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愉拉亮床头夜灯,光芒暖暖地,像棉絮在水中化开,飘腾着。他看着她,掀开被子一角,支颐侧卧的姿势,让他裸露的胸膛显得更深、更宽大——女人向往的。
祭祆儿无声快速地奔上床,躺在他胸前的空位。他盖好被褥,将夜灯调暗些,手臂搂着她的细腰,垂下眼,嗅着她的馨香。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嗓音干硬,某种压抑还延续着。
他微睁双眸,轻轻地吻她的发。“龙鳞湖的事,是罗悦和始禧大意忘形——他们自己的错……”
“那你为什么那样看我?”她疾言打断他。
他凝眉。“我怎么看你?”那一年发生在龙鳞湖畔的意外,虽是他们罗家兄弟与祭家兄妹之间的“四人秘密”,他却早已淡忘,倒是隔日登船离岛,在送行的人群里,找不到她小小的身影,令他一颗心悬挂许久,担忧她哭闹过度。“那时,我吓坏你,让你不敢来送行?”
“就是!”她坐起身,双手抱胸,冷眼竖眉。“你像这样瞪着我,怪我一张嘴,使人溺水……”
“祆儿——”他摇着头,将她拉回怀里。“人在情急时,很难有好脸色;我不是个被训练过的服务员,只是个冲动的十七岁少年。我当时真的这样看你吗?祆儿——”
他的嗓音像在吟诗,让她恍惚地合眸,安稳躺在他怀里,就要睡去。“不对!”瞬间,她又翻身,柔荑压住他,小脸伏在他胸膛,两眼晶亮地对着他。“你还是没来看过我!十年!十年耶!”纤指戳他的胸,很用力,指甲陷入肌肉里,小小的弦月痕分布在他胸口。
罗愉一点也不被她撒泼的小动作触怒,大掌伸向她,温柔抚她的脸庞,另一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你多久没见过你二哥了?”他低问。
她愣了,美眸注视他半晌。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可她与二哥确确实实也有十年没见面了——那个最疼她的二哥呢……
“始禧喜欢四处游走、到第一线挖矿……”他说着。
祭祆儿表情沉静,想起这些年来收到许多二哥寄送的宝石原矿。二哥说,她就像珍贵的宝石原矿,天然纯美——这其实是取笑。因为二哥还说,原矿切磨后,才是宝石,能显现圆滑的成熟之美,供人佩戴展示。
“喔——我明白了!”她叫道,长腿一曲,膝盖用力抵住他腹部。“你跟哥哥在外面带着成熟女人玩乐!是挖矿呀!女人矿山嘛!”眼光危险地闪烁,这一刻,她不是十五岁女孩!她是祭祆儿!
“祆儿,”他唤她,沉吟了一会儿,长指摩过她眼下,说:“我是始禧的护卫,理所当然跟他跑——”
她蹙一下眉心,翻过身,生气了。
罗愉一笑,神情有着宠溺,移动身子,胸膛贴着她背脊,抱着她。
“你走开!”她回身,手拉住他胸前的龙形项链。“我不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她还不是个人妻,即使他们的关系是命定、是天意……
他笑了起来,气息带着威士忌的味道,很醇厚,是成熟男性的味道。“长廊天花板的图是你画的,”他吻一下她的鼻尖。“你怎样命令余联找人搭架筑梯,让你一个暑假待在上头嗯?”
“多嘴的余联,什么都跟你说!”她咬牙,双颊染红。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那充满象征的图,只有你画得出——”这又像取笑了。他那令人费解的神情,教她恼羞成怒。
“是啦,我就是喜欢支配人!”她扯紧龙形项链,几乎勒着他的颈子。
他把她揽进怀里,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这样的祆儿,就不须担心我在外面带成熟女人……”
“你不可以!”她昂脸,下意识吼出,眼神坚定、强悍。
他看着她,笑了。那笑容令她困窘,她想挣开他的怀抱,他不让。
“袄儿、祆儿——”这种吟诗似的叫唤,很容易软化抗拒,教人陷入他的温柔里。“我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嗯——”
她动了动身子,柔荑交握在他腰后,脸庞轻轻摩着他的胸口,嘟叹一句:“我永远都不会长大!”
