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蒙胧的界线,首次以如此清晰的姿态浮现。
师弟与师姐;男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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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缘际会之不得知金蝙蝠一事的始末,镇天镖局中人无不啼笑皆非。
原来金蝙蝠的侄儿爱寻花问柳,成日留连风月场所,因此……不幸染疾。
上回由醉老头押解的“玉露膏”,正是医治花柳病的良药,那律儒公子不知自哪儿听得了消息,索求不成,便动了劫镖的念头。
他伯父虽是金蝙蝠,他本身却不谙武艺,没认识什么江湖朋友,只能将平日跟他厮混的地痞流氓请出,当然两三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那群地痞从此成了惊弓之鸟,只要听到镇天镖局的名号便闻风而逃,是以那日在林中认出秦轩才如此惊惧。
“这么说来,咱们镖局可真受了无妄之灾。”纪云深知悉缘由,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金蝙蝠会怎么对付他?”再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该不会真杀了他吧?
“你还没听说吗?”秦凉坐在她身旁,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趣事,掩嘴抑笑。“他一早被人发现躺在大街上,全身光溜溜的,只下身罩了块破布,总算还留有一丝颜面。”
纪云深瞠大眼,想象那画面,不禁大笑出声。
“轩儿也瞧见了,他看得可仔细呢,是吧?”见对面的秦轩一直没搭腔,秦凉笑咪咪地想逗他开口。
“师父……”他哪有!秦轩面有窘色。
“那律儒公子一身细皮嫩肉,倒比姑娘家还娇啊,你说对吧?”秦凉笑容满面,仍不放过他。唉,这么阵子没见,这徒儿依然这么闷呼呼的,不逗逗他说话怎么成?
“……徒儿没注意。”
纪云深笑睨他一眼,知他招架不住,出言解围:“今早在市集听一位大婶说,律儒公子年近三十五,师父怎么像在说个俊俏少年似的?”
“那有啥稀奇?他养尊处优,说不定还有服食什么灵丹妙药……”顿了顿,秦凉嘿嘿一笑。“可惜他不懂,练咱们流云派的内功可胜过任何灵丹妙药。你们瞧师祖就明白,他可不是驻颜有术,而是本门内功修练得越精湛,就越瞧不出岁数。偷偷告诉你们……你们师祖可有六十几岁了!”
咦?!六……六十几岁?!二人惊愕。那日他们拜见了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祖,还讶异他外貌看来似只有三十多岁,压根没想到他竟已届花甲之年。
见到他们夸张的表情转换,她笑得更开心。“你们季师伯年纪也老大不小了,看来不也俊得很?你们两小子将来必也这样,越活越年轻啦!”
三人久别重逢,原有一肚子话要说,就这么说说笑笑,一下午转眼流逝,不过多半是秦凉与纪云深开的口,秦轩偶尔才插上一两句。
直到夕阳西斜,秦凉才自座上起身,对他们道:“你们师祖这回找我来是有正经事得办。正好你们也打算这几日动身,就先去季家庄吧。待办完正事,你们俩再云游四海去。我跟你们师祖有要事先走,可能会比你们晚些到,”唇边染笑,注视二人,神色欣慰。
她看着他们长大,岂会瞧不出他俩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一个微笑,一个眼神,眼底眉梢的轻回低转早泄了底,更别提轩儿为了云深连命都不顾,只不过他们俩仍似懵懵懂懂,当局者迷啊。
她这个作师父的也无须多管闲事加以点破,待他们结伴云游,终有一日能察觉“情”字早深烙心底……
“师父,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啊?”纪云深不禁好奇。
秦凉笑着拍拍她的肩。“你师祖要将掌门人的位置传给季师伯,这够要紧吧?”望着她,暗暗叹息一声。唉,几年不见,云深的眉目长相越发有她的影子……
云深的性子跟自己较像,半点也不似她生母,一生该快乐得多吧……忆起故人,眸色微黯。
一直隐隐害怕云深步上其母后尘,为情所困,如今见她无忧无虑、笑口常开,秦凉比谁都高兴。收养纪云深本是意外,现在她却深深感谢老天的安排。云深伴她度过她最感寂寞的日子,也让她对亲如姊妹的故友有了交代。
昏黄的余晖映在面前二人身上,她凝视他们,温柔微笑。
这两个徒儿,是她一生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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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热闹的饯别宴后,便要启程。
将行李安置好,二人雇了辆马车,众人在门前送行。
袁家三个孩子均双目含泪,依依不舍地揪着纪云深的衣摆。
袁朗日扁着嘴,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云深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纪云深笑着依次摸摸他们的头。“你们三个乖乖的,要听爹娘的话,下回我来再带你们玩。”
袁镇天夫妇又好笑又无奈,只得强拉走三个不肯放手的小萝卜头。
纪云深与秦轩跟大伙儿道别过,转身便欲上车。
“秦……秦公子!”忽然一声呼喊传来,跟着一个娇小人影自人群后钻出--那是镖局内的一名丫鬟。
“秦公子,奴婢……奴婢缝了件长袍,希望您收下。”她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话,双手呈着个包袱。“路……路上风冷,希望秦公子别冻着了。”
秦轩愣了愣,见到她眸中难掩的情意,傻住了。
门前的众人见状,顿生一阵哄笑。
“秦小子,别人也是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醉老头笑得别有用意。
“就是、就是,让小姑娘这样干巴巴站着,可不大好啊!”
