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怒瞪苍狼。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让人给设计了,这下子可好,在场众妖都看到了她的浴血奋战,这件事将会传颂百年,且都会以为她骆虎儿没他苍狼就要活不下去了,好丢脸!
老天!她真后悔打了这一场架。
骆虎儿回头睇向后方,原想随意抓个替死鬼,却只看到了一堆堆正在蠕动着的残破身躯,她垂眸懊悔地瞪着手上的利斧,头一回恨起了自己的骁勇善战。
她抬头,正想和老人解释清楚自己的误打误撞,却恰好听见老人对着苍狼欣喜开口。
“孩子,原先我顾虑过她的族类出身非你良配,但一来她的英勇配得上你,二来……”老人一脸莞尔地抚了抚白色美须,“没想到这姑娘竟有一半的血统是和咱们是一样的,将来为你生儿育女、与你举案齐眉、与你夫妻共修将不是问题,不过你要记得婚后多费点神为她调养体质,使她逐步归入妖精正统--”
“对不住!”骆虎儿举手打断他的话,一脸困惑,“老爷爷,我实在听不太懂耶。”
“你还不懂吗?小姑娘!”
老人勾高唇角,淡淡噙笑。
“瞧见你身上的血迹了吗?你的血和咱们妖精族的血液竟可以混稠一起,不会生出排斥,再加上你力大无穷远胜常人,那都是因为……”老人住嘴不说,只是再度抚须笑着。
“因为什么?”
讨厌!她向来最恨有人话说到一半,将人给吊在半空中的那种感觉了。
“姑娘莫急!”老人呵呵笑,“那是因为在你的体内,有着一半的妖精族血统。”
“你胡说八道!”
骆虎儿火大了,若非小绿强拉住,她真会抡斧跳上前去和老家伙一决雌雄,因为他竟敢怀疑她的出身“不正”哪!
她可以接受一对姊妹花变成狐狸的事实,可以接受她的爱人变成狼,可以接受一个小孩是棒槌精,可她自己?她压根无法想象!她活了十八年,当人当了十八年,现在却有人告诉她说,她……也是妖?!
“尽早接受事实吧,孩子。”老人脸上笑容不改。“刚刚我已差遣手下将你溅在场边的血送了来,相信我吧,以我的万年道行绝不会弄错这种顶顶要紧的事的,且若非如此,就算你有再大的通天本事,我也还要再考虑考虑这桩婚事。”
说到这里,老人深睐她,“你的父亲是人,而母亲却是一头虎精,你是人类与虎精混血而成的半妖人,这会儿的你不能变身,只是因着修行还不够,那属于妖精族的一半血统,尚未获得启蒙罢了。”
“什么……意思?”她傻傻再问。
老人开怀一笑,无视她一脸的震惊,“就是等你道行够了,就能够自在变身的意思。”
变成什么?变成老虎吗?
她不要!她是人!她是人的!
她将眼神投往苍狼,盼能看见他那总含着算计或是阴谋得逞的眼神,却只看到了一片悲悯,他……他在可怜着她吗?
血液快速倒灌,她瞬时晕头转向,骆虎儿大吼了一声,抛去手中利斧,捂着脸逃离众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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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严冬,镜泊湖的湖水都结成厚冰,但冰也行的,骆虎儿趴在湖畔,傻呆呆地瞧着自己映照在冰上的脸。
她瞧了很久很久,瞧得雪花满身也没感觉,直到身旁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转头看,是那头颈间有着黑色竖立梗毛的灰青色庞然大狼,她的爱人。
她将头扭回,没打算理他。
大狼轻悄悄地凑身过来,伸出长舌舔她脖子;他太清楚她了,那是她全身最敏感的地方,通常一下下就会咯咯颤笑不止,但这回骆虎儿没反应,心情太差,她只想安静,一个人……呃,如果她还能够用上“人”这单位的话。
银影一闪,大狼不见,俊男现身,苍狼学她的姿势与她并肩趴在湖畔,湖畔顿时多了两座小雪人。
骆虎儿依旧没理,他却不死心,一下子变狼一下子变人的,变得她眼花撩乱而不得不恼火地开口。
她冷眼瞪着那头表情无辜的大狼,“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银影一闪,俊男重现,苍狼睇着她,目光里有着深意,“我只是在证明给你看,会变身,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你不懂。”她转回头,跪着用手拨开厚冰上的雪花,好让她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他冷笑,“看冰块有什么用?小老虎,你该看的,是自己的心吧。”
“什么意思?”
“你会如此震惊,会如此无法接受,那是因为在你心底其实是瞧不起妖精的,可以当朋友、可以当爱人,却无法忍受自己亦有一半血源是妖精的事实。”
“我没有!”她抬眸不悦地瞪他。
“你有!”他面无表情地陈述,“否则你何以会如此仓皇失措?”
“我只是……”她声音空渺无力,充满了不确定,“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罢了。”
“小老虎!”
