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霎时被她的泪水烫疼了,无言地盯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赌气地什么也不说。
“这些菜是我做的。”她轻声道,缓慢地蹲了下来,慢慢拾起破碎的碗盘。
千载如遭雷击,震惊地望着她轻颤的小小身子。“你……是你做的?”
“你没有认出那几道是你平常最爱的菜。”她没有指控,心灰意冷的语气却远比任何的指责还要令他痛苦自疚。
他张口欲言,却发现喉头紧缩得完全无法言语,胸口阵阵撕裂般的纠结疼痛几乎将他击溃。
该死的他,真是千该万死!
“阿青!”他倏然扑向她,顾不得一地肮脏污秽,紧紧地跪抱拥住她。
她没有动弹,也没有挣扎,只是悲伤地流下两行泪。
“对不起,原谅我。”他艰涩困难地开口,沙哑心痛极了,“我……气昏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混蛋!”
“王爷,也许你说的对。”她怔怔地看着他,满脸伤楚。
“我?我刚刚说了什么?”他心里一惊,“不对、不对,我刚刚说的话全是废话狗屎蛋,不算!”
“我们应该在这里分手了。”阿青无视他脸上的惊恐之色,低声道:“我想我最适合的还是待在这个平静的乡下,过平静的生活,王爷以后也不用再常常被我气成这样,这样对你我都好,是不是?”
她是发了什么疯?怎么会痴心妄想到以为王爷对她有心有情有意?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主子,他对她的情义也不容怀疑,但是这却不是她内心深处最渴盼最想要的。
她想要他爱她,这确实是太过分了。
何必要去强求一个不属于她的人,一段不属于她的情?
可是她心底明白,她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唯一能够不让事情越变越坏的法子,就是慧剑斩情丝……不管斩得断斩不断,她都得狠下心来这么做。
“不是,不是这样的!”千载又惊又急地紧紧抓住她的肩头,黑眸熠熠发亮,“你听我说,我刚才是失心疯,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准听进去,听到没有?我不要跟你分手,你也不准跟我分手。”
“王爷……”她泪眼迷蒙的看着他,“何必这样呢?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下人──”
“你不止是个下人,无论是对王府还是对我来说。”他一咬牙,热切祈恳地望着她,“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吗?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误会你还乱吃飞醋。”
她眨了眨眼,“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我不应该误会你。”他满眼痛楚,低声下气地道:“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不是,是你刚刚讲的最后一句话,是、是什么?”她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了。
“我乱吃飞醋吗?”他一愣,叹口气,柔声道:“对,我真是瘟了傻了,喝醋喝坏了脑子,居然这样伤害你,我实在……”
“王爷,你、你为我吃醋?”她捂住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又惊又喜又疑又惑。
“可不是吗?你都称赞那个大光头。”他情不自禁哀怨道:“却不见你赞我英俊倜傥、风流潇洒。”
阿青的心顿时软了甜了,融化成了一摊暖呼呼的蜂蜜,喜孜孜地包围着心房和四肢百骸,甜蜜蜜得教她不自觉地傻傻笑了起来。
他竟然为她打翻了醋坛子?
“我没有称赞厨子大哥英俊倜傥、风流潇洒呀。”她软软地低唤。
“可是你说了他是个热情的好人,还说以后哪个姑娘家嫁给他一定很幸福。”他像个小男孩般闹着别扭,撇一撇唇懊恼道。
这个傻王爷。
她想忍住笑声,却怎么也忍不住频频偷溢出来的笑意。
“你还笑?我一颗顶天立地的男儿心都碎了。”千载白了她一眼,忿忿地道。
“顶天立地的男儿应该不会随便糟蹋食物的。”她轻轻笑了起来,愉快地看见他英俊的脸庞透出两抹腼觍红潮。
“那是意外。”他吞吞吐吐。
“好了,那你放开我,先让我把这堆‘意外’整理干净再说。”
他一把握紧了她欲捡拾的小手,皱眉道:“别弄脏了手,是我搞砸的,就由我来收拾。”
他收拾?一身金尊玉贵,素来嫉垢如仇的他?
见她一脸骇笑,千载直觉被瞧不起了,二话不说就挽起袖子。
“王爷,不要!”眼见他真要去摸那堆脏乱,阿青急急拉住他的手。
“让我来。”
“不行不行,你别碰……哎哟!”她用力过度,扯痛了伤口,不禁低低呻吟了一声。
千载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拥住她。“又碰疼伤口了是不是?你快别乱动,老天,你是不是非得三番两次吓死我才安心?”
