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闻起来像凤梨的香味在空气中随风漫开。他记得这里是后花园,角窗右侧靠主屋后墙的地方有一棵黄花树,开花时庭院就会溢满凤梨香味。他循着味道转身望去--
开满黄花的老树,枝叶茂密地接续屋檐成为遮荫。
“还在……”他低喃,眼角余光瞥见扬天莲的身影似乎在动。
皇莲邦拉正视线。扬天莲恰好跨出门,朝他走来。
“这里是--”
“我们要住的地方。”他说。
她顿了顿,美颜流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这就是你的工作--”他语气缓慢地说道:“你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把这儿整理成一个家。”
扬天莲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好长一段时间,他没再开口说话,迈开长腿走到黄花树下。
然后,他的声音又传来:“你住过农场医护所,应该知道那是一幢很棒的房子,可以说是梦想中的家,那样的房子是多婕设计的--你呢?你能创造什么样的家?你如果做不来,那没关系,你只要专心当我的妻子就行--”
“我知道了。”扬天莲终于发出嗓音,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双眸对住他的眼睛,重复一次:“我知道了--”美颜荡漾着笑容,那一贯温柔娴雅的笑容,看似温驯,其实不然。
皇莲邦神情凝肃,觉得自己的怒气又被挑起了,一把火隐隐燎烧他的胸壑。他瞪着她,冷声道:“我不会派任何仆佣协助你。”
“我知道。”她笑容依旧,幽黑的瞳眸底映有他的脸。
皇莲邦甩开她的手,转身的动作有些过大、过于焦躁。“我拭目以待。”他重重说了句,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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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天。皇莲邦返回义大利。
位于罗马市区巴尔贝里尼广场的出版社,意外收到一份海外投稿。
这份影像稿件以“莲”为主题,表述生态。皇莲邦经由员工口中的描述,得知那份投稿作品不算差,也许可以考虑用来取代暂时被冷冻的皇廉兮。正当他这么想,他的员工就把投稿者的资料交给他。
这份作品来自台湾,投稿者自称“采莲者”,没附真实姓名,神秘得很。
采莲,踩莲。皇莲邦忽有所感,觉得这稿件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尤其当他翻到一张焚烧莲田的照片,被挑衅的感受更深。
他不想搞清楚对方是谁,心想,这个“采莲者”如果有点胆识,就直接对上他,无须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虽然员工说有点可惜,他还是下令退稿,不采用。
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没多久,相同一份稿件又来了。这次,投稿者非但没拿掉“采莲者”,还多了一个要求--希望文字部分由“Cielo”负责。
“Cielo”是扬天莲的笔名。“采莲者”和“Cielo”放在一块儿,这令皇莲邦心生怪异。不过,他还是退了稿件,只是这次他附上一封亲笔写的信。
几天后,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说要采天上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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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像聚光灯一样,“啪啦”一声后,落在扬天莲沁汗的脸蛋上。她眯了一下眼,站在A字铝梯的双脚,又往上踩几阶,整个人探出阁楼天窗外,仔细将窗板检查几遍。
没问题。这建筑总算有一扇状况良好的窗子了,只要稍微在窗框磨光上漆,就会像新窗一样。扬天莲想微笑,却笑不出来,脚往下移,身子慢慢离开天窗,还有两阶就要踩到地板,包在她发上的三角巾突然飞落,她反射性地弯身要捡,脚底一个不稳,整个人从铝梯摔下来。
着地那一瞬间,她咬唇闷哼一声,似乎很痛苦,但她很快地爬起,朝三角巾掉落的地方走去。
一个影子比她更快捡走三角巾,转向她。
扬天莲停住脚步,终于露出微笑。“谢谢你,圣徒。”她接过大狼叼在嘴边的三角巾,蹲下身抱抱它。
圣徒舔一下她的脸颊。
“谁带你来的?你自己来的吗?”她对一头狼说话,心里有种怅然感。
她开始整理屋子已经七天了,这一个礼拜里,她没和任何人说过话。海滨别墅的仆佣帮她打包了简单的行李,一些基本的炊具和食物,送她过来这儿。他们接通水源,说这样她比较好整理,除此之外,他们全不能插手,这是“莲少爷”交代的。
原来,他对她还算有情,至少给了水。
第一天,她整理出一间房间,当晚累得沉睡在霉味浓重的床铺上。醒来时,她看着大片剥落的壁纸,觉得自己永远无法整理好这栋建筑。那天她哭了,想哭的感觉早在皇莲邦提及医护所是多婕设计的事时,就存在了。
她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太软弱。回想自己的过往,她的确是个软弱的人,她从台湾逃到义大利……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大概在那一年全用光了,所以之后的日子只能靠皇家男人。
皇莲邦也许抓到了她这个弱点,但她没理由再逃避,唯有整理好这栋房子,她才能找回那个不软弱的自己。
流过泪后,她心情好多了。她检视整栋房子,发现地下室保存了许多修缮工具,连壁纸都有。她找出园艺工具,先整理庭园。几天后,她的双手伤痕累累、长了茧,不过庭园已经有个美丽雏型。
“这里好脏喔……”一个声音传来。
扬天莲回神,放开圣徒,站起身。
“皇莲邦是变态吗……居然把他妻子关在这里!”