“好,”钢铁般的臂膀将她环得更紧,牢牢嵌入男人的心口,像宝贝一样。“你永远当个小女孩——”
第三章
她哪里还是个小女孩!罗愉在睡梦中,更能清楚意识到这点,眉头重重凝起,双眸一张。
骄阳已出现在床边的落地窗门外,正正卡在框格里,燃烧着纱幔,染红丝绣龙纹,房里像着了火一样,焰光斑斓。他浑身发热,感觉躯干上压着一具再完美不过的女性胴体。她柔软丰腴的胸脯,只隔着一层布料,贴触他坚硬的胸肌。她穿日式睡衣,腰间系带早不知扯哪儿去了,睡姿一变换,衣襟就敞开,弯曲的长腿横过他下腹,勾着他,斜进他腿间,他的臀侧甚至感受到女性私密的柔软。她的每一寸曲线,都是一个诱惑,变换一个睡姿,也是一个诱惑!他昨晚肯定真醉了,才让她上床来,结结实实找了个折磨!
“祆儿……”罗愉发出干哑的声音,手臂困难地从她腰后抽出,迅速翻身,下床远离床铺。
他站得真的远了些,仿佛床上躺着什么洪水猛兽,再美的梦都醒了。天光大亮,朝雾尽散,他深呼吸一记,平息清晨的生理躁动。床上的小女子唔地一声呓语,小脸埋进他的枕头里,一只雪白的裸臂滑出被缘,在他的床位抓抚着。
“罗……罗愉?”祭祆儿摸不到他,困惑地坐起身,初醒的眼眸,朦朦胧胧地。“罗愉?”她盘着腿,举臂打个呵欠,只有一只手还在衣袖内,睡衣穿得如袈衫,白皙滑腻的胸口露了大半。
“祆儿,把衣服穿好。”这个语气有令人倾神专注的力量。
祭祆儿抓抓一头微鬈俏丽的短发,看向他的位置。“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罗愉拉开窗帘,将落地门往外推。阳台的绿篱里,种满立鹤花,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朝颜花,蓝紫色的花朵蜿蜒地分布在叶丛间。一股凉冷的早风扑上面颊,罗愉闭一下眼,迎着风,舒畅气息,随即转身往浴室走。
祭袄儿边穿衣服边下床,弯腰捡起一朵被风吹入室内的花儿,顺手簪在耳鬓,然后跑进浴室。
“罗愉——”
站在马桶前的高大身形一僵,罗愉没料到她会跟进来,双手极快地拉好裤头,按了冲水钮。
“罗——愉!”她抱住他,柔荑环着他的脖颈,踮脚尖,娇躯密贴他背部,在他耳后呵呵笑着。“你在干什么?”
“站在马桶前,还能干什么?”
