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又怎样?十六年输给一天。她的心血白费,情意浪费。瞪着相片,她妒得发狂。这结果,太不公平,她不接受。苏笙是桌面的一抹咖啡印,苏笙玷污她高贵的荆永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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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笙睡得迷糊。寤寐中,电话铃响,接线生用英文重复了好几次,她模糊地听懂了——有人找她。
谁?是他?一定是他!苏笙兴奋得叫了一声,冲出房间,下一刻又冲回来。奔进浴室洗脸刷牙,套上裤子奔出去。
在电梯,苏笙对镜扒梳头发,兴奋又紧张。
一定送相片来了,他会约我出去吗?特地送相片来,我可以请他喝咖啡吧?会不会太刻意?
心快蹦出胸口了,要命,好高兴。
走出电梯,一看见等着的人,原本充满光彩的脸一瞬间黯下。
荆锦威看见她,朝她挥手。待她走近,笑着说:“嘿,记得我吧?”
“嗯,这么晚了,有事?”
“什么晚?”他夸张地敲敲手表。“曼谷是不夜城哪,现在才十一点,走~~”拖住苏笙就往外走。
“喂?去哪?”
“曼谷最时髦的地方。”
半小时后,苏笙跟锦威坐在床上。一张雪白的柔软的超级大的床,床上除了他们,还挤着几十位陌生人,或躺或坐都在同一张床上。原来床就是这间PUB的椅子。
苏笙嚷:“什么鬼地方?”
荆锦威得意地笑了。“怎样?很特别吧?”
PUB像太空舱,客人们全赤足躺在床上喝酒聊天。荆锦威跟侍者点酒,自在得像在家里。因为哥哥,他对苏笙好奇,打电话查询各大饭店,找到苏笙,约她出来,想看看这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处。
荆锦威侧卧在床,跟她介绍:“Bed Supperclub,曼谷最有名的PUB。”
“是喔。”苏笙正襟危坐,张望左右男女依偎的姿势,厚,肉体横陈,这对兄弟差太多了吧?一个带她坐船,一个带她上床?
荆锦威问她这几天到什么地方观光,他风趣健谈,最后巧妙地打听那天晚上,她跟他哥哥去哪?
他说:“他第一次跟女孩混到早上才回来。”
“真的?”苏笙听了心里有点高兴。“我们夜游,坐船去。”
“唔,你觉得我哥怎样?”
“不错啊!”
荆锦威啜口酒,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跟我哥,挑一个当你男朋友,你挑谁?”
“你哥啊。”
荆锦威差点喷酒。老天爷,她想都不想就答欸,太教人伤心了。他荆锦威当选过G杂志十大性感单身汉,B杂志十大最会穿衣绅士奖,啊~~他哥可是一项都没上榜喔,可是不只文敏喜欢他,连苏笙也是!气恼啊!荆锦威苦着脸,猛灌酒。
见他颓丧,苏笙纳闷地问:“喂,我没说错什么吧?”干么垮着脸?
荆锦威咬牙问:“可以问你为什么吗?你连想都不想就说他。”
苏笙摊摊手。“直觉啊,干么想?又不是真的,只是如果嘛。”
“我哥比我好?他比我英俊吗?比我风趣吗?他哪点赢我?”可恶。
“这很主观吧?我就是觉得他好。”苏笙笑了。
“哪里好?他有什么是我没有的?”
苏笙将荆锦威从头打量到脚。“欸,全部。”
“全部?”
“气质不同,没得比较。”
荆锦威气馁。行,再问下去,会吐血而死。这女人讲话太直接了,厚,很伤人。
荆锦威瞪她一眼。“我必须说你的眼光不怎么样,我一向很受女人欢迎。”斗志!把妹的斗志涌上来了,他要挑战哥哥,要打败哥哥。
“是喔。”苏笙微笑。
荆锦威蹙眉,故作忧郁状。“但我的心,常是寂寞的。”通常这表情,能激出女伴的母性爱。
“为什么寂寞?”苏笙纳闷。
荆锦威瞄瞄她。“我始终没找到让我安定下来的女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换女友的原因。唉,我一直在寻觅能和我心灵相契的伴侣……和她终生厮守。”这句充满挑战性,最易激起女人的征服欲,加上容貌俊美,把妹无往不利。
但苏笙跟孔文敏一样,对他免疫。“喂,你听过一个故事吗?有人捡石头,他想捡最大颗的,于是每捡到一颗石头,就觉得下一个可能更大,于是挑剔已经到手的,一直想着还没捡到的……”
她讲这个是?荆锦威傻眼。
苏笙目光一凛,教训道:“你刚刚那个想法很差劲,想想那些被你放弃的女人,因为你的不确定,伤了多少人的心?”
哇咧~~可……可以停了吧?他是在跟她放电啊,怎么变成听她说教?这里是休憩的PUB啊,怎么像在学校上公民与道德?