苍狼轻叹,伸手将表情无助的她拥入怀里,拉着她在湖畔坐定。
“听我说,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当人,不一定就好,当妖,也是如此的,那只是因为彼此种族性不同、血源不同,所产生出的差异罢了,事实上,只要能活得轻安自在,快乐无忧,仙、人、妖、魔、精怪、天龙八部,各有各的世界轨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骆虎儿在他怀中起了微微哽咽,终于肯诚实面对自己的心了,“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
他大笑,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半妖人?!那很好呀!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得到的,还有最要紧的,不管你是啥,都是我最心爱的小老虎,不是吗?”
“可……”她的声音依旧微黯,褪不去伤心。
“别说了,小虎儿。”他用手轻堵她的嘴,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这种事说多了没用,旁人劝了也没用,我等你,你自个儿想清楚了吧。”
他果然不再出声,由着她慢慢地想了。
他知道她直肠直肚惯了,要想清楚事情,得多花点时间的。
时间缓缓流逝,他没再吵她,由着她慢慢想、好好想、彻头彻尾地想。
日出日落,雪停了又下,下过了又停,他们就这么互拥着坐在湖畔几乎都快变成两座冰雕像了,他却始终没催她。
骆虎儿是有点感动的,并回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不管你是啥,都是我最心爱的小老虎。
就在感动之际,她却听见了一声好长好长的腹鸣,是来自于他的。
她再也忍不住了,偎在他怀中咯咯笑,接着听见他一本正经的声音。
“我没关系的,你继续想,别管我,真要饿得受不了,顶多再变成狼,啃自个儿的狼腿过过瘾吧。”
她笑得更厉害了,伏在他怀中一抽一抽,好半晌后才总算能够开口。
“那么以后,你会偶尔陪我回苏州去看看老爹和大哥吗?”
“那当然,陪亲亲小娘子回娘家,此乃大丈夫职责所在!”他理所当然的答复,安了她的心。
“也会教我变身吗?”
“你想变成什么?”
“老虎。”
“别告诉我,你想变成老虎去吃人。”
他故意逗她,果真得到了白眼一记。
“我又不是疯了,吃人?快别让我吐了,我只是想如果可以变身,也许就可以回到山林里去找我的亲生母亲了。”
因为她终于忆起了襁褓时的虎袭,想起了那头叼走她们的单眼斑斓大虎,事实上是要带她们回“家”的,她隐隐约约有着三岁前的记忆,想起了那头老爱用红色长舌舔得她咯咯颤笑的大雌虎,那与她舐犊情深的……母亲。
是因为她无法幻化成虎,无法再留在山林里,所以母亲才会忍痛将她给送回生父的身边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大哥应该也有着虎精血统,可为何却会是个药罐子呢?”
苍狼失笑,“小老虎,你当我神通,样样都知晓?但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只好胡猜了,或许他是被‘人’故意封印住潜在的妖精本质,以免被不相干的人给看了出来吧。”
她皱眉,对于这个答案虽不是很满意,却也只能勉强接受了。
“那么以后,我们会生娃娃吗?”
“那当然啰!”他骄傲回答。开玩笑,以他的精力,十个八个都成的。
“那会是虎娃娃还是狼娃娃呢?”
呃……苍狼再度被考倒,“我也不知道,因为之前并没有咱们这种例子的。”
骆虎儿愕然推开他,瞪眼瞧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首例?你是说我们可能会生出个狼头虎身或是虎头狼身或是人头虎狼身的小小妖怪?”
他都快让她给搞晕了,“小老虎,我不喜欢你用小妖怪来形容咱们的孩子,我们是妖精一族,却并不是鬼怪,身为妖精,是很值得骄傲的。”
“有分别吗?”她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当然有了!”他却不认同。
接着他侃侃而谈,告诉她关于人界、妖界、冥界及天界,各界之间的区别。
他才说到一半她就没声了,思考过久的她终于在睡神魔爪下认输。
苍狼含笑抱紧骆虎儿站起身,决定先去祭祭五脏庙,再带他的亲亲小娘子回家睡觉。
反正说故事不急的,他们之间还有着天长地久的岁月要共度呢!
归来
骠鲨将军骆杀鲨,大明朝的好男儿,铁马金戈,马革裹尸,冷颜率千军,眼睛眨都不眨。
骠鲨将军骆杀鲨,苦命悲情的老爹,一个宝贝女儿先是三岁被虎袭叼走,好不容易父女团圆,养到了十八岁,竟又被大狼给掳走!
“骆云天”将军在抚顺关前被狼掳走的消息一传回中原,骆杀鲨不顾众人反对,不许体弱的儿子跟来,也没让关心女儿的洛伯虎陪着,孤身一人快马加鞭,硬是在大雪覆盖了大地的严冬之际来到了东北。
官彻飞一见着老将军,立刻跪下哭泣,磕头请罪。
他怪自己能力不足,没能顾好小主子,他还宁可那被掳走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小姐。
狼袭事件后,官彻飞将努尔哈赤的回函交由旁人携回京师复命,至于他自己,则是守在抚顺关到处想办法探门路,但这里一到严冬季节,触目都是冰封,不论是想要寻人或是寻……尸,都难哪!
