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怜紧靠着墙壁,用双手掩唇的惊讶模样来掩饰想笑的冲动。
青衣男子神色忽转阴狠,恨恨道:“我去唤师兄来……看你还能玩什么把戏!”
才刚转身,却又听见莫十五“嘿嘿”一笑,接着是脚缭碰撞石床的声音。青衣男子犹如惊弓之鸟,立即回过身来大喝:“你又在干什么?”
“没呀,你不是要叫师兄,还不快去?”莫十五刻意强调道:“反正叫来也没用……玉八卦我根本没有藏在身上某处,你们飞鱼师兄不是早就搜过了?”
藏在身上某处……青衣男子停下脚步,狐疑的目光在莫十五身上逡巡着。
“喂喂!”莫十五面露不安,朝牢门喊道:“你想干嘛?不是要叫师兄来吗?你……你随便乱来,不怕你们掌门治你?”
青衣男子忙着开门,啐道:“要是让你把玉八卦毁了,我才会倒大楣!”
牢门“吱嘎”着缓缓开启,青衣男子闪身进入后,又把门重重关上。
金属交击,亮晃晃的长剑出了鞘。
“不要轻举妄动!”
月怜仍然双手掩口,两眼满怀惊惧地看着指向自己的长剑,小小的身子整个挤到了墙角。
“站起来。”长剑改指莫十五,
莫十五脸露惧色,挣扎着站了起来;青衣男子一走近,他脚下顿软,显是无力站立,又满头大汗的坐回石床上,手抚腹部不住喘气。
月怜担心地跨前一步,又被长剑指着逼回墙角。
看着他痛楚的表情,青衣男子笑道:“大师兄的阴寒掌劲,谅你这小毛头生受不起。”改由左手持剑,伸出右手在莫十五身上搜了起来。
衣袋、裤袋、腰问夹层、鞋里、袜子里……青衣男子搜得比贺连衣还仔细,一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摸得莫十五阵阵恶心。
“老兄……喔--”被捏起脸颊强迫张嘴检查,莫十五索性自动自发地伸出舌头。“没有吧?没有在这里啦!要是玉八卦在我身上,早被你师兄搜出来了,哪还轮得到你啊?”
青衣男子眉头皱得死紧,沉吟了一会儿,一咬牙,在莫十五的大呼小叫声中剥起他的衣衫。
“喂喂……喂!”上衣被拉开,光裸的上身不但觉得冷,还觉得羞。“你这家伙也差不多一点!欺负我受伤啊?有姑娘家在场……噗哈哈!会痒……喂喂!痛……痛啊!你够了没?怎么可能藏在肚脐里啊?”
搜人的和被搜的两个人都在忍耐着满心的不悦和浑身的鸡皮疙瘩,一直缩在墙角的月怜痛苦地把无声的狂笑压进掩面的手掌之中。
“啐!”眼见搜不出什么鸟来,青衣男子啐了一口,把莫十五摔在石床上。
忽然放松了力气,莫十五一阵剧咳,呕出腹中瘀血。
“十五!”见他又咳血,月怜笑意尽去,又惊又怕的喊出声来。
“别动!”青衣男子紧盯着莫十五,剑尖却又指向月怜鼻前。
莫十五抬手擦擦嘴,看了看手背上的血色,又看了看她,苦笑道:“我要死了……好遗憾啊……”
“你……”原以为他的伤好多了,没想到又咳出血来,她想接近又不能接近,眼眶中满盛的泪水几乎要滴了下来。“你不要再讲话了!”
“好遗憾啊……你不喜欢我……我死不瞑目……”他摊在石床上喘气。
“我没有不喜欢你!”月怜急得直跺脚,心急的泪水一颗颗滚了下来。
“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哎呀,你怎么又哭了……”
莫十五嘿嘿傻笑,一回眸,却见青衣男子还站在石床前瞪着他。
“瞪什么?没有就没有嘛,你都把我脱成这样了……”脸一红。“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啊?”
青衣男子脸现黑气,紧抿着唇,嘴角一抽一抽的,目光从莫十五的胸腹慢慢下移到腰带,再慢慢下移到裆间。眼光愈往下移,他脸上的黑气就更深一层。
“喂……喂喂……”莫十五这下真的害怕了。“老兄,不--会--吧?”
青衣男子伸手抽他腰带,莫十五奋力挣扎,并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号:
“不要啊啊啊--呜!咳咳!”
“别动!否则我……我……”
“十五!”看他满面通红的挣扎,一手拉着裤子一手捂着伤处,她好怕他再呕血,连忙对他喊道:“你……你就让他搜吧!我转过去不看就是了!”
“说得……简单……你知道他要怎么搜吗?”事关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啊!怎么可能真的让他搜?“你走开!不要脸……啊!”
一个拉扯一个挡,混乱中,莫十五糊里胡涂的又挨了好几拳,唇角血丝不绝如缕。
月怜看得又惊又急,叫道:“你别拉他了!玉八卦在我身上!”
