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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是何物  第7页    作者:林如是

  她低下头,道:“你请进,我给你端茶去。”

  “多谢了!”王媒婆一脚跨进门槛,笑大着嘴,又冲着闻声出来的张大郎夫妻及大乔嚷嚷道:“恭喜了!张大爷、夫人,我给你们带来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消息了?”张大郎夫妻对望一眼,欣喜笑起来。

  等了好些时日,他原以为没指望了,王媒婆这“天大的好消息”教他未知先喜出望外。

  二乔端茶出来,低头匆匆告退,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王媒婆见她低头不语那模样,却笑道:

  “呀,二姑娘害臊了!”

  张大郎干笑两声。“那丫头若懂得害臊就好了。不妨,反正她的事由我作主就是了。”

  “张大爷,你实在不懂姑娘家的心,二小姐一定是害臊了。”王媒婆呷口茶,咕噜吞下喉咙。“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有位崔公子与他兄长路过此地,恰巧遇见二姑娘;崔公子对二姑娘一见情钟,不但打听了二姑娘许多事,还特地远道派人找我上门来说亲呢。”

  “有这等事?”前些时候,村中李大炳的婆娘说有人在打听二乔的事,却不料是这回事。

  “当然!这崔家世居长安城,在西市经营一家布庄。崔公子行三,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及三个姊妹。两位兄长皆已娶亲,姊妹也都已经出嫁。三公子对二姑娘一见倾心,说什么也要娶二姑娘这门亲。不是我说,福记布庄虽比不上那些大字号的店铺,可也小有赀财,二姑娘嫁过去,现成一个少奶奶,这辈子不愁吃穿了。”

  “真……真的?”太欢喜了,张大郎口吃的说不出话。

  王媒婆眼珠子一转,讨好地笑道:“还有啦,崔家愿出聘财五十万,另外,给二姑娘的金银首饰另计。”

  五……十万?张大郎张大嘴巴,这一次,真的说不出话。

  庄稼人辛苦一年的收成还不到几万钱,崔家一出手就是他们好几年的收入,这未免……未免……

  夫妻俩面面相觑,好半天吐不出一口气。

  王媒婆道:“依我看,那崔公子一定十分中意二姑娘,甘心花这么大笔的聘财。张大爷,这门亲要是错过,就实在太可惜了。”

  “当……当然……”张大郎附和的点头。

  “这样太好了!我本来还在担心,二乔都大龄了,不知能否找到好人家呢。”大乔替二乔十分高兴。

  “那二姑娘那里……”王媒婆探询。

  “这件事我替她作主就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自己是作不了主,也不该作主。

  张大郎伸手一挥,挥定了二乔的终身大事。

  ☆  ☆  ☆

  也想不思量,不思量,却自难忘。月光照得好明,也教她终夜难以成眠。天河朦胧,星子依稀,心中那个身影,也像那蒙蒙的星子依稀。

  她仰起头,脸色滚热,镜中的人儿花容一点瘦。她对着镜子,轻轻不禁叩问──他,可好?

  她的终身已定,就要嫁作他人妇;而他,也已成那镜中人、水中月,即便看得着也摸不着,海市蜃影般朦胧遥迢。

  是她太痴?抑或太贪?

  她多想再问上他一问。问他可好?问他,身在何方?

  “二乔?”大乔推门进去。“还没睡?睡不着?”

  “嗯。”她应一声。

  “夜里凉,怎么还打开窗子,也不多加件衣裳?”大乔走过去关上窗。端详了她一会,而后说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事?二乔。在担心吗?”

  二乔默默,没表示什么。

  “你不必担心啦。王媒婆不是说了,那位崔公子对你一见钟情,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况且,你也见过他一面了,不是吗?”

  二乔摇头。“我没印象。”

  她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那姓崔的男子,心上全然没印象。

  “那也无妨。”大乔道:“我听王媒婆说,崔公子人品极佳,不仅英俊风流,而且体贴温柔,你嫁过去,一定不会委屈你的。再说,崔家颇有赀产,你过去就是少奶奶了,这样的好姻缘,打灯笼都找不着!所以,你尽管放宽心,别再胡思乱想了。”

  二乔苦笑一下,没说什么。

  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大乔不禁狐疑道:“二乔,呃,我问你,你心中……可是另有喜欢的人了?”

  啊!她心中一跳,惊愕地抬起头,带点慌乱,避开大乔的目光,匆匆说道:

  “没的事,我心里哪里有人了,你快别瞎猜了。”

  “没有就好。听我说,二乔。我们生为女儿,就要认命,找个好的归宿,才是最正经紧要的。好不容易,你总算有个好姻缘了,姊姊也很替你高兴。崔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一定会疼爱你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懂吗?”