苏笙好认真地给他开释:“假如不确定是你要的伴侣,就不要随便交往。假如已经交往,就把她当成是这辈子最后的女人。如果不幸发现她不是,就设法调整自己的眼光或标准,至少要试着努力过,不应该随便放弃。你这种心态很不可取。”
终于,她停下喝了口酒,荆锦威松了口气,没想到她放下杯子,又继续传道——
“刚刚那个故事我没说完……”她眯起眼睛恐吓他:“你知道最后那个人怎样吗?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捡到,惨毙了。”
荆锦威被打败,他差点起身敬礼跟她说声“老师好”。结果他起身立正,拿帐单说:“走了,好不好?”闷,跟她喝酒闷哪!
苏笙怔了怔。“好。”低头穿鞋,忽然,心头难过。欸,不二小姐,今晚又成功吓跑一位男人。这个荆锦威来找她时热情愉快,这会儿一脸烦躁不耐。唉~~她又讲错话了。果然,牛牵到北京还是牛,不二到了曼谷还是不二。
送苏笙回饭店后,荆锦威到地下室取车,坐入车内,发动车子,回想刚刚苏笙说的话,她不留情面的抨击,她义正辞严的开导……荆锦威忽然趴在方向盘,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哥哥喜欢的?唉~~不懂。
第四章
翌日,苏笙放弃等待,一早就去假日市场逛,可是混到中午就回来了,一进饭店,就冲去柜台。
“我是356号房的苏小姐,有没有我的留言?”
会讲中文的侍者过来了,他翻翻本子查看。“没有喔。”
“没有吗?有没有一位荆先生找我?荆永旭?”
“嗯,356房……对了,刚刚有人找你。”
“嗄?在哪?人呢?”苏笙焦急。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咳嗽,转身,蓦地面红耳赤。那个人,挂念的那个人哪,就站在面前,他双眼满含笑意,那么刚刚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苏笙不喜欢时髦的PUB,她喜欢荆永旭,荆永旭带她去的地方,她都喜欢。荆永旭带苏笙去泰国皇宫,去玉佛寺,去看那佛塔式的屋顶尖入蓝天,去让太阳照射下的鱼鳞状玻璃瓦,灿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这里的建筑用上很多镀金的建材,金碧辉煌,灿烂夺目。玉佛寺有六道门,每道门都有两位门神站着。
荆永旭告诉她:“这些门神泰语叫‘若’,意思是魔鬼或夜叉。”
“和我们台湾的不同。”苏笙打量着,发现这里的门神青面獠牙,眼红如枣。
“他们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书中的反角,武艺高强,英勇善战。”
荆永旭带苏笙去回廊处,那里绘有史诗中的各种故事。苏笙看得啧啧称奇,问他每幅画的意思。在寺内大殿高处,苏笙还看见泰国稀世玉佛,在那神圣庄严的气氛里,苏笙心里涨满感动,为此眼色蒙眬。
“这么容易感动?”荆永旭见她傻气地红了眼,便好笑地揉揉她的头。
苏笙不好意思了,低头笑了笑。奇怪,为何跟他相处时,她变得很敏感?
当苏笙饱览泰国风情时,荆永旭则是忙着拿相机捕捉她的身影。他看那纤细的身影,一下子兴奋地冲到壁画前,一下子奔去看和尚,她也学着拜佛,学着板起面孔,虔诚地对佛许愿。
然后她东张西望,像等不及将所有新奇画面纳入眼底。路上,碰到不懂的她就问,而当他低声解释,她会挨近他,踮起脚跟听,嗯嗯嗯地很认真。然后,荆永旭就闻到她头发的香,再然后,他就情不自禁地开始陶醉了。
这洋溢活力的小东西,这穿白T恤、牛仔裤的小东西,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在他周围打转。他看着,觉得自己快被这只小鸟转晕了。当她看见什么新奇的,会夸张地手一指。
“你看!”然后欢天喜地奔去瞧个仔细。
当他们沦陷在人群里时,她一马当先地钻来钻去,不怕走失。他只好大步追她,怕她迷路。他看着那身影冲冲冲地往前去,她不懂害怕。荆永旭惭愧,他比她高大,却比她谨慎小心。
荆永旭还发现苏笙没心机,很容易自曝其短,但这却是最吸引他的地方,她不假装,对世界对所有人完全开放。在他眼中,这是很傻的,容易受伤的,可是她却活得比谁都精神,笑得比谁都灿烂。
他呢?面对苏笙灿烂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被整个地融化了,他变得渺小微不足道。甚至觉得自己在仰望她,她太美好,美好得令他迷惘。
当苏笙为巨大的佛感动得泪眼婆娑,荆永旭却为了她感到自惭形秽。在她身上,他看见自己缺乏的。那是他遗失很久的,一种叫“热诚”的东西。
离开佛寺,他们到Jim Thompson,专卖泰丝制品的地方。店内挂着一疋疋半透明丝绸,有蓝有紫有鲜黄、艳粉色、青绿……
他说:“这是泰丝,颜色很特别,世上几乎找不到相同的。”
“我没用过丝的东西。”苏笙无从比较,只觉得美。
荆永旭叫她摸摸看,苏笙触摸。它们轻薄柔滑,触感似有若无,冰凉凉,稍一使力,它软遁,滑过指尖。
“觉得怎样?”
