自己那么做……身为人子,你应该明白你爹娘的为人,很多事不能单以结果而论。”
顿时,一片静默。
他瞪人的眼光像要吃人,却不说话,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径地瞪着她。
“哼!不要说得你好象很了解他们似。”终于,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他们能死得瞑目吗?”
她静静地望着他,忽道:“你的恨,是来自于心疼自己的爹娘吧。”他的心境其实与她相同。: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梦见过他们向你喊冤?”
见他冷白着脸不置一词,她心里已有了答案。“因为不曾,所以你更恨。一这个结,恐怕将刘三绳之以法仍不足以打开。
无声地又叹了一口气,她问:“你已经知道凶手躲在何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那刘三看起来绝非善类,身上还有一股狠戾之气,十足是个危险人物,她不由得为他担心。
他眯眼瞪了她一记。“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语气很冲,只因她竟能看穿他心里的恨与不甘。她说得没错,十多年来,他不曾梦见过双亲的亡魂,却偏偏奇异地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冤魂向他诉苦喊冤,这也是他惧怕鬼魂的由来。但与其说是害怕,毋宁说是痛恨,那些冤魂全与他无关!
然而,恼怒的同时,心里的死结却也奇异地松了开来。以往每想起这段往事,他总愤恨难消,痛苦得无法自拔。可这一刻,因为她的理解,他的心像是获得了抚慰,找到了救赎的出口。
她皱了皱眉,脱口道:“我只是担心你……”却又突地咬唇不语。好奇怪呀,她是怎么了?心里担忧的全是他的事。
“担心?”冯云衣抬高一道眉,神情嘲谵地笑望着她。“我以为你对我并无一丝好感。”
“我……”她咬了咬唇。“一开始,我确实很不喜欢你那无情冷漠的性子,可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而且……而且你也不是真的那么糟,我发现你这人也有优点的,到后来……也不觉得讨厌了。”
“不讨厌?”他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满意。“你对我的感觉就只是这样?”实在教人心里不愉快。
“啊?!”见他脸色不佳,她赶紧又道:“也许还有一点点喜欢吧。”
一点点?才只有一点点?他藏在心里十多年的症结只对她一个人坦白,而她就只喜欢他那么一点点?亏他……亏他……
随即,他在心里暗咒了声,怀疑自己真是中邪了不成?!他干嘛这么在意她对他的感觉?她不过是一缕幽魂,难不成他还以为她是个真实存在的女人,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冯公子,你……在生气吗?”见他紧绷着脸,她小小声问着,犹豫了会,她接着道:“我原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对任何男人产生好感,可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相处,明白你并非真是冷心冷性的人后,我很庆幸自己找上的是你……也因此,冯公子,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她的眼眸清澄无伪,神情真诚恳挚,微蹙的眉眼流露着无可错辨的担忧之情,冯云衣但觉心中蓦然一动,她是真的关心他呢!
“你放心,我自有盘算,现在的我已不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
她却仍然无法放心。“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吗?”
他朝她挑眉笑道:“你这么想知道?那就跟我来吧。”说着,转身走向房门。
莫桑织赶紧跟上前。“你要去哪里?”
“佟府。”他头也不回地答。
“你想做什么?”她的表情显得更加担忧了,/心头又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
他冷笑了声,一字一字清楚地说:“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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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子,真是贵客啊,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佟夫人一见到冯云衣,心下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他所为何来,昨儿个的事她心里多少仍有些忌惮;喜的是没想到他还会登门拜访。老爷子不在家,他该是为她而来,本以为自己已经全然没了机会,可现下好象又有了一丝希望。
“夫人,冯某这趟前来,是有些私密话想和你聊聊。”冯云衣绽露一抹迷人的笑靥,温沉的嗓音更带着几分魅人的诱惑。
佟夫人眼波瞬地一荡,唇边浮起一抹得意的媚笑。她就说嘛,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人抗拒得了她存心的挑勾!
淡垂下眼睫,她做了个手势,遗下身边伺候的丫鬟,而后刻意地眨动长睫,姿态娇媚地睇视着冯云衣,道:“冯公子,现在已经没有人干扰我们,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妾身一定仔细听着。”
冯云衣刻意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夫人,冯某今天是特地来警告你一声的。”
“警……警告?”佟夫人脸色微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想拿昨天的事情威胁她?
“是啊,夫人,本来这件事跟我无关的,可是想起夫人对我礼遇有加,我实在无法置身事外,况且这事还攸关佟家的声誉哪。”蹙眉凝眼的,好不忧心。
佟夫人倏然一眯眼,冷声道:“冯公子,你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昨天的事你我心底已有了默契。”
冯云衣先是一怔,旋即摇头笑道:“唉呀,夫人你误会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冯某什么也没看到,你尽管放心。”
佟夫人愈听愈胡涂了。“那么……你所说的警告是指?”
他特地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下四周,才道:“夫人,我指的是昨儿个‘恰巧’碰见的那名长工。”
“刘三?”微讶地睁大了眼。“他怎么了?”
“夫人,你瞧瞧。”说着,自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略有破损的纸来,摊开后,俨然是宫府通缉要犯的公告画像。“画中之人,夫人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佟夫人仔细一看,脸色渐渐发白起来?画中之人虽然较年轻,可长相、还有脸上的那道疤……都和一个人十分相像……
“夫人,这画中之人是不是和贵府里的长工刘三很像呢?”
“这……这人犯了什么罪?”僵着笑,佟夫人强自镇定地问。
“强盗杀人。”眼瞳潋过一抹寒光,冯云衣低声道:“这人叫鲁有财,是个屠夫,十八年前犯下一宗窃盗杀人之罪,事后逃逸无踪,官差追缉了数月无果后,这案子也就这么不了了之;可十多年来,苦主始终不放弃,还花钱请人四处寻捕,那名苦主与冯家算是熟识,也曾请托帮忙留意,还给了这张画像……夫人,你想,贵府里的刘三与此人可是同一人?”
“这……这应该只是巧合吧!”佟夫人不自在地笑了笑。“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大有人在,不能只凭着一张图,就断定刘三是这叫鲁有财的杀人犯呀。”
“夫人所言甚是……”话语刻意停顿了下,俊脸佯装出忧心状。“只是,冯某不免替夫人担心,若然刘三真是鲁有财,那么,难保哪一天不会被人发现;届时,让外面的人知道佟府曾窝藏杀人要犯,于佟老爷的名声可是大大有损啊!冯某劝夫人还是小心谨瞋的好。”
被他这么一说,佟夫人心里一阵惊恐,还不由得暗暗冒出冷汗。老天爷!那急色鬼该不会真是个杀人犯吧?!
当初,为了取得佟家主母的地位,她不惜与刘三合谋;之后,虽凭着厉害的手腕让佟万生不敢娶妾,可依然无法阻止他在外头寻花问柳。于是,为了借着怀胎以巩固自己在佟家的地位,她与刘三有了奸情,谁知天不从人愿,她的肚皮仍不见任何动静。所幸,这些年佟万生在外头一样生不出个蛋来,她才安了心,而她和刘三之间也就这么纠纠缠缠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