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这热闹的光景,他先前的忧虑倒是多余了。
“看吧,我就说不可能有人注意我们。”水晶语声清朗,罩着张白色精致面具的她打扮成莎士比亚剧中的仲夏夜精灵,一双泛着盈盈蓝意的眼眸,在白色花朵编成的仙冠衬托下显得更加娇俏动人。
“我警告你可要小心,无论如何千万别摘下面具。”任翔一身白色礼服,扮成十八世纪英国宫廷贵族模样,举手投足自然尽是风流倜傥。
至于海豚,在两个女人的精心设计下,故意穿了一身黑,戴上黑色面具,腰间配剑,成了年少的蒙面侠苏洛。
晓兰则是一张红色镶金边的面具,一袭酒红色旗袍,指间夹着根长长的烟管,十足中国民初上海贵妇人模样。她打量周遭富贵堂皇的装潢,第一天上船时异常的熟悉感再度攫住了她,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第一次上这艘桦樱号。
可是这艘船听说是在上个月才首度下水,莫非她在它处女航前便曾上船参观过?不然,她怎会有机会上船?不,绝不可能。这只是心理学上所探讨的一种‘既视感’,法语所谓的‘DE JAVU’,她只是似曾相识而已,并非真的来过这里。她定了定神,作势吸了一口烟,向经过身边的侍者要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水晶,“可爱的小精灵,来一杯吧。”
“谢谢夫人。”水晶弯下腰,行了个精准的宫廷礼,接过香槟一口饮尽。“喂,别兴奋过头了。”
“任大哥,来,”她将空酒杯随手往身边的一张骨董茶几一放,“陪我跳支舞。”
“这可不行。”蒙面侠苏洛拉住了她手,“你的第一支舞是我的。”水晶回眸瞪他。
“别当电灯泡。”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句。她无奈地耸耸肩,随他步下舞池,留下任翔与晓兰在原地。
晓兰看着他紧紧盯着水晶背影,知道他还不能放心,嘴角浅浅勾起一笑,“放心吧,有海豚这个一流侍卫随侍在侧,公主不会有问题的。”
“我信得过海豚,他有能力保护她,只怕那丫头玩疯了自泄身分。”
“我倒有个疑问,”她尽量让语气平淡,“你怎能轻易相信那个年轻人,知道他不是怀着恶意接近水晶?”
“你不相信他?”他不答反问。
“我相信他不会对水晶不利。”因为她看得出那少年确实对少女怀着异样情感,只是她好奇那男孩的真实身分,而任翔绝对知道。
“有同感。”他只简单淡淡一句,似乎无意告诉她海豚的身分。依然不信任她?她咬住下唇,那昨晚的吻又算什么?他若非有一点点喜欢她?就只是单纯的戏弄?
“要跳舞吗?”
她啜饮一大口香槟,透过水晶酒杯边缘凝视他,“任先生是在邀我吗?”
“夫人意下如何?”
“这里有这许多名媛闺秀,你不会对我这个平凡的女人感兴趣吧?”
“你既如此说,那我可不客气了。”他逗弄着她,“这一次可不会有‘适时’的咖啡送上来了吧?”
“我现在可不是你的管家。”
“说的是。”他闲闲自嘴角勾起气人的微笑,手指沿着她面具边缘游走一圈后,竟真的转身就走。
晓兰几乎气怔,定定地看着他走向另一边,对一名只戴上银色眼罩,显然容色清艳的女人弯下腰来。女人露出一排珍珠贝齿,落落大方接受他的邀舞,整个人偎入他怀里。将近一分钟时间,晓兰只是定定冻在原地,一双漂亮的眼眸深处缓缓燃起火焰来。
不远处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注意着她,几乎是她刚刚走进宴会厅不久,他的视线便一直凝定她窈窕优雅的倩影。“来自上海的神秘贵妇人啊,可否接受我的邀舞?”
