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确定了倪云的行踪后,他便不再“麻烦”易任风,而是让司机派人到上海暗地里监视她,并一日做多次报告。
报告的频繁,令司机也不禁要怀疑安德烈对倪云的重视程度。
不过,他不敢将这种怀疑表现在脸上。
“阮小姐那边怎么样?”沉吟许久,安德烈转移话题。
“一切安好,医生说阮小姐已度过危险期。只要不出意外,安心调养,保证胎儿平安。”
安德烈点点头,没有再过问。看着酒杯里的液体很久,才发出声音:“你们一定都在奇怪,为什么我留下阮子衣,却还派人寻找倪云?”
“是的,先生。”司机老实回答。
安德烈笑了笑,停住手上的旋转动作,将杯子放下。开了头,却不打算结束。
“女人,真是麻烦的动物。”他口气里有些无奈。
司机不解地看着他。
“叫张妈把我房里的相簿拿下来。”安德烈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向窗外。
冬天的屋外,一切都是寒冷,一如人内心的冰凉。
“先生。”过没多久,司机呈上相簿。
安德烈接过,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相簿。
那是带走倪云的第二年,他带她到阿尔卑斯山拍的相片。
那里面有她年幼的记忆。
那一日,他站在高山上远眺,对她说——
你看,天下就是这样广。你的野心也应如此,才能征服一切你想征服的事物,无往不利。
他似乎忘记了,她也只是个小女孩。
即使长大了,也只是个女人。渴望温暖,渴望爱。
相簿一页一页地被翻过,直到最后一页,他看见一张旧照。
非常久远的照片,已经泛黄。上面的人物有些模糊,仍看得出是一个女人。
他伸手轻触了一下那张照片,许久才合上相簿,看向窗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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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居住了一段时间,倪云对这个城市逐渐习惯。
她在一家私人公司上班,薪水不高,但由于开销不大,一切也还过得去。
她自幼被安德烈收养,过惯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并不娇生惯养。
在清贫的日子里依旧可以平常地度过。
这也是他自幼要求她训练耐力的原因,所以她可在各种环境里应对自如。
何佑文建议她到高级企业工作,但倪云没有答应。
那里有上流人物进进出出,或许会遇上过去熟悉的人,勾起她的记忆。
他总在礼拜五下午去她的公寓,陪强强玩至深夜,然后在接下来的周末里带她们出去游山玩水。
“说实话,上海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毕竟商业气息太重。”某一个礼拜五,晚饭过后,倪云在厨房里洗碗,何佑文突然走进去对她说。
“我想也是。”她将碗洗干净放好,转身与他走出厨房。
“你习惯这里了吗?”
倪云点点头,走到强强身边,坐在地板上,陪他一起打游戏机。
“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家人?”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大一小,何佑文突然发出感慨。
“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错觉。”以为这样的安定就是一辈子,如此简单而温和的一辈子。
“是啊,叔叔像爸爸,云姐姐像妈妈,我像小宝宝。”强强也加入他们的对话。
他无邪的话语勾出两个大人的笑容。
这一段安定的日子是现实的,不似过往。
当她住在安德烈那里时,富足的生活、高雅的情调和他邪魅的微笑,让她总以为生活在梦幻的阁楼里。
“你现在快乐吗?”何佑文突然问。
“与你们在一起时,偶尔会有快乐,因为那时我会以为自己已忘记他。”倪云转过身看向何佑文。
他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有时候,记忆比现实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
“但我想时间会是最好的淡忘剂。”
何佑文微笑着,不置可否。
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来。
“也许是送牛奶的,前两天我替强强订了一整月的牛奶。”她站起身,一边说,一边走向大门。
打开门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却教她错愕。
“风,怎么是你?”呆愣许久,她才笑着将他迎进门。
何佑文转过头同来者打了个照面,彼此点头示好,随即便抱起强强。
“强强,叔叔带你到楼下吃煲仔粥好不好?”
“好。”一听到吃,强强立即兴奋地点头。
他将孩子带出去,顺便关上门,为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近来如何?”看他们离开后,易任风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
“还好。”倪云走过去,“何时发现我的?”
“你来到上海前的两三天。”
“这么快。”她喟叹,想问他什么,但终究没有问出口。
“不问我烈的反应?”易任风看出她的想法。他清楚,一个月的时间的确太短,不足以让她忘却一个用十年深刻去爱的男人。
倪云没有回答。
易任风又道:“你离开的那夜,司机翻遍整个城市都找不到你,烈的反应很失常。”
“你来叫我回去?”
