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根子?他们谁出事了?”兰儿嘴唇哆嗦,身体发凉,但她竭力保持冷静。“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是……是根子哥,他死了,被强盗杀死了!”
红叶的声音撕裂了兰儿的心。她抓起绿萼,颤抖着说:“我要见他!”
没有人可以阻挡,她像失去方向的风一样冲到了根子身边。
看着躺在棺木里已经换过装的根子,兰儿泪如雨下。他没有改变,还是那个亲切的根子,一个多月来她期待着他带回姊姊的好消息,盼望着他平安回到她身边。现在,他回来了,回到了她身边,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如潮水般袭来。
“根子哥哥!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她抱住棺木,失声痛哭。
“小姐……”绿萼和红叶哭着想拉起她,可是兰儿紧紧抱着棺木不放手。她觉得对不起根子,深深地后悔不该让他去找寻找姊姊,令他遇上强盗,白白赔上了性命。她悲伤身为主人的她,竟无力保护她的仆人,还让他们替她受罪领死。她痛恨金兵,痛恨无恶不作的盗贼,痛恨一切令她离乡背井,颠沛流离的人和事!
自从离开家,又与姊姊们失散后,她心里早已累积了太多的痛苦,今日一经引发就不可收拾。
看着抱着棺木哭泣的兰儿,方清扬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好,可是由于战争,她饱尝了失去家园,亲人离散的痛苦和悲伤。她的个性是那么坚强,无论是什么困难她总是笑着面对,她从不曾在他面前落过泪,就是在她落入江中生命垂危时,在她被老夫人责罚时,甚至在遇到险境时,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当她的仆人死去时,她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哭得令他心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情怀,想要保护她——永远的!
他走过去抱起哭成泪人儿的兰儿,在她耳边说:“兰儿,不要哭了,根子不希望看到你这样。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亲人,今后无论有任何困难,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难关。我会帮你找到你姊姊,我发誓!”
他的誓言震撼着兰儿的心,带给她莫大的安慰,她泪眼迷离地看着他。
方清扬抱住她,将她的脸压进怀里,不忍再看那双令他心痛的哀伤眸子。那双美丽的眼睛该是欢乐的,现在却只有痛苦和悲伤。
根子终于下葬了,他被埋在面对东方的后山,兰儿希望每一轮初升的朝阳都能带给他温暖,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姊姊们一起来这里祭奠这位忠心耿耿的家仆。
而就在这个时候,方清扬又必须出远门运送官粮。
清晨,兰儿坐在窗前看着飘荡在空中,被霜雾淋湿的藤萝及远处荡漾着一层薄雾的河流。
这个景色很像烟雨迷蒙的江南故乡。霎时思乡心起,她信手展开了案头上的笔墨,在她身后的绿萼赶紧为她研磨。陪伴在小姐身边多年,她当然知道李府家学渊源,三位小姐自会握拳起就学会了握笔,每位小姐都才学出众。
兰儿轻挽衣袖,挥笔轻提重点,一幅斜雨薄雾锁楼台的山水画渐渐呈现眼前。
沉浸在对故乡的思念,专心作画的兰儿没有注意到方清扬已经悄悄来到身边。当她收笔时,方清扬看着案上笔墨素淡的画连声称赞道:“兰儿果真才情不俗,这幅画实在很美,可称极品之作。”
兰儿笑道:“这不过是即兴之作,算不上什么。我大姊的画,二姊的刺绣才是极品之作呢!”