晓兰第一个反应是想笑,竟有如此夸张的邀舞台词!但当她旋过身,望向那个前来邀舞的男子时,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握不住手中的香槟杯。这个男人,未戴上任何面具,也未扮成任何传说人物,只简简单单一套黑色燕尾礼服,却更衬托了他的漂亮异常。
晓兰第一次见到可以用漂亮两个字形容的男人,从他那双勾魂桃花眼,到两瓣丰润的性感红唇,他精致的五官就那样镶嵌在一张肤质细腻的脸庞上,过分端正中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诡魅。他太美了!任翔是俊逸非常,而这男人却是压倒性的美丽优雅,美到隐隐透着一股阴邪。
任翔要见到这男人,肯定自信心大受打击。但这不是晓兰心慌意乱的主因,不是因为这男人太美,而是他紧盯着她的黑眸有着奇特的熟悉感。她仿佛曾经见过这样一对漂亮的眼睛,仿佛曾经深深泅泳其中,无可自拔。他逼向她的气息甚至令她呼吸一窒。
“对不起。”她直觉地想躲开他慑人的眼神,强迫自己优雅地欠身为礼,旋身离去。
然而他却紧随着她不放。她慌了,听着即使混在杂沓人群中,他依然清晰可辨的脚步声,她有一股想要尖叫的冲动。在舞池翩然共舞的海豚与水晶注意到这一幕,一路旋向任翔,“任翔,”海豚提高声调,“兰姊好像有麻烦。”
他早就瞥见那一幕了,从那男人一接近她,他便一直悄悄注意着。他对美人说抱歉,松开扶住她腰的手,转身加入海豚与水晶。
“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海豚问他。
“你知道?”他听出少年的暗示。
“神谷光彦,神谷财阀的新任指导者,在日本关西十分有名,京都人称他‘光君’。”
“光君?那是什么意思?”水晶好奇地。
“在日语里,‘光’代表美好的意思,用来形容男人则是指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海豚解释。
“他确实担当得起这样的外号,”水晶目光离不开那男人,几乎是作梦似的语气,“世上竟真有这样的美男子,足可比拟太阳神阿波罗。”
“可是兰姊却毫不被他所迷,反倒急于摆脱他呢。”
“真奇怪。”
说话间,三人已走近他们,神谷光彦正扯住晓兰衣袖。
“喂,放开她!”水晶呼喝一声,急奔向前瞪他,“你没见这位小姐不想理你吗?干嘛这样死缠烂打?”
神谷光彦微微一楞,似乎被这气势凌人的少女给惊住了,但仍好风度地弯起嘴角,“我并无恶意,小姐,只是想请她跳支舞而已。”
“她已经拒绝你了,不是吗?”
晓兰回转过身,“对不起,先生。”她再度表明拒绝之意。
他却像不容她拒绝,抓住她手臂的手毫不放松。这下水晶可火了,就算这男人的长相是世上罕有,也不该如此无赖。她一时冲动扯住男人的手,硬要他放开晓兰。拉扯间,她却不小心撞上男人的肩,面罩的扣环因而松脱,白色的面具往下飘落。她惊呼一声,弯腰欲拾起面具,原先藏于白纱礼服里的水晶炼坠晃荡,瞬间绽出璀璨光芒。
她却未注意,只顾着拾起面具,发现面具的绊扣已然松脱,她呆怔了,犹豫着是否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起脸来。
任翔一凝眉,察觉了水晶的窘境,还来不及反应时,晓兰已扯下自己的面罩覆向她脸,替她扣上,再顺势扶起她。整个过程不及三秒!他忍不住在心中喝采,折服于她灵敏的反应。他瞥向海豚,后者点点头将水晶拉到一旁。
神谷光彦微微蹙眉,仿佛讶异他们为水晶做的掩护动作,他瞥了退到一旁的水晶一眼,立即注意到落出她胸前那尊透明澄澈的水晶娃娃,那尊娃娃虽是透明水晶雕,但在光线流转下,体内却绽出不可思议的七彩光芒,炫丽夺目,细致非凡。他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尊罕见的水晶娃娃存在,莫非正是──
水晶仿佛发现他目光的焦点,视线一落,看来猛地一惊,侧过身去,悄悄再将水晶娃娃藏入礼服内。
她不希望他人注意到那尊娃娃?他凝思着,将这个发现藏入心底,重新转向晓兰,忽地双眸圆睁,满蕴震惊神色。“兰,是你,果真是你!”这句话是用日语喊出来的。
任翔虽不懂日语,却也强烈感受到那男人的震惊。
而听得懂日语的晓兰更完完全全僵住了,她怔怔地瞧着他。
“兰,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躲我?”
“我──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她犹豫地。
“你当然认识我!”神谷光彦激动地喊着,握紧她肩,“你没死!原来你没死?”他像是又高兴又不敢置信,忽然,神色一黯,“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我?”
“我──失去了记忆──”
“你失去记忆?”他一挑眉,眸子深处掠过一丝奇特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对不起。”她挣脱他,整个身子躲到任翔身后,一双大眼无助而仿徨。
她躲到另一个男人身后,还紧抓住着他礼服的后襟,像极寻求保护的小女人。神谷光彦紧紧皱起眉来。“不记得我了吗?兰?”他语声沉痛,“我是神谷光彦,是你的光哥哥啊。”
“光哥哥?”晓兰喃喃念着这个称谓,心内不觉流过一道暖流,她扬起眼帘望他,同时松开了紧抓任翔的手。
神谷光彦察觉她的动摇,“对,我是你光哥哥,你是神谷兰,我从小最疼爱的妹妹。”
神谷兰?原来自己就叫‘兰’这个名字?难怪会一直觉得自己似乎真跟兰有关系似的。她想起那日清晨在任翔住处醒来时,身上穿的那件绣着银兰的内衣。她是神谷兰,而这个人就是她哥哥?“你是我亲哥哥?”