“你别碰那些。”她蜷缩在他怀里,小小声地恳求。
“好好,我不碰,我让店小二来打扫。”他怜惜地轻轻将地抱起,往门口走去。
“王爷,你要做什么?”她小脸羞红了,诧异地低呼。
“屋里脏了,我们到你屋里去。”
“可是……”她不安地扭动着。“我太重了。”
“重?”他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轻得快从我怀里飘走了。待会你非得好好吃上三大碗饭不可,以后我天天盯着你,顿顿守着你,少吃一口饭打一下屁股。”
“王爷!”她小脸更红,讪讪地低怨道:“哪有人一餐吃得了三大碗,又不是喂猪。”
“我不管。”
“王爷……”
“啦啦啦,没听见。”他故作充耳不闻。
阿青又好气又好笑,真是被这个淘气似顽童的王爷给打败了。
但是……好窝心哪!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他们没有人再提起分手不分手,要走还是要留的问题。
也没有人再谈及,将来往后,他和她之间的关系究竟该怎么数算,何去何从?
“也许就继续维持这样也不坏,成日快快活活的,王爷开心,我也欢喜。”阿青对着一只懒洋洋趴着的老狗喃喃道,“而且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我这辈子从没这样快乐过,你说,这样是不是就足够了?”
老狗汪呜一声,对着她哈气,舌头舔呀舔着她的小手。
“这算是回答吗?”她嫣然一笑,“唉,当狗好像也挺不错的,就这么懒洋洋的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闲时溜达溜达,什么烦恼也没有。”
“怎么没有?当狗还怕啃不到肉骨头,怕被恶人莫名其妙踹几脚。”
一道清亮含笑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阿青蓦然抬头,小脸一热。
“王爷。”她窘得要命,刚才的话不知他听见了多少?
“傻阿青,怎么好好的人不做,偏偏羡慕起狗来了?”千载有点“敬畏”地和老狗保持一定距离,没想到老狗热情地朝着他舔了过去,惹得他惊叫连连。“啊!别别别……”
最后老狗得逞,心满意足地拿着他的大掌当香骨头舔咬,他一脸欲哭无泪又莫可奈何地看着它,这模样不禁逗笑了阿青。
“王爷,你真是个好人。”她深情地看着他,笑靥闪动。
“不算太好,因为我现在正盘算着今晚要吃香肉哪!”他故作威胁恫喝,只可惜老狗根本无视于他的虚张声势,继续把黏呼呼的口水糊在他手心手背上。
“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笑咪咪的说。
“好啦、好啦。”他脸颊微微一红,轻咳了一声。“那现在可以先把这头口水过剩的老狗拉开了吗?”
她眨眨眼,“为什么?我瞧它挺喜欢你的。”
“可是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呀!”他哀怨得不得了。“唉,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我堂堂一个王爷……”
“真有那么讨厌它?”她睨着他笑问。
“非常讨厌。”他猛点头。
“那你的手在它的狗头上摸呀摸的,又是为哪般?”她抿着唇偷笑。
喝!
千载这才惊觉到自己竟然在拍抚这脏兮兮又掉毛严重的老狗头,连忙缩回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哈哈哈!”她笑得好不开心。
他哭笑不得,眼神却温柔满足地凝视着她。
只要能逗她笑,要他干什么都愿意。
“对了,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他牵起她的小手,走进屋里,双眸认真专注地看着她。
“什么事?”她微讶地回视他的目光。
“你的身子还没全好,可是我也不能让段大人在苏州久候,所以我想派人送你回王府好好静养,苏州之行我自己去便行了。”
“不行!”她心一紧,脱口而出。
“傻丫头,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的生活起居,但是自己的身子最要紧,我可以吩咐其他人过来伺候着。”
“王爷,你不要我了吗?”她痴痴地望着他,眼圈一红。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他怜爱地将她拥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发丝。“我只是不想你负伤还要舟车劳顿的陪我,何况那一日黑衣人突袭,显见苏州奇案确有可疑危险的阴谋,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
“苏州奇案?”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出到苏州的目的。
但是这四个字却深深地撞击了她的心脏。
千载没有察觉她脸色的异样,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对啊,此行是去追查几年前发生在苏州莲花坞的一桩奇案,非常危险,尤其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可见这件案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诡谲难测。”
“莲花坞……”她开始发起抖来。
“是啊,几年前莲花坞主莲陵东和女儿一夜之间失踪……”他开始对地叙述这桩多年奇案,浑然未觉阿青的脸色越来越可怕。
原来他是去办莲花坞的“奇案”,可是、可是……
“然后莲家小姐终于出现了,她……”
“你说莲小姐就是莲花坞的那个莲小姐?”阿青倒抽了一口凉气,满脸错愕。
“是呀,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帮莲小姐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照这样看来,莲家的事没有那么单纯,尤其现在还有人伺机想要取莲小姐的性命,定然是怕她掌握着什么秘密,或是能指认出犯案者究竟是谁,这才要杀人灭口。”千载沉吟着。
不是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假的……”她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
“嗯?”他讶然地望向地,“你说什么?”