  “嗯。”她轻轻点头。

  是呀!女儿家,有个好归宿才是最紧要的。

  她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接受了这个命运。她的终身就是如此了。找个好良人,有个好姻缘,幸福地过一生……

  只是……唉,只是……

  心中千万事,事事难休,更无人予说。

  第五章

  爆竹声劈啪的响遍整个小村庄,迎亲的队伍一字喜红的排开。鼓乐招摇,沾喜的村众叽喳地都挤到张家来跟着喧闹。高坐在马背上的新郎,星目顾盼,笑逐颜开,十分高兴得意。

  起轿了!

  鞭炮声再次爆开,喜乐跟着大作,劈哩啪啦,咚得隆咚锵,烟和雾及震耳欲聋的噪音翻天覆地的弥漫。

  红轿内的二乔,掀开盖头,偷偷撩起轿帘。烟雾后人影恍惚的倒退,噪闹声也像哑了,仿似变成一出无声戏。

  但这是真的了。

  她就要嫁作他人妇,再也回不了头……

  迎亲队伍经过陇丘下。透过一丝缝隙,陇丘上的榆树遥望中迎风招展,她仿佛可以听到依依的沙沙声。

  它也在向她送行吗?

  她总有那么多问也问不完的疑惑,而他那个人总是耐心的听她倾诉、回答她,甚至陪同她放纸鸢。她在轿内,不断回头又回头,帘外遥遥陇丘上,恍恍看到光藏一袭灰青僧衣飘扬清俊的身影……

  啊……

  她掩住脸,无声地流下泪。

  当夜,迎亲队伍抵达驿站,在驿站歇了一宿。隔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抵达了长安城。崔家位在城西的兴化里,就在城中朱雀大街西起第二条街上。迎亲队伍由城东延兴门入城,一路浩浩荡荡穿过半个长安城,热闹的到达崔家。

  新郎拉着喜带在前头引路;在媒婆搀扶下,二乔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行。跨进崔家门槛那一刹,她心中微微一酸,暗地叹息起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一步步的,一直被往前推,她真的再也回不了头。

  拜完天地,她被带领到新房。彻底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完全陌生的景象;对崔家,她一无所知,甚至连此后将与她同床共眠的丈夫,她连他的长相如何都不知晓。

  想到此,她不禁颤动一下。

  只能交给上天了……

  过了许久,崔从诫推门进房,带着微醺的醉意,步伐有些浮乱的走到床边。他定定神,望着一身喜红、身形显得娇艳的二乔。红烛昏罗帐,他的双眸也映满颤跳的红光。

  “娘子……”伸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二乔低着头,双目低垂,烛光映了她一脸昏红。

  “娘子……”他扳起她的脸,低声呼叫,目不转睛盯着她带些倔强、柔野清艳的脸庞。这么近端详,连她睫眉的颤动都一清二楚;加上那扑鼻的清香,他的心不禁鼓动荡漾起来。

  他没看走眼。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直教他念念不忘;贴近了,果然可人。是他中意的典型。

  心中的喜爱,加上烛光晕晕昏昏的催化,他满腔的柔情黏稠起来。

  二乔没动,也不显羞涩,只是眼神流露出一点的不适应。

  “你怎么了?娘子,是不是累了?”崔从诫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意爱亲亲又体贴。

  “我──”她的心丝毫不悸动,平静无波。

  原本就是陌生的人,她与他不相识,不知该说什么。

  “今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你是我最钟爱的妻子,我会照顾你、爱护你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他笑得款款深情,简直柔情万千,二乔双目一低,避开了他的目光。

  “相……嗯,”叫不出口,对这个人还是认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尽管问。”笑意缱绻,低低俯视着她。

  “嗯……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呃……为何会上门提这件亲事?”问得迟疑。

  “这就非归诸缘分不可,我们这是天注定。”崔从诫脸上的笑意更浓。他的笑多是在脸上,不在眉目里。“去年我与大哥从洛阳返回长安途中,路过富平,碰巧经过你们那小村,更巧的是遇见你。记得吗?你从那陇丘上下来,我上前欲同你借问话,慢了一步,给错过了。”

  不,不记得了,而且,她全然没印象。她抬眼望了望他,又低下头。

  “可是,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她是怎样的人,怎么那么轻易就下注了这门亲?

  “这不妨。”崔从诫再次扳起她的脸,语气十分笃定:“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了解,天长且地久。”

  听他这么说,她真不知该如何了,清亮的大眼眨了眨,想回避他的眼波,脸儿被他捧着,又无从回避。

  “你也许不知道,娘子,我的二乔──来,”他端起桌上的酒,递了一杯给她,与她交杯,郑重起誓道:“可我对你是一眼情钟。天地为证,我崔从诫在此发誓,从今而后,我一定会爱你、怜你;对你的情,海枯石烂永不渝,不论如何都不会背弃誓言,而疼惜你一生──”仰头一口喝尽杯里的酒。

  誓言啊……二乔噫动一声。空望杯影怔忡。

  到底是她修得不够,在佛前求了三世,我佛终是没能听到她的祈求,而无缘与光藏相聚相守……

  “其实,”仗着酒意,崔从诫又娓娓说道:“那日巧遇,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早在三年前,我路过富平时,便曾远远从驿道上遥见在那陇丘上放纸鸢的你。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我却一直搁在心里。这一回经过那村子,我其实是刻意去寻你的……”说他少年时情怀,竟有一丝腼腆。