“我们的感情比亲兄妹还亲。”他柔情似水地凝视她。
任翔觉得自己无法忍受了,这两个人一直用日语交换着他不懂的对话。“你是谁?”他以英文质问神谷光彦,奇怪他为何能以充满占有性的目光看着晓兰。
神谷光彦调转视线凝向他,两个男人刹时交换了不甚友善的眼神,仿佛电光石火,一触即发似的。
“在下神谷光彦,”他改口用英文,“站在你后面的女人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四个人同时惊喊起来。水晶与海豚以无法置信的眸光瞪住晓兰,任翔亦转过身,直接看着躲在他背后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何滋味。而晓兰,早已如遭雷殛,怔怔地立于原地,无法动弹。
“你说兰姊是你未婚妻,但你方才不是说她──是你妹妹吗?”首先回神的人是海豚。
“兰跟我并无血缘关系,我们从小就被神谷财阀收养,以兄妹身分相称。但在前不久我们订婚了,原本决定于上个月就要结婚的。”这段话虽是回应海豚的疑问,但神谷光彦从头到尾都是直盯着任翔的,眼眸微微露着挑战之意。任翔直直地挺立着,毫不回避他凌厉逼人的眸光。
“你们是谁?为何与兰在一起?兰又怎会失去记忆?”
“上个月我在东京湾附近的公路上遇到她。”任翔冷静地回应他的质问,眼眸紧紧直视对方,仿佛想在其中寻得一丝端倪,“她全身伤痕累累,显然是落海被湾岸的礁石所伤,她向我求救,我救了她。”
“兰?怎么回事?你落水了?”神谷光彦大为震惊,转向晓兰拉住她双臂,“怎么会掉下去的?”
“我不知道──”晓兰茫然地应着,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你别问我,我不知道,完全不记得!”
“兰。”他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别慌,光哥哥不逼你,光哥哥只是关心你,怕你受伤害,你没事就好了。”
她仰首凝视他,星眸不知何时微微泛着泪光,“你──是我未婚夫?”
“是的。兰,你还记得吗?那晚你原在我游艇上试穿结婚礼服,”他微微笑着,那微笑令他原就漂亮的脸庞更加不可思议的迷人,“你一直是欢欣愉悦的,一心一意期待嫁给我。”
“我期待嫁给你?”
“你曾告诉过我,你自小就钟爱我,兰,”他放松她手臂,改握住她柔荑,眼神深情款款,“你说这世上你只愿为我一人而死。”
晓兰倒抽一口气,他深情的眼神与温柔的言语像对她下了魔咒,她无法思考,亦无法动弹。她曾经那样爱过他吗?她曾说过在这世上只愿为他一人而死吗?如果他是自己一生的挚爱,她怎会不记得他?
“兰,跟我回去,让我唤回你记忆,”他紧紧捉住她,“你是属于我的。”
“我──”她犹豫着,只觉心痛心酸,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神谷光彦转向任翔,“这位先生贵姓?”
“我姓任。”
“任先生,很感谢你救了兰,如果不介意,这趟在船上的费用就全算我的,聊表我对你的感激。”他微微一笑,眸光却是一贯的锐利,“至于兰,她是我未婚妻,更是我神谷家的一员,请让她与我回家。”
他话说得委婉,但锐利的眼神却明明白白,任翔岂不懂他话中含意?神谷是要他还他妻子,不许任何不相干的人觊觎他的女人。不晓得他的脑子怎么运作的?竟然将他看成情敌!他任翔可从未对那个倔强的女人感到有兴趣过!任翔咬住唇,告诉自己他原就巴不得晓兰别再缠着他,神谷今日要带走她正合他意。
“任翔──”
“晓兰,你最爱的人说要带你回家。”他望向她,话语中不觉带点讽刺。
“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晓兰心中一凉,却强迫自己别在乎他冷淡的声调与神情。他自然是希望她随光哥哥离去的,他早就巴不得能甩开她!“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任翔。”她浅浅一笑,双手却微微沁着汗,“真的很感谢你。再见了。”她轻轻淡淡一句,然后转向水晶与海豚,“你们也多保重。”
道别过后,她回眸转向神谷光彦,“光哥哥,我们走吧。”
任翔凝望她的背影,轻启双唇正要说些什么时,晓兰清婉的语音忽地扬起,“你曾说过女孩子要文静,不该多话,我会记住的。”
她是在暗示她不会泄密,不会告诉别人他们的底!蓦然间明白了她婉转的心思,任翔不觉心魂震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待两人穿过重重人群,消失在厅内后,水晶首先开口,两道秀眉紧紧颦着。“任大哥,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该吗?”
“当然不该!”水晶语调高昂,“你怎能确定那人一定是她什么哥哥还是未婚夫的?搞不好是坏人!”
“他没有说谎。”海豚忽地一句。
“你怎么知道?”
“我现在想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兰姊了。两年前在神谷财阀一场社交晚宴上,我曾瞥过她一眼,她并未参加宴会,只在楼梯口翩然一现。现在想想的确是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