青衣男子瞬间停下动作。
已被压制在石床上的莫十五气喘吁吁,一手下忘揪着可怜的裤头,骂道:“呆子!你……你哪来的玉八卦……给他?”
月怜不理,上前一步继续说道:
“你别再为难他,我就把玉八卦给你。”青衣男子闪烁的目光让她频频深呼吸。“我……我藏在胸衣里层,那天没有被搜到。”
“胸、胸衣?喂,你别听她的……她才没有……没……”气血一窒,莫十五双手抱肚,发不出声音来。
“拿过来!”
“你先放开他,走过来,我就拿给你。”她抬头挺胸的顶回去。
青衣男子眯起了眼,斜斜地打量她--小姑娘的脸在阴影下看不清楚,似乎有一双大眼,五官颇为清秀……他邪笑,果然放开了莫十五。
青衣男子直起身转向她,挥动长剑径指她胸前:“藏在胸衣里……是吗?哼哼,也不用你拿了,我自己可以动手搜……”
金属碰撞声。
青衣男子身体一震,还来不及回头,只见眼前黑影晃动,一条粗铁链当头绕下,迅速收紧,从后方勒他颈项。
一声狞笑。“好家伙!”手脚被制还敢突施偷袭?
青衣男子反应极快,左手在颈前半寸处握住了铁链,右手倒转长剑剑柄,剑尖后伸,左手同时将铁链往前一扯,准备在这个狡猾少年身上戳穿一个窟窿。
“十五!”
月怜的惊叫声在空荡荡的地牢中响起。
第十章
“呜!”
“匡啷”一声,长剑落地,青衣男子软软往前倒下,左手还握着铁链,铁链连着的,却是一对空铐子。
“怎么会……”月怜瞠目看着站在石床上的莫十五。
“剑尖往后这招果然阴狠……也果然笨!我就是要等他转身。”他回视她,甩着重获自由的双腕,笑道:“你我果然有默契,刚才你要是再不出声,我的裤子只怕真的要被他剥了。”
她还没回神,望向躺在地上还扣得牢牢的空手铐,又望向他甩来甩去的双腕,目光在这两点之间来来去去好几次。
莫十五慢慢蹲下身来,在青衣男子身上找钥匙,一边说道:“小时候顽皮,师父总是罚我用手代替石头去压腌菜,手骨浸得比较软。脚上这玩意儿就没办法了。”
找到了!他拿出钥匙为自己打开脚镣,抬头见她仍用圆睁的大眼瞪着自己,只好笑道:“我这样扭扯一次,手骨会痛很久,以后有机会再表演给你看,好不好?”
她摇头。“既然会痛,那便不用了……原来你不是真的被制住?”
那刚刚的挣扎和吐血都是假的吗?骗得她白担了心、白掉了好几颗眼泪,还骗她说了一句“没有不喜欢你”--她耳朵热了起来。
见她怀疑,他连忙澄清:“受伤是真的,现在力气不如他也是真的,这些血更是千真万确从我嘴里吐出来的!”说着还伸手到嘴边抹了一下。
“我知道了……”她伸袖抹着他手上的血渍,皱起眉来。明明伤得不轻,他怎么还嘻皮笑脸的,一点都没有受伤的人的样子?“你既然有办法脱困,刚才怎么不合作一点?白白挨了他打,又……又吐血……”
“这样演得才像嘛。”他翻找了一阵,找出牢门的钥匙。“再说……这家伙实在太过份了,居然想脱我裤子!可恶!”莫十五穿回上衣,摇摇晃晃站起来,恨恨地踹了他两脚。
青衣男子脸面朝地,连哼都没哼声。
“唔……就跟你说我会转过去,没关系……”他干嘛这么在意这个?
没关系?可是他有关系啊!想起某件事,又低头在青衣男子身上再补三脚:“混帐东西!什么叫‘自己动手搜’?不要脸的贼王八!”居然敢对她起色心!
这三脚踢得重了,青衣男子溢出一声呻吟,在地上扭了两下,却起不了身。
莫十五拿过手铐脚镣,把他牢牢锁住,撕下一角青衣塞住他的嘴。
把青衣男子摔上石床,莫十五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朝月怜伸出手:“我们走吧。你要紧跟着我,但如果有人挡路,动起手来,你就别离我太近。”
别离他太近?他又来了。“知道了。”她握住他的手,思考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两人定到牢门口,莫十五忽道:“对了,你等我一下。”
他返回石床边,一把扯起青衣男子,除下他口中的布团,恶狠狠地问道:“你们那个一身白衣、讲话阴阳怪气的师兄,叫什么名字?”
背筋被牢牢掐握,青衣男子痛得冒冷汗,动也不能动,答道:“贺……贺连衣。”
“嗯哼,”暗暗记下了。“还有那个拿赤鞭的少年,他的名字呢?”
“他……他叫……白……白克尔。”
“白克尔?真是怪名字!”
“你问他们的名字干什么?想报仇吗?可是你的伤……”他连走路部不太稳了,还想着要报仇啊?