苏笙摇头。“我不会形容。”从没摸过这么细致的东西。
荆永旭望着泰丝,告诉她:“苏笙,记住这感觉,泰丝的触感,独一无二。以后摸到别的丝绸,你就明白它有多么特别。”转过头,荆永旭问她:“哪一条最美?”
“这条。”她中意艳粉色。
“要不要买回去做纪念?很多外国人特地来这买泰丝。”
翻看标价,她咋舌道:“嘿,不要。”贵得吓人。
“它值这个钱。”
苏笙偏脸,缩肩,对他摇头。那模样是有点傻气的,憨憨的。她微笑说:“又不实用,又那么贵。又好像很脆弱,一下子就弄坏。”
说得有理,荆永旭笑了。“你可以把它挂在窗前,它半透明,能筛换阳光的颜色,改变房里的气氛。”
她眼一睁。“我哪那么浪漫?”
“女孩子不是都很爱讲情调?”他懒洋洋地笑。
“我二十八岁,又不是小女生。”
“我觉得你的眼睛只有十岁。”
他眼中的闪光使她心跳加速,她低头笑着说:“眼睛还有年龄?那你的眼睛几岁?”
“我的眼睛一百岁,它很老了。”
“胡扯。”她抬头,眼睛亮亮地,指着眼角说:“难怪你笑的时候有鱼尾纹。”
“是,再老一点,就可以夹蚊子。”他一脸正经。
苏笙头一仰,哈哈大笑。荆永旭不禁跟着牵动嘴角微笑了。听着那爽朗的笑声,荆永旭觉得自己一下老了好几岁。他从没像她笑得那么开怀。他总为自己保留太多。
黄昏时,他们去Face用餐。餐厅隐身在绿油油的热带植物中,外观是传统的泰式建筑。
点完餐,荆永旭从背包里,取出一瓶酒给苏笙。“生日快乐。”
苏笙高兴极了,接下酒瓶,打量起来。“什么酒?怎么没贴卷标?”
“这是分装的。你开餐厅的,尝尝看,能不能猜出什么牌子?”
荆永旭跟服务生要两个杯子,帮苏笙倒酒。
苏笙闻了闻,尝一口,有股特殊的香气。“奇怪,喝不出来。”
“等你猜出来,免费送你一打。”
“真的?”苏笙将酒瓶珍重地塞进包包里。“到时不要耍赖啊,我一定猜得出来。我认识酒商,他们光用闻的,就能闻出酒的产牌跟年份。”
荆永旭又将洗好的相片给她,但保留偷拍她睡容的那张。苏笙兴奋地看着,很满意。
菜一道道端上来,苏笙食欲好,掰了筷子,每样都急着尝。
“这个好!”她殷勤地帮他添菜,又吃另一盘,皱眉。“这不怎么样……这个呢?辣!”她兴高采烈地享用,他却心不在焉地发呆。
荆永旭想着该怎么开口邀请苏笙去他家住,一来怕苏笙误会,二来怕苏笙拒绝,三来不希望她乱想,可是……其实是自己在乱想。他矛盾,各种情绪杂在胸中。他觉得自己表里不一,他快搞不懂自己了,究竟是希望苏笙怎么想呢?他还没问出口,自己先想得心慌意乱。
“在想什么?”苏笙大口吃饭。
“没什么。”他口干舌燥,啜一口冰水,却解不了渴。
“对了,昨天怎么没跟你弟来?”
荆永旭一震。“我弟?锦威?”
“嗯,他带我去Bed supperclub。你知道那个地方吗?座位是床啊……”苏笙描述PUB的摆设,讲得眉飞色舞,荆永旭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先是惊愕,跟着愤怒。他气锦威,锦威干么找苏笙?锦威喜欢文敏啊!为什么约苏笙出去?带她去那种莫名其妙的PUB ?跟她坐在床上?!锦威一向对女人很有办法,锦威轻浮率性,他的情史够写十大本书,荒唐的行径足够下十几次地狱了,跟女孩约会不出三天就要搞到床上,锦威……
“你不舒服吗?”苏笙问。
荆永旭怔住,顿口无言。
“你的脸色好难看,怎么了?”苏笙纳闷地打量着他。
望着那张柔美的脸,荆永旭低头,心跳得很响,为自己莫名的愤怒心惊、惶恐,他竟对锦威产生敌意。
心,像被针挑了一下。
忽然间,荆永旭像是从一个遥远的梦醒来,忽然光天化日,照见自己的惨白,他冷汗涔涔,左胸剧痛。
他霍地站起,拎起背包,用一种生硬的口气对她说:“我还有事,你慢用,这顿我请。”说完不等苏笙反应,大步离开,像急着撇下个什么可怕的东西。
苏笙傻在座位,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走向柜台付帐,走出餐厅,走进暮色里,头也不回地消失了。她呆了几秒,回过神来,跟着一股愤怒和难堪淹没她,她茫无头绪,不明所以,感到愤怒,更觉得伤心。
他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
苏笙低头,又纳闷——我说错什么?我说错什么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