方清扬立即说道:“我等会就要走了,兰儿不如将你姊姊们的画像给我,我想顺便打听一下。”
“啊,这是个好主意,我竟然没有想到。”兰儿高兴地说:“你认识的人多,去的地方也多,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呢!可是,你能等吗?”她口气迟疑。
见她恢复了活力,方清扬很高兴,说:“你不要急,我可以让他们等。”
“太好了,你真的会帮我找寻姊姊,对吧?”想起那天他的誓言,兰儿心里依旧感动莫名。
“当然,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姊姊!”方清扬坚定地向兰儿保证。
看着他俊朗的容貌,兰儿的双眸被雾气遮住,她强忍住哀伤的情绪,努力笑着对他说:“谢谢你!自你从江水中救起我后,我好像一直是你的负担。可是现在我只能依靠你了。”
方清扬看着她眼里滚动着的泪水和脸庞上绽放的笑容:心再次为这个年轻又坚强的女孩折服,更为她的不幸遭遇而疼痛。
他伸出手轻抚她柔嫩的面颊,她眼睛微闭,大滴晶莹的泪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下渗出滚下浸染了那抹忧伤的笑容。
“兰儿!”他将她拥入怀中说:“我衷心感谢老天让我遇见你这个负担,也很高兴成为你的依靠!你要快乐起来,忧伤不应该属于你……”
绿萼抹着眼泪离开了房间,心里百感交集:庄主对小姐的真情感天动地,可爱的小姐,现在就看你是否能早日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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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兰儿被困在娘娘庙的事情发生后,方清扬要求老夫人不得再随意使唤绿萼和红叶,让她俩随时待在兰儿身边,好好照顾她。
开始几天,老夫人的确是按他的要求做了,可是等方清扬离开后,她又隔三差五地来调派绿萼、红叶,只不过不再一次将两人都调走,总留一个陪伴兰儿。
兰儿每天都到村子里去玩。天气冷了,大家围坐在火炉边,或挑选开春要用的种籽,或整修农具,女人则有一年四季忙不完的活。兰儿无论到哪家去都很热心地帮忙,回答大家的问题。人们喜欢听她讲话和看她笑,她的声音和笑容生动而具有感染力,总能让靠近她的人内心产生一种愉悦感。而她的热情和活力又往往能激发大家的工作热情。
因此方清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并不感到孤独,她的心情也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慢慢恢复平静和快乐。
下午,喂完宠物后,像往常一样,兰儿带着红叶到稍远一点的村子去。
虽然气温低,风很冷,但冬日的太阳依然温暖,照在身上很舒服。
“小姐,庄主去了很久了,你想他吗?”走在空荡荡的田野上,红叶突然问。
“想啊,刚刚还在想呢。如果清扬在的话,就可以帮我们捉住它们了。”兰儿指指刚好窜过田野的几只野兔说。
红叶笑着说:“小姐真不够意思,只想着要东西,庄主都已经送了那么多宠物给你,你还想要,是不是有点太贪心?”
兰儿驻足想想。“没错,我是有点贪心,这样不好。可是那只八哥鸟儿从来不说话,只会叫;那两只兔子也比较懒,不像红眼睛那么活泼,那只狗倒是满可爱的,可是太小……”突然她眼珠子一转。“咦,那里怎么那么多人?”
红叶抬头看,果真看到右前方山坡上有一大群人,他们大声吆喝着,这引起了兰儿的兴趣。“走,看看去。”
两个女孩跑过去。见几个身着粗布短袄,面带忧色的男人正跟在一个手持长竹竿的凶狠男人身后,而他们身侧是两个身着官服,神色懒散的官员,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迭纸卷。
那个着粗布短袄的男人对持竿的男人说:“总管大人,这五十亩地是我们王家祖先亲手开垦种植的,至今已经数十代了……”
“不要吵,我不是正在丈量吗?”那个凶狠的男人瞪了他一眼。
“官老爷在此,难道我们严老爷会欺瞒朝廷命官吗?”
一行人沿着田埂丈量着到了另一边,兰儿好奇地问落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年老男人说:“这里是在干什么?你们卖地吗?”
“不,不是的。”老人摆摆手说:“地是我王家的命,怎么能卖呢?可是狮子山庄硬说地是他们的,我们告到官衙,今天来了官,要查验官契。”
兰儿很同情老人的遭遇,便问:“那你有官契吗?”
“有啊,当然有,都在这呢!”老人展开手里攥着的纸卷,兰儿一看,果真是有官印、地保等核准的地契。
“为何要丈量地呢?”她依然不明白。
老人叹气道:“狮子山庄认定我们多占了他的土地。”
“他的土地?”
“就是那一片。”老人指指山坡另一头的土地。可是对兰儿来说,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隔。
她问道:“你们怎么认得出自己的土地呢?”
“认得出,怎么能认不出呢?”老人看看这个漂亮的女孩道:“对外人来说难了点,不过本来是有地标的,诺,就像跟大龙山庄那样,用沟渠分隔,又能共享河水,可是狮子山庄断了我们的水源,填平沟渠……”
这时,那群人吵着过来了。
第六章
“爹,把官契给那位官员。”
一个中年汉子对老人说。
“地量好啦?”老人不放心地问。
中年汉子说:“量好了,没有差,就是五十亩。”
于是老人将兰儿看过的官地契,递给手里握着纸卷的年轻官吏。
那人接过地契时,还爱慕地看了兰儿一眼。然后走到田边,坐在有人为他摆设好的椅子上。
兰儿没注意到这个官员的神情,只是注意到当他接过地契时,那个持竿的总管似乎松了口气,眼里闪过奸计得逞的笑意,不由心中一凛。
她让红叶待在老人身边,自己则故作无知地走到那个年轻官吏身边,笑着说:“大爷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要到这儿来办事。”
官员一看她主动与他说话,不由心喜,立即回说:“是辛苦啊,不过为官者替民办事也是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
听到他冠冕堂皇的话,兰儿心中不层,嘴里还是称赞着,一边凑到他身边。看到他在填写新的官契时,又问:“咦,王家土地是官印契约,大爷还要另起吗?”