  二乔楞住,从怔忡中缓缓抬起头。他的眼对着她的眼,正等着她的寻觅。

  他说的该是她与光藏在陇丘上放纸鸢的那一遭吧……心中蓦地一酸且叹。但,这也是有情的人了。一段模糊的往事,他竟惦记了那么久……

  这便是上天的注定吗?这个人……这个人……

  她望着崔从诫,久久不能言语。她只能认命吧?认命地把对光藏的情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然后锁了起来。

  才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娘子……”崔从诫低低又呼唤。

  “相公……”她喝下交杯酒,对光藏暗暗道别。

  只能这样了……

  ☆  ☆  ☆

  一想到娶张家这门亲,崔母就有一股说不出的不快,哽噎在胸臆间,闷得人气恼。依她的意思,哪家闺秀千金不好娶,偏偏儿子都不中意,挑来捡去,竟捡中一个庄稼女!

  娶个士族的女儿,也不过上百万钱,而他们居然花了五十万钱聘财娶一个庄稼的女儿,怎么想都不划算!偏偏,唉,总之,偏偏儿子就是那么执拗,她磨不过他,只好答应他娶这门亲。

  “娘,我都已经娶亲了,生米早煮成熟饭;再说,二乔又那么温顺可人,您就别再气了!来,我给您捶捶背。”崔从诫陪着笑,温言软语讨好他娘亲。

  崔母白他一眼,气平了些,仍佯装不满道:

  “你喔,就生这张嘴!我跟你爹怎么说你就是不听,任性妄为,一点都比不上你大哥、二哥那般孝顺可靠!你再这样,娘怕不给你气死!”

  “不会的,娘,儿子不敢。”

  “你怎么不敢了?喏,不都依你的意思娶媳妇了!还花了五十万钱的聘财呢。那些钱要买几个丫头都有了!”崔母口气悻悻的。

  崔从诫连忙又陪笑道:“这件事,爹娘大德,诚儿没齿难忘。您宽心,娘,这笔钱不会白花的,二乔跟我会好好孝顺您跟爹的!”

  “得了,我可不敢想,只要不惹我气受便成。”崔母道:“实在说,我是很不赞成这门亲事的,但既然你那么中意对方,我也就算了。要不然,以咱们崔家的家世,要娶哪家闺秀千金不成的?你偏生给我娶一个庄稼女!唉!”

  “娘,”崔从诫不敢怠慢,殷勤的替娘亲捶背,“二乔虽然出身庄稼,不过,她的容貌、气韵及文才都不输那些千金闺秀,她可是他们那村子有名的才女!您看她每日跟您及爹请安,丝毫不敢怠慢,且知书达礼、温文大方。她会是一个贴心的媳妇的。”

  崔母却又白个眼,不以为然。

  “女人家学男子舞文弄墨成何体统,能多生养子嗣,在家教子才是正经紧要。 

  我也不奢想她跟我多贴心,只要她伶俐些,早日给崔家生几个胖娃儿,我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要不然,那几十万钱的聘财都白花了!”

  “这自然。”崔从诫连忙接口,道:“要是她不能替儿子生个一儿半女的,别说娘,连我也不能容她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忘了!”

  “当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再愚钝,也明白事情的轻重。”

  “那就好。”崔母满意地点头。

  谈话间,一名小婢端了杯茶进花厅。

  “夫人,您的茶。”态度还有一点怯生生。

  “这是谁?面生得很,我没见过。新来的丫头吗?”崔从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丫鬟。

  那名小婢约莫十一、二岁,稚气未脱,但身形已极成熟,凸凹有致,十分鲜嫩可口。难能可贵的是,虽然长得丰润圆满,却一点都不显肥钝,而且腰肢相当细,一把就能拧断似,掐得出水。

  “嗯,十余日前才从牙婆子那儿买来的,叫春荷。”

  “这样呀……”崔从诫对小婢咧嘴一笑,笑得瞳眼生波光。

  小婢心儿一慌,红晕飞上腮旁,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出花厅,不敢再多瞧。

  没想到丫鬟里头也会有那等姿色的。那些丫鬟要不就粗肥健壮得像条牛,要不便笨拙粗俗不堪一探。这回,倒真是买了个好货色。

  “从诫,”崔母呷口茶,说道:“‘顺益行’欠了笔货款,赶明儿你跟从朴跑一趟。”

  “是的,娘。”崔从诫回过神,连忙答应。

  心思却浮动起来。他只盼天快黑,好将二乔抱在怀,嗅闻她身上的馨香。

  ☆  ☆  ☆

  平卢、河北一带盛传,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已经卒逝,少阳儿子吴元济却匿不发丧,自为“留后”;淮西各州现下由吴元济带领军务,与朝廷的关系不睦,可能一触即发。而淄青方镇与淮西方面一向交好,很有可能被卷入淮西和朝廷的纷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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