“那个莲小姐是假的。”她脸色苍白,微微发抖。
“你怎么知道她是假的?”他眸光锐利专注起来。“你以前见过真正的莲小姐吗?”
如果阿青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就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复杂神秘,内幕机关重重。
阿青冲动地想向他说出埋藏内心多年的秘密,可是爹爹临终前的话又回荡在她脑海里……
快走,走得越远越好,远离这一切恩怨情仇纷纷扰扰,从此忘记你是谁,这才能够保住你的性命。
她不知道爹指的是什么,但是她知道对头极为强大危险可怕,连爹爹都害怕她遭了此人毒手。
可恨的是爹爹却死也不肯让她知道,那害苦了他们家的贼人是谁。
“我、我……”她死命咬住下唇,强忍住那已到达嘴边的话,“我见过。”
“你从没提过自己是苏州人。”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我没提过吗?我忘了。”她低下头,不敢接触他灼灼有神的眸光。
“阿青,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还有……你真正的身分?”
为什么她对莲家奇案的反应这么大?她既然来自苏州,又直指莲小姐是冒牌货,那么她究竟是与莲家有亲戚或主仆关系?抑或是……
她一瑟缩,直觉轻轻推开他。
“阿青?”他眯起双眸,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回避。
不知怎地,他总觉得阿青隐瞒他的事情不止这一点点,她背后的谜团越来越大,也越教他难以看透。
他心微微一痛,不愿相信她宁可隐瞒,也不愿让他分担她的心事。
难道他们之间六年的情分,还不足以让她信任他吗?
“总之,我知道那位莲小姐是冒牌货。”阿青低声道,“这事有蹊跷,王爷,不如你还是别到苏州去了吧?倘若莲小姐不是真正的莲小姐,一切也从无追查起,更何况……都是陈年旧案,既然没有人再出面,这事就罢了。”
“怎么能罢休?”千载气恼她说话隐隐讳讳吞吞吐吐,竟然还要他放手不管这桩惨案,不禁冷冷地道:“至少段无秀出面了,他在乎莲家人的生死,要为莲家人申张正义,他不像某些人那样冷血无情。”
“‘某些人’指的就是我吗?”她心一凉,愤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她完全是害怕他受到伤害,所以才千方百计不愿他前往苏州,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看待她的!
“否则你要怎么解释你所隐瞒的事?”他紧盯着她,“你究竟是谁?”
她和苏州奇案一定有关系,但是到底关系深或浅,又或者她的身分就是……
千载心下一震,目光紧盯着她,仿佛想自她眸底脸上搜寻出他所怀疑的那个答案。
“因为那些事情不重要,也跟你没关系。”她一咬牙,同样冷冷的回道。
最后那句话彻底地伤了他的心,千载浑身血液沸腾起来,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对他一点信心都没有,更狠狠地将他排拒在她的生命之外。
他在她心底,原来渺小一如陌生人。
不管是好是坏,她都应该对他信任一如往常,过去那个福王爷和小阿青之间是亲密无俦不分彼此的!
而现在,她却不愿相信他?越是这样,越教他恼怒生疑,也越想追查出她真正的身分。
“只要跟案件有关,就和我有关系。”他眯起双眼,声音冷硬地道:“你或许知道这整件事的内幕却始终不愿向我吐露,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你是别有用心,也许……你根本就和这件案子有关。”
阿青惊跳了一下,他却误以为自己说中了她与此案中的阴谋有关,不禁脸色也变了。
“快说!”他厉声叫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箍如钢圈。“你究竟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难道你和那些黑衣人有关联?”
她简直不敢相信双耳听到的,他居然质疑她?居然为了段无秀和冒牌的莲家小姐而怀疑她?
愤怒心痛和强烈的受伤感狠狠地啃噬着她的心,也摧毁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他既然要怀疑她,既然要安她的罪名,就让他称心如意好了!
相知多年,今日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残忍可怕的话来,枉费她对他的一片真心,枉费她拚着这条性命替他捱了三剑……
她痛苦得直想报复他,想要激怒他,让他也尝尝受到巨大伤害的痛。
“对!我就是跟黑衣人串通好的,本来想杀了你们灭口,没想到杀不了你们,我只好使出苦肉计,故意捱上那么几剑。”阿青气得口不择言,“你难道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