“不,我说过我不干涉你们的事。”
倪云平静地道:“这一个月,我过得很好,风平浪静。”
“很多经历过艰辛的人都向往这种生活。”他清楚她的辛苦。
倪云笑了笑,他一向了解她。“烈那边,你替我说了不少话?”
“不多。”只有几句,但已达他的极限。
“他会来叫我回去吗?”她想她是不愿意跟他走的,但内心又怀着那样的希望,渴望他再次对她伸出手,就像十年前一样。
“女人真是矛盾的动物。”他在她身上得出结论。
倪云没有反驳。
“我相信他会,但不知在何时。”
“或许那时候,我已对他心灰意冷。”
“那么不妨考虑何佑文。”
“他并不爱我。”倪云解释。
“如果你只是渴望安定,婚姻里并不一定要有爱,找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即可。当你对他很绝望的时候!”易任风语气平静地说。这些话,他不曾对她说过。也许现在的情况已和从前不同,他向来视情况而言。
“这次来上海做什么?”不想在原话题绕下去,倪云转移话题。
“替师父办件事。”
她点点头,不想再过问。
“过几个月我要举行婚礼。”易任风继续说下去。
“是上次见到的那个作家?”
易任风点点头。
倪云笑了笑,“那恭喜你了。”
“如果到时候烈让你回去,记得去参加。”
“我想没这个机会了。”她不想让易任风有任何希望,婉转拒绝。“上海很适合我。”
“这种事很难说。”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天知道世事变幻可以多离谱。”
倪云无言。
第九章
易任风离开后,已过了好几个月,一切依旧和平常一样。
安德烈那一边,阮子衣已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在等待生产。
安德烈对阮子衣说:“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放你自由,并解救你父亲。”
为了父亲,她决定安心安胎。
半年来,他换过许多女人,但停留时间没有超过一周。
女人对他来说,的确不过是泄欲的工具。
又是星期五的夜晚,何佑文按照老习惯来到倪云的公寓里。
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
“姐姐今天烧的菜很好吃哦。”晚饭进行到一半时,强强发出评论。
何佑文看着他微笑,“我记得每次过来这边吃饭,你都会说这句话。”
“何止?你不过来,他也每晚这样说。”
“是真的好吃嘛。”被两个大人合起来取笑,强强不悦地嘟起嘴。
“好好好,是姐姐说错话好吗?”倪云好笑地捏捏他的脸颊。
玻璃窗上如实反映出这一副温馨画面。
何佑文转过脸看向窗外的雨时,注意到这一幕。
倪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玻璃窗。
“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家人?”这一次,换成倪云问他。
“我想是。”何佑文回过头,沉默许久,他又开口:“倪云,我们结婚吧。”
孩子已吃完饭,跑到浴室里漱洗。
倪云一愣,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呆滞,只是小拇指抖了抖,然后笑看着他。“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
“我想这不公平。”她不爱他,当然也不会要求他与自己结婚,这对他不公平。
“不,这很公平,我们心里都想着另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我们都太寂寞。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或许会感到一些温暖。”
倪云微笑。诚如易任风所言,她渴望的,只不过是安定。
例如在冬夜里因寒冷而醒来,渴望身边有一副身躯可给予自己温暖。
他可以抱着她入睡,用体温伴她度过漫漫长夜。
“你还在等他吗?”见她不说话,何佑文开口。
“我想不是的,我只是在攒积时间让自己适应。”
“半年已经过去。”
“而我却连最基本的遗忘都做不到。”
他笑了笑,清楚她内心的想法。
“这一种忘却,真的很漫长。”
学着遗忘一个人时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
贪恋不甘,这是人性最大的弱点,而他们皆可深切体会。
何佑文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来,他接过,拿到阳台上说了两句,又踱回来。“公司里出现盗窃,小偷被捉住,我必须过去看一下。”
倪云点点头,将他送到门外,转身走进大厅。
强强已坐在地上开始了他又一轮的游戏。
或许智力低下也是有优点的,至少他们容易满足。
一台平常的游戏机若是让正常孩子玩,或许三五天便觉得无聊,而他却进行了六个月,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她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然后走到强强身边坐下。
“强强,如果云姐姐和叔叔结婚,你高兴吗?”