骆杀鲨到了抚顺关,日日伫立在城墙上往女儿被掳的方向凝目翘首,他和官彻飞曾试图出城过几次,但次次都让漫天的大雪给阻挡住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城墙上干瞪眼,期盼着春天到来,好让他到山里头去寻女儿。
他天天站,日日盼,由着雪花覆盖着他垂老的容颜,以及一夜间佝偻了的壮躯。
他想起了若干年前他的妻子被猛虎叼走时他的心也曾经如此痛过,他没想到的是,造化弄人,让他在垂老之年,还要再受一回相同煎熬。
这一日,抚顺关城墙上照例又出现了个大雪人,官彻飞摇摇头送来了热姜茶,却怎么也无法把将军劝下去。
“将军呀,请听属下一言,不是不许您等,只是您也要顾着自个儿的身体嘛!咱们先下去,待会……”
蓦地,骆杀鲨老手一松,那盛着热姜茶的瓷碗碎了一地,官彻飞正要问,却见老将军将手抬高,食指激颤,声音发抖。
“老官……你瞧,你快瞧瞧!那……那往咱们这儿奔过来的是什么?”
官彻飞抬头,先是见着了满天雪花,接着他抹眼,再抹眼,继之跃高大叫。
“将军,是……是小姐!是小姐!是小姐耶!”
是呀,那在雪花飘飘之间朝向他们奔过来的,正是他们日盼夜念,焚香祝祷的骆家小姐骆虎儿,骠鲨将军的心肝宝贝。
雪花间,只见那向来野气满满的小姑娘一脸甜美笑靥,身披一袭纯白狐毛裘,胯下骑着的是头大狼,小姑娘伏下身环紧大狼,甜甜的笑容里,有着浓浓的幸福喜乐。
一见大狼,官彻飞心一惊,喝!那不正是那天将小姐给掳走的狼群头头?怎么小姐这么本事,连这样的野兽都能给驯服?
事实上是谁驯服了谁没人知晓,只知两人同时眼一花,那大狼矫健腾飞,一个眨眼就将骆虎儿给带到了城墙上。
“爹!爹!”
一触着了地,骆虎儿立刻飞扑进骆杀鲨怀里,抱着他又笑又跳,让老将军的眼泪扑簌簌地流好半天收不了。
“好端端的干嘛哭呢?不想看见女儿吗?”骆虎儿将身子拔出老父怀中,偏首调皮微笑,继之朝官彻飞打招呼,“官叔叔,好久不见了。”
“小姐好!小姐好!”
官彻飞也是一边点头一边偷偷拭眼泪,若非今日能见着了小姐,他那护主不周的罪名可是要背上一辈子的了。
“丫头,你……”骆杀鲨推开女儿,上下仔细打量起来,却见女儿精神奕奕更胜从前,丝毫没有历劫归来的狼狈,甚至于她整个人,还散发着一股幸福的神采。“你还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骆虎儿笑嘻嘻的,随即沉下俏脸对着父亲说教,“只要您以后别再站在雪地里当个老雪人,那女儿就会更好了。”
“丫头呀,我想过了……”骆杀鲨紧张地开口,“当日你让爹去向皇上恳求,爹实在是不该扫你的兴,这样吧,你放心跟爹回中原,爹就算是拚着老命不要,皇上那儿由我去顶罪说项,去叩首哀求,不论你想嫁给谁都行的!”
“爹哪!”
骆虎儿一边嘟着嘴不依,一边偷觑了眼那有双碧眸的大狼,以及它目中所绽出的冷冽锋芒。
“快别提女儿那笔胡涂帐了,是女儿莽撞不懂事,恣意妄为,还累得您白白为我操心了,呃,还有一点,说了您可不许生气喔,女儿……嗯,已经嫁了。”
“嫁了?!”骆杀鲨大吃一惊,游目四移,除了头青苍色的大狼啥也没能见着,“那我的好女婿呢?他没陪你来?”
骆虎儿嘻嘻笑,“改天吧,他生得丑,将来我再介绍他给您和官叔叔认识。”省得他这会儿一变身,活活吓死了你们。
“女儿,你的意思是……”骆杀鲨面带不安,“你要在此落户?不跟老爹回中原了吗?”
骆虎儿用力点头,“这可是爹打小教的喔,女子三从,这会儿我既已嫁了人,那么自然是得要从夫的了。”
不知是否眼花,骆杀鲨仿佛看见了那头大狼在听见这话时,微微的仰起颈项。
“那么……”骆杀鲨见事已无可挽回只得叹气,“你可有话要我带回去给你那街头小霸王的呢?”
“当然有!”骆虎儿笑弯了一双可爱杏眸。“就请爹爹跟他说,谢谢他!若非是因着他,我可不会跑到这北大荒来,还得着了一段天赐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