“罗愉——”祭祆儿撒娇地叫他的名,压根儿没听进他的话,小手顺着他的胳膊滑下,皓腕摩着他的手背。
“祆儿,”他提胸屏气,道:“我还没洗手——”
“嗯?!”她轻应。
罗愉旋身。“我还没洗手。”双眼直瞅着她,语调清楚又缓慢,可让她听明白了。
年轻柔润的脸庞涨红,祭祆儿低下头,往后退。
罗愉垂眸,无声一叹,拉着她的手,走到洗手台,扭开水源。一管银白水柱往下泄,哗哗地在他们掌心溅开水花。罗愉挤了清洁乳,大掌摩擦着她,直到泡沫满满里住他们的手,他用指腹仔细搓揉她的指间。
祭祆儿偏侧着脸看他。他神情认真,双臂围拢她,抓着她的手冲水,像在帮小孩洗手一样。这使她闷怒了。她回过头,盯着水流,颦蹙额心,瞬间将手指压堵着水源,水滋地朝上斜喷。
“袄儿!”他的眼睛被喷个正着,睁不开。
她哈哈笑了起来,将水源开得更大,手堵得更紧,一迳喷他。
“别玩了!袄儿!”他伸手抓她。
她左右闪躲,拉下一条毛巾,盖住他的头,笑着跑开。
罗愉擦干脸上的水渍。她停在门边,挑衅地盯着他笑。
四目交接,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他眉梢上扬,挑一下唇角,丢开毛巾,露出要教训人的表情,长腿跨出。
祭祆儿尖叫一声,逃出浴室。罗愉追逐在后。两人笑闹地跑到卧室,他擒住她的腰。
“你还逃!小丫头——”他把她压倒在床上,浑厚的嗓音低低地呢喃。“你太顽皮了,祆儿。”
她的笑声逐渐松软,气息微喘。“罗……愉——”这一声叫唤,很性感,不像十五岁的女孩。
罗愉眸光一沉,大掌扣住她腰侧,翻过她的身子。她急促的气息还没恢复,胸口阵阵起伏着,莹亮的美眸对着他。他仰起颈项,胳膊一围,背肌上的羽翼形胎记伸展开来,将她罩在身下。
祭祆儿脸蛋绯红,唇也红,并且保持一个程度的微启,极其诱惑。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好像没在呼吸,仿佛一动视线就会模糊,看不清楚这个小美人。久久,他徐缓地将脸俯近,她闭上眼,以为他将要吻她、抱她。
“在男人面前,唇要闭紧。”他拿下她簪在耳边的立鹤花,起身,站在床边。
祭袄儿一脸茫然地坐起。
他指着她没系带的睡衣。“还有——把衣服穿好。”
祭祆儿的心抽了一下。“我是你妻子!”她下床,走到他面前,昂着小脸。
罗愉微笑,温柔地垂下眼神。“你还小。”他捧着她的睑,吻她的眉、眼、鼻,一掌抓拢她敞开的衣襟。
她拂开他的手,衣襟又敞开,露出她青春美丽的躯体。“昨天,我同学吻了我的唇。”她说。
阳光退到门外去,拉走了影子。罗愉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张天生的笑脸。他将拿在手里的立鹤花,簪回她耳畔,道:“你今天还要上学,别迟到了。”
学校座落英格兰乡村绿野的山丘上,是祭家办的,也是祭氏系统下,年轻成员接触外界的一个起点。学校是小型社会、联合国缩影,学生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性格在这个强调独立思考的学校里,接受各式探索与启蒙。
什么古典三大家……
全是牢骚客!祭祆儿今天根本不该上学。一个早上她心不在焉,思想史根本是一堆已“做古”男人未能实现的“生前大话”,说好听是“雄心壮志”,其实不就是发牢骚,管它哲学还政治……反正不都是牢骚嘛!
讲台上的老师也在发牢骚。她今天根本不该来上学!