“当然啦。”他打死最后一个敌人,放下游戏按钮,半转过身面对倪云。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就会觉得叔叔更像爸爸,姐姐更像妈妈,我更像小宝宝。”
倪云微笑,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
“姐姐要和叔叔结婚吗?”强强问。
“不知道,你说呢?”
“要啊,叔叔对我们这么好。”
是啊,他对她们这么好。
易任风的确独具慧眼,可看清楚什么男人适合用来爱,什么男人适合结婚,而什么样的男人,连爱都不能爱。
安德烈即是后者。
她曾经卑微地乞求过他的一点点感情,而他带给她却是伤害。
所以,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她静站在原地,看着强强又开始新一轮的游戏,眼神里有片刻恍惚。
游戏机里不断发出各种声音,组成一支不成名的乐曲,她另有所思地沉浸于其中。直到回过神,习惯性地抬头看了时钟,时间又过一个多小时。
倪云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孩子,转身走到电话旁,按下一连串号码。
“佑文,我们结婚吧。”
窗外的雨势骤然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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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任风的婚礼,倪云依其所言,并没有出现。
“烈,这次让你师弟捷足先登了。”师徒二人站在阳台上闲聊,老人先导出话题。
“无所谓。”安德烈依旧啜着酒,脸上勾起一抹淡笑,与老人说话时敛去平日的强势。
“倪云那边怎么样了?”
“听说快结婚了。”
“唉——”老人叹了口气,“烈,这一点,你就让我失望了。”
安德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以为她会与你在一起。这几年来,倪云对你的感情,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师父也认为我错了?”
老人摇摇头,“这种事怎么可以说谁对谁错?是你自己没有打开心结。”
“所以连累了身边的人。”安德烈笑着啜了口酒,将师父准备说的话补充出来。
老人的四个弟子里,安德烈与他接触的时间最长,亦最了解他。
“让我说句公道话,倪云的确为你受了太多委屈。”
“师父是在向我分析事情演变至此的原因?”
“可以说是。”老人半肯定地说。“她是太失望了,才会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来结婚。”
虽然已年过花甲,怎么说也算是过来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老人亦可透彻地将事情理清楚。
安德烈没有说话。
老人继续道:“我很奇怪你会有这么强的忍耐力。”
他指的是安德烈没有对此采取行动。
“师父以为我该如何做?”他听出师父话里的意思。
老人微笑,“连这个也要我教你?师父老了,没心情再去研究那些男欢女爱的事。”
“你总是对我有把握。”
“当然,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不对你有把握,我岂不是太失败了?”
“从小到大,你只教过我办正事,并无教我如何处理女人。”安德烈笑言,口气里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
老人突然看向安德烈身后。“新郎倌,不去应酬客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客人那边有森在帮我挡。”易任风走到安德烈身边。“烈,再不采取行动,就要来不及了。”
“这是你的结婚心得?”安德烈有些调侃。
易任风冷冷地瞥他一眼,“中国有一句老话,狗改不了吃屎。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一结婚就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来教训你师兄,真是了不得。”安德烈依旧是一派优闲,转着手中的杯子,红色液体在眼前晃动。
“烈,你该听听风的话。”老人也这么说。
安德烈无言。
“我一早便提醒过他。”易任风瞥了他一眼,又冷冷地道。
“你决定怎样做?”老人问。
安德烈依旧无言。
“别问了,这个人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只是懒得说。”易任风啜了口酒。依二人二十几年的相处,他这样断言。
安德烈缓缓浮起一抹笑,视线由酒杯转向易任风。“我真是佩服你高超的洞察力。”
“我也佩服你超强的忍耐力。”易任风的口气依旧冷淡,突然把话锋指向师父,“老人家对你寄予厚望,别令他失望了。”
“如果你告诉我这句话存有私心,会更有说服力。”他知道他一直维护着倪云。
易任风嘴角微扯。“我不否认。”
“既然这样,我们就等着看烈的下一步吧。希望我这把老骨头可在有生之年多喝几杯喜酒,也就不枉此生了。”老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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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何叔叔今晚会过来吗?”强强趴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倪云将刚买来的栀子花插入花瓶里。
“不了,他礼拜五才会来。”
“今天不是礼拜五吗?”
“今天是礼拜四。”
“哦。”他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姐姐,你和叔叔什么时候要结婚?”
“下个月。”
“还要过很多天。”他扳动手指,一副巴不得时间赶快过去的样子。
倪云回过脸看着他一脸天真的神情,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弧度。
原来,结婚后安定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这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