秦轩尴尬极了,面色不觉微红。不好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他伸手接过,呐呐道谢。
“公、公子保重。”思及他即将离去,她泫然欲泣,恋恋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奔回镖局内。
这插曲稍冲淡了离愁,醉老头嘻嘻笑道:“你们俩可别忘了抽空回来瞧咱们啊!”目送二人上车。
秦轩使唤车夫驾车,马车便向前行去,离镖局渐远。
“依这儿距季家庄的路程,大约四、五天便可抵达吧……师姐?”发现她心不在焉,他奇怪地唤了一声。
她回神,随口应了声:“嗯。”
“师姐,怎么了?”
“……师弟,别人的心意,快给你揣烂了。”她指指他紧揣在怀中的包袱。
他微惊,赶紧将包袱放开。方才发生那事儿,他窘得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她,下意识便将包袱紧揣胸前。支支吾吾,没察觉她的目光自上车以来便一直紧盯着“别人的心意”。
“能借我看看吗?”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他红了脸,这……这……他不希望师姐想偏哪……
却还是乖乖将包袱递给她……唉,实在想不出个拒绝的好理由啊。
她解开包袱,取出一件外袍,展开抖了抖。“这姑娘倒有心,自个儿掏钱买布。摸这质料,大概不便宜呢。”
“师姐……”他困窘之下没听出她的语调有一丝古怪。
目测那袍子,看起来似乎满合他身的,她像是纯粹好奇地问:“不过她怎么知道你的尺寸大小?”
“可能……她曾伺候我更衣吧?”他胡乱回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一向不习惯让人伺候。
“哦。”没发现自己语气多冷淡。
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有些介意。
这阵子每早起床梳发时,看到师弟借自己的发簪,总告诉自己该还给他……却迟迟没那么做。就是不知怎地……不想还他。
师弟的心上人,在镖局里吗?将簪子还他,他会拿去送给那人吗?
她用过的簪子,簪上另一个女人的发……这念头让她心头一阵不舒服。
因此她选择忘记这回事,反正他也没提起嘛。
那丫鬟应该不是师弟的意中人吧?听他口气挺生疏的……
“师姐?”她怎么忽然笑了?秦轩有些困惑。
“噢。”她回神,将那长袍折好,连同包袱布一道递还给他,正色地点点头。“这几日天气是有些凉,她倒是送对了东西。”
秦轩正感面红耳赤,耳中忽闻一阵声响,他面色一变,手搭上剑柄,掀开身后帘帷,目光一扫,发现二人行李堆中竟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小人--
那是……小七?!
第十章
那小鬼真是阴魂不散。
秦轩走在石板路上,一想到小七心情就坏。
当时她忽然在马车上出现,也没解释一句,仿佛自己偷偷跟来是理所当然一样。师姐竟也不询问,就这么带着她一块儿到了季家庄。
师父跟师祖尚未到达,这几日师姐被庄中的师兄弟们缠着切磋武艺,他们虽也找他练武,他却兴致缺缺,出言婉拒了。
今日师姐跟季秀鸿才打了一场,二人不分胜负,笑着研讨招武,他路过瞧见,好生气闷。师姐总是很快能跟人打成一片,瞧她跟旁人谈笑风生的模样,他心中便怪不是滋味。
多想师姐对自己的态度特别一点,别老是一视同仁……不用多,就是一点点、一点点不同也好啊。轻叹了口气,他低头漫无目的地随处走着。
夜已深,他心头郁闷,在榻上翻来覆去好半晌睡不着,才出来透透气。
朝桃树林踱去,远远地,见到林中桌椅静立月下,桌旁却已有人,不禁一怔。如此深夜,谁跟他一样睡不着?
走上前,发现桌上摆了壶酒,一名男子正自斟自酌。
看清他的面目,秦轩吃了一惊。“师伯?!”