一个小小的东西打在颈后,祭祆儿转头。坐在斜后方最靠门口位子的邹风和,不明显地举着拳头在太阳穴边绕了绕。
脑袋坏了!祭祆儿对他做个鬼脸,端坐回身。没一会儿,咚地声音传开,她又回头。邹风和的书本掉在木质地板上,他朝她一笑,弯下腰,仿佛要捡书,但身子一旋,就溜出门外。这是一个讯号,她懂了。回过头,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长篇大论。她站起身,离座走向教室后门。
古朴典雅的走廊有祭氏建筑的风味,像条龙,沿着教室的外墙高筑,回绕在半空中。长廊底下是一片绿草原,没有课的青年学生躺在上头晒太阳,头枕着厚厚的书本。
“大学部的大哥、大姊们——”邹风和坐在长廊的栏杆上,看着底下的绿草原。
“我们今天也学学他们过悠闲的生活吧!”邹风和将视线移向正走出教室后门的祭袄儿。
“谁跟你‘我们’?”祭祆儿瞪他。
“想跷课,不是吗?”邹风和跳到她面前。“你今天精神不好、双眼无光喔,袄祆——”他的手探向她。
“你别想再碰我!”祭袄儿闪过他,往阶梯走去。
“祆祆!”邹风和跟着她。“在自家办的学校跷课,还是第一次……”
“我爱上就上,不上,谁也管不了!”她打断他,嗓音带着令人不解的怒气。
“从现在起,我自己作决定!”她快步走下阶梯,制服裙摆在风中翻飞得很美,她脱掉格纹背心、扯下领巾,随手丢。邹风和一件一件捡起。
他们一前一后越过草原,走到弯弧的木桥上,河边杨柳树林后的马场,传来马蹄声,有班级正在上马术课;河面上划船、撑篙的大学生不少,有的翻书吟诗,看来乱恶心的。一个坐小船的戴帽女生,朝桥方向挥着手,操着日本口音叫唤祭祆儿。祭祆儿没听见,应该是没听见,快步快行走出校园。
“祆祆——”邹风和跟上她。“有人叫你呢!”那日籍学生是大学部的,祭祆儿帮她算过一次命——就是用独一无二的铁口,随便说几句话啦!从此日本女人成了祭祆儿的信徒。
“祆祆,你的……”
“你闭嘴好不好!”祭祆儿终于开口,稍停过快的脚步,然后继续往前走。
邹风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学校似乎一点也没被他们抛远,即使走了半小时,回头仍看得到那带有祭氏风格的壮丽建筑立在英国的土地上。云一朵一朵压上太阳,直到要滚落,天空一片暗黑沉重。
邹风和仰望天。这个国家的天气就是这样,阳光稀罕,偶尔露脸,过了一个时间,马上乌云密布,看不见透澈蓝天。“要下雨了。”他说。
祭祆儿无动于衷,一迳往前走。偶尔有几辆车开过,他们就得退到路边的斜坡上。出入这个山城,大家都开车,很少有人像他们这样徒步行走。
“你到底要去哪里?”邹风和停住脚步,嗓音认真起来。
祭祆儿走她的,完全不管他。
十七岁少年生气了,迈开大步,挡在她前面。“你要去哪里?”
她瞟他一眼,绕开,依旧不搭理人。
“袄祆!”压抑的嗓音,他的神情不再只是十七岁少年。“你以为能用走的,离开这儿吗?”大掌拉住她,不准她往前多走一步。
祭祆儿看着他。“你跷课时,会留在校区当乖乖牌吗?”这问句充满挑衅。
邹风和皱起眉,放开她的手,走到路中间,挥动手上的格纹背心。一辆驶来的货卡车险险撞上他,车里的白人驾驶探出头,粗野的吼骂。邹风和走上前,在车窗边交谈几句,一会儿,白人驾驶下车站在路边,数着钞票。邹风和将车开到祭袄儿旁边。
“上车,祆祆!”他推开车门,把格纹背心和领巾丢向她。
祭祆儿接住自己的制服行头,想也没想就上了车。
做事不需要管合法不合法——这就是权力。听说邹风和的父亲是个驻外高官,在这个国家享有特权。
“有钱就能使唤人,不管是白人、黑人、红人、褐人……什么种族,”他看一眼后视镜,嗤笑:“再傲慢的民族性终究屈服于现实。”
“他也把你当成黄种凯子。”祭祆儿淡淡说了句,后方道路,刚赚了一笔的白人男性站在雨中,挥手欢送他们。
邹风和一笑。“他待会儿一定后悔,那些钱贴拼不成一把伞呵……”他踩紧油门,污水朝后喷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