“小心脚下那块凸起的木板。”
皇廉兮走进阁楼门口时,头还回了一下。
没一会儿,右手不方便的Mars也走了进来。
扬天莲美眸慢慢睁圆,惊讶地望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天莲--”皇廉兮开了口,却同样说不出话,皱眉看着一身粗布工作服打扮的扬天莲。
“你看起来真惨。”Mars走到扬天莲面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她瘦了一大圈,气色也不好,美眸下有睡眠不足的青色阴影。
“圣徒是你们带来的吗?”扬天莲开口,嗓音有点沙哑,像生病。
皇廉兮没讲话。
她又说:“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的作品写东西--”
“走,”皇廉兮打断她,拉起她的手。“跟我们回去。”
扬天莲摇摇头,轻轻拨掉他的掌。“对不起,廉兮--我得整理这房子。”她语气坚定,旋身去搬铝梯。
皇廉兮见状,过去接手,将梯子扛上肩。这么重的东西,她居然一个人搬上搬下!
扬天莲没拒绝他的帮忙,只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皇廉兮没回答她的问题,径自下了决定。“你非得整理这栋房子,就让我和Mars来帮你。”
“为什么是我!”Mars闻言,吼了一声,说:“我的手断了耶……”她的抗议似乎没人听见。
扬天莲问皇廉兮:“你的作品怎么办?”
“由你来写。”皇廉兮回答。“出版日期排定了,你得赶快作业嗯。”
“可是莲邦--”
“除了皇莲邦,这世上多得是对我的作品感兴趣的人。”皇廉兮说道。
“对对对,你皇廉兮能干……”Mars接续他的话题,对扬天莲说:“我父亲对你的文字也挺感兴趣,要你好好撰稿,让廉兮的新作早日问世。”
“你父亲?”扬天莲越听越不明白了。
“我父亲自己有出版社,他可是皇莲邦的老师……总之,有我父亲在,皇莲邦算哪棵葱。”Mars撇唇嗤笑,率先走出阁楼。
“莲邦的老师……”扬天莲低喃。
“也是我的老师。”皇廉兮站在她身边说道。
扬天莲抬眸。“那Mars她是--”
“她是望月的妹妹,叫梁荧惑。”
梁荧惑和皇廉兮加入了整理“鬼屋”的行列。“鬼屋”是梁荧惑说的,她说不来帮忙还好,现在她插了手,就算扬天莲想中途叫停,她也一定要把这鬼屋整理出来,关皇莲邦那个变态鬼。
皇廉兮还带了农场的几名壮丁来帮忙修理家具、堆筑倒塌的花园围墙。一个礼拜后,她有了象样的书房。
夜晚,她在书房里使用皇廉兮带来的笔记型电脑,为他的新作品撰稿。也许是太入神,她忘了白天整理屋子累积下来的疲累,一写就是一整夜,天亮时,她看到窗外飘起雨来,草原如海跳起波浪舞。她觉得有点凉,起身想关窗,眼前赫然转暗,身子软了下来,倒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倒了多久,只觉得身体有种疼痛在加剧,让她爬不起来。圣徒走到她身边,张嘴轻咬她的手指。
她转头,说:“圣徒……你肚子饿吗?我好累,让我睡一下,等会儿弄东西给你吃……”
她的声音渐渐虚弱,双眸悠悠闭合。
雨停时,梁荧惑和皇廉兮来到鬼屋。圣徒立在庭院石墩上,昂头对着阴暗的天空嗥叫。
梁荧惑率先进屋,没一会儿,神情惊恐地冲出来,大喊:“天莲出事了,满身是血!”
第六章
皇廉兮一路飞车,到达农场医护所,才想起菜园湾根本没有医师。他猛转方向盘,将爬了一半坡路的吉普车头掉转,车轮发出尖锐的磨地声,车身摇晃得差点翻过去。
“皇廉兮!你在干什么!”梁荧惑竭力护住包裹毛毯、不省人事的扬天莲,大叫着:“她出血不止,我只有一只手,你好好开车,行吗!”
皇廉兮低咒了好几声,让车子恢复平稳后,换档,拉上手煞车,径自跳下驾驶座,朝医护所跑去。
“你要去哪儿?”梁荧惑吼道。这是生死关头,他尽做些没头没脑的事!
皇廉兮没回应。他想过了,离菜园湾最近的医院,是鹰嘴岬中央港口的码头医院,飞车狂奔要花四十分钟。扬天莲的状况很糟,不能再拖四十分钟,他必须利用医护所里的医疗通讯系统,调直升机来。
他冲进医护所,撞上一个人影。
对方唉声大叫:“小心点,别在医疗场所莽莽撞撞!”
皇廉兮顺手扶人,定睛一瞧。
“廉兮?你不是廉兮吗--”
“快跟我来,宇妥医师。”
扬天莲被送进医护所,转入手术室,一个半小时后,宇妥医师走了出来,对皇廉兮和梁荧惑说:“血已经止住了,不过,情况很糟,我要送她上高原。”
皇廉兮本不想通知皇莲邦的,但一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就算他不发讯息,也会有人告知皇莲邦,他还是亲自联络上皇莲邦。
皇莲邦接获消息,返回祭家海岛所花的时间,比平常少了一半。没人知道,他是竭力赶回,还是他早在归途,接到皇廉兮的通知纯属恰巧。
“如果不是Farmer的妻子正好下高原,天莲早没命了。”皇廉兮一看到皇莲邦出现在高原医疗中心,忍不住对他咆哮。
皇莲邦神情刚冷,脚步未停,进入医疗中心主建筑的中