“贤侄,你怎么来了?”季明峰有些惊讶。
“小侄睡不着,出来逛逛。”他据实回答。
季明峰向他微微一笑,指指对面座位。“坐啊。”
秦轩依言坐下,见他面色泛红,想是已独饮许久。
“我仅带了一只酒杯,不如你就着酒壶喝吧。”季明峰将酒壶推向他。
“多谢师伯美意,小侄夜里不习惯饮酒。”他婉拒。
季明峰也不勉强。“我瞧你不大爱喝酒,跟云深侄女不同。”
“是。”秦轩颔首。“我没师姐那样爱喝。”
季明峰仰首喝了口酒,醉意蒙胧。“她这爱喝酒的性子……也不知打哪儿来的……”
秦轩微笑。“应该是受师父的影响吧。”
“欸……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师妹也很爱喝酒啊……”季明峰捋须直笑,微有醉态,喃喃道:“唉……她爹娘都非爱酒之人……那自是跟师妹学的了……”
秦轩心头一凛。“师伯认识师姐的爹娘?”
“云深侄女没跟你提过她父母吗?”
“不,师姐说并不晓得她父母是何人。”秦轩说完,察觉他神色似变得黯然。
“她这么说吗……”季明峰摇头叹息。
秦轩不敢多言,静坐一旁。
季明峰又灌了好几口酒,沉吟问道:“云深侄女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秦轩有些困惑。这问题该问师姐才是吧?
看出他的疑问,季明峰叹道:“那孩子报喜不报忧,问她也是白问。”
那倒是。秦轩唇边含笑地说:“我想师姐在哪儿都如鱼得水吧!”
“是吗?”季明峰看来有些恍神,喃喃自语:“她年纪也不小了……不知这几年可觅着个如意郎君没?她生性跳脱,没人照顾,总令人放心不下……”
秦轩眉头蹙了下,不喜欢这话题。师伯是要帮师姐作媒吗?难道是想将季师兄跟师姐配作一对……眉头不禁蹙得更紧。
“其实我不爱喝酒的。”季明峰忽地语锋一转,神色变得既哀伤又温柔。“只是这几日老梦见一位故人……心想若喝个烂醉,也许就不会梦到了。唉……梦不到也好……也好……”
秦轩听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显是醉了,起身欲唤夜里巡园的下人帮忙扶他回房歇息。
“贤侄、贤侄?”季明峰突然低嚷一声,摇摇晃晃地起身。
秦轩赶紧抢上前扶住他。
“今儿个的事……你可别跟人说……就当成……当成是个秘……秘密……”季明峰攀着他,咕咕哝哝,醉胡涂了。
“师伯,你先坐下再说……”秦轩望入他染着醉意的眸,蓦地一愣,觉得那双醉眼似曾相识……
一个模模糊糊的关键浮现脑海,却好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双眼,他究竟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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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
秦轩低头迈入厅堂,面无表情地在桌边坐定,正自准备的下人同他招呼过,有些诧异他的早到。
待下人摆好碗筷,人潮陆续涌入,纪云深一进门便见秦轩一人孤坐着,热情地上前招呼:“师弟!你来得可真早!”
他朝她微笑,见到她心情顿时好上不少,目光一移,对上她身旁的人,笑容微乎其微地顿了下。
“秦师弟,你肚子这么饿,赶着当第一啊?”季秀鸿打趣道,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就是不想看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秦轩面上笑着,心中醋意泛滥,酸得要命。
一早起来就见到他俩在庭中融洽对招,使他心情大坏,才提早来此静候。
待人到齐,季明峰在首位坐定,众人这才开饭。
季明峰不讲太多规矩,饭桌上晚辈们依然轻松地闲话家常。
谈笑间,提到这几日去远亲家探访的季秀菁,八师弟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凑巧,师姐不在的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都快踏平门槛了!”
六师弟望着对面默不作声的秦轩,忽然脱口道:“其实秦师弟年纪也不小了……”后面的话没说全,但语意昭然若揭。
众人顿时一齐转头看向秦轩。
季明峰瞅着他,捋须而笑,倒是首次考虑这可能。嗯,这师侄年轻有为,同菁儿确是良配……“贤侄……你可有意中人?”
秦轩大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年龄同菁儿相仿,男未婚、女末嫁,若与菁儿结亲,该是桩美事。”
纪云深在对座听着,不禁怔住。
“云深师姐,秦师兄害臊呢!”爱起哄的八师弟笑嘻嘻的。“你是师姐,倒替秦师兄说句话吧!”
她挤出一丝笑容。“这我可拿不得主意。”
师弟同菁妹……结亲?她不禁有些恍惚。一直认定师弟会伴自己游山玩水,如今经他们一提,才醒悟师弟总有一日会成家,不可能永远陪着自己。
她可以占住他的发簪,却无法占住他的人。
其实她先前一人独闯江湖也颇逍遥自在,顶多是回归原样,只是……只是……心头这股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
她一向是洒脱的,曾几何时也有了牵挂,为一个人患得患失?
秦轩见她笑,却没看出其中的勉强,不由得心往下沉。
师姐……一点也不在意吗?那也是能预料的……可就是忍不住满心苦涩,他的情意,深埋在心底许久许久了,藏得都发痛了,她……她却一点知觉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