贺连衣、白克尔……莫十五默念了几次之后,重新把布团塞回青衣男子口中,往墙角一揖,摔得他人事不知。“山水有相逢,江湖就这么一丁点儿大,等我养好伤、武功练得更高强,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他伸手抚上胸腹间的掌伤,侧头看了她一眼,咬牙道:
“贺飞鱼就不必说了,那个白克尔,将来就算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
“他?他不算很坏吧?”那时是他阻止贺连衣伤她的。
“怎么不算?他、他他他……他搜你的身欸!”莫十五还在记恨,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是羞。
“……他还算君子啊……”她双手抚着套在上臂的一对金镯,那是朱袖送她的,白克尔搜身时明明摸到了这对镯子,却没有把它们拿走。
正在开门的莫十五闻言回过头,神情古怪:“你……说他君子?”
莫十五看着她的表情让她忍不住想往后退。
“你说他君子?”他咄咄逼人,又问了一次。
“因为他……”
她话还没说到一半,他就紧张兮兮地握住她的手。“你……你不可以反悔!”他大声道。
“反悔?”她不解。
“你一直帮他说话……为什么呢?”莫十五咕哝着,那小子面目清秀,长得比他好看多了……“你不会对他有好感吧?”
“好……”好感?对那个少年?他这算吃飞醋吗?
“可是你刚刚才说喜欢我的,也为我掉了好几次眼泪……”他黑眸含怨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表情居然显得有点委屈。
“我没有要帮他说话,也不会对他有好感。”她耐心道。
“真的?”他抱着铁栏杆,很脆弱地问道。
“真的。”她扯起他往牢门外走。
“可是我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踏实……”
她停下来看他,牢房前的甬道中,微弱的月光映出他伤后苍白的面色,让她恼了起来--他是在耍赖,还是真的在烦恼?
“月怜?”可怜兮兮的声音。
“嗯。”她声音不自觉放软。
“你喜欢我吧?你有喜欢我吧?现在不必作戏给人偷听了,我也没在吐血……你可以老实告诉我吗?”
他忐忑地看着她慢慢睁圆了杏眼,心口扑通乱跳。一直认定她对自己死心塌地,现下实实在在问出口了,才惊觉--真正死心塌地的是他自己啊!
“我……我是喜欢你啊。”她微赧,又补充道:“不过我从没喜欢过谁,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真的喜欢……”
“算!算!当然算!”她前半句话让他笑咧了嘴,旋即精神百倍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你会心疼我,还说要死一起死,又为我落泪,还让我抱着你……当然是真的喜欢啊!你喜欢我!你承认了!你喜欢我!”
那么高兴吗?拉着自己的手因喜悦而颤抖,让她心头一阵暖。
两人摸索着,定到了甬道尽头。看着外头透入的火光,莫十五停下脚步,望向月怜,低声道:
“我一直想亲亲你。”
她一愕,两颊瞬间染上酡红。“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时机不对吧?
“躲进山洞里那一夜,我比你早醒来……看着你的睡脸,我差点就要偷偷亲你了。”他苍白的面上没有血色,虽然带着微笑,神情却非常认真。“可是我忍住了。一方面是怕你生气,一方面我却是想,我跟你,将来日子还长着,第一次亲你,绝对不要用偷的。”
他明明没有离她多近,她却感觉到呼吸困难,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他吸光了。
见她不答,他一手紧握长剑剑柄,一手慢慢环上她肩膀,把她拉近,下巴轻抵在她额头上。“我师父常说,人生命中有很多遗憾,都是因为‘将来日子还很长’这种念头造成的。今天不做,想说还有明天;明天错过了,反正还有后天、大后天……到后来,不知不觉地老了,浑浑噩噩就这么死去,再怎么简单的事、再怎么后悔,也都没机会去做了。”
他的喉结随着话音在她眼前振动,他的心隔着胸膛在她颊边怦然。月怜咬着下唇,心底泛起莫名的情绪。
“我不觉得我们闯不出去,也不觉得我的伤重到会要我的命。我有预感我们两个都会长命百岁。我要带你去很多地方玩、要让你见见我师父、下次过生日还要吃你煮的猪脚面线……”他又握了握剑柄。“但是……但是,我现在想要亲亲你。”
“现在……吗?”她如吐呓语,耳里如雷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现在。”他脸色愈来愈白,掌心额角都是汗。
她动也不敢动,他的唇慢慢下移,先在她额前轻轻一贴,接着点吻上她鼻尖。
“十五……”他微带紧张的动作让她更加紧张,开口唤他的声音又嘶又哑。
“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姑娘家……”他不知道怎么做,只是顺着心底的冲动,一遍又一遍地轻吻着她脸颊。她靠在他怀里的身子又单薄又柔软,让他觉得她好小、好娇弱,心里又怜又爱又惶恐,血液冲上脑袋,整个人都在燃烧。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脸缘,颊面与她的嘴唇相触,苍白的脸一下子红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