“王家官契年代已久,该换了。”见她主动说到地契,他心里有几分警觉,但看她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子,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只低头匆匆书写,想等完事后再与她调笑。
“地保!”匆匆写完后,他将新旧两张地契卷起来,高声喊着另一个官员。
没想到,兰儿突然出手夺过他手中握着的地契,转身就跑。
由于她动作太快,那个官吏和其它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她做了什么时,她已经跑到王家老人身边。
“快,收好你们的地契!不要让他们改名字!”兰儿气喘吁吁地将两张地契一并塞进老人怀里。
“什么?改名?”老人胡涂地问。
可是他的儿子们却明白了,看到那群人往这里跑来,立即将兰儿护在中间。
“不行,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会吃亏的。红叶,快回去搬救兵!”
兰儿说着又从老人怀里夺回地契,塞给红叶说:“让她暂时替你们保管!”
然后她将红叶推到身后,示意她沿着田埂那端快跑。
“将地契交出来!”那个匆匆跑来的官吏大叫。
“不!”兰儿大声说:“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夺人田地,不怕王法制裁吗?”
王家长子说:“是啊,要不是这位姑娘揭穿,我们就被骗了!欺咱不识字,这几年你们看中谁家的田地,便借口查验官契将地主名字改了,等地主们上告时,官衙即以官契上的名字为准将地判给你们……你们这招偷梁换柱可真狠啊!”
另一个王家儿子大声骂道:“严老黑果真黑,吃人不吐骨头!”
“哪里来的臭丫头?竟敢坏大爷们的事!”手持长竿的总管气喘吁吁地赶来,冲着兰儿骂。
“把他们统统抓起来,一定要拿回官契!”总管大声喊叫,挥舞着手中的竹竿往兰儿等扫来,其它人也同时向他们扑来。
王家几个儿子本身是庄稼人,身上有几分力气,当即与他们打在一起,就连老人也奋起反抗。兰儿自不示弱,她打不了人,就捡地上的泥土石块往那些人身上用力的砸,觉得很紧张刺激。
可是就在她砸得起劲时。“啪!”的一声,竹竿打在她头上,她只觉得头一晕跌坐在地上。
这时,那个总管扑上前,一把抓住她。紧接着一群黑衣人从远处奔来加入了打斗,最后寡不敌众的王家父子终于都伤痕累累地被绑住了。
“天啊,怎么会是你?”场面渐渐被控制后,一声惊呼从黑衣人中传来。兰儿吃力地抬起头,看到严明光惊讶的眼睛。
“爹,快放掉她,她就是方清扬的表妹!”严明光着急地对一个身穿黑色锦缎棉袍,头戴皮帽的男人说。
“方清扬?!”人群中不少人在吸气,甚至有人听到名字便退了一步。
哦,原来他就是严老黑、严明光的爹啊?兰儿忍着头晕目眩,笔直地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身体粗胖、中等个子的人。他看起来五十多岁,眼神冷酷而阴沉,手里突兀的握着一把笨重的匕首。
严老黑也在端详这个女孩。见她相貌娟秀,肌肤如雪,伶俐可人,不由心中十分喜爱,可是她为何偏偏是方清扬的表妹?
看看手下不少人脸上露出怯意,严老黑冷笑地命令道:“把她带回去,我倒要看看方清扬敢做什么?”他的声音冰凉和阴沉。
“你真要看吗?”比他更阴冷的声音响起,众人回首,当即有人矮了半截。
一袭长衫,儒雅俊挺的方清扬站在田埂上冷冷地注视着这里,而他身后跟着近百名大龙山庄的家丁。
“小姐!”跟随在二柱身边的红叶一看到小姐受伤被缚,立即想跑过来,但被方清扬止住,将她推给二柱。
“方清扬?!”严明光惊呼,闪身到了他爹的身后。
严老黑气恼地瞥了眼不中用的儿子,转头面对他平生最惧怕的对手。
“清……表哥,快来救我!”看到他,兰儿兴奋极了,差点喊出他的名字。
看到她被捆住的胳膊和额头上的伤,怒火在方清扬的胸中燃烧,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平静无波。
“严老黑,你认为你能守住镇上那条街和狮子山庄,是我方清扬太仁慈吗?”他阴冷的口气足以媲美寒冷冰凉的空气。
兰儿也被他骇人的气势和阴冷的神态所震惊,她可是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
“哦,不不,这是一场误会,在下不知此女乃方爷亲戚,以为讹言,故多有得罪……”严老黑连声说着,又对总管吼道:“还不快替小姐松绑!”
“是!是!”深知主人心思的总管急忙替兰儿松绑,但仍紧抓着她的胳膊。
双手恢复自由后,兰儿摸摸额头,一看到手上红红的血迹,当下恼了。也不管两批人马的气氛有多么紧张,举着手便大骂起来:“可恶,该死的恶贼,竟然把我的头都打破了!你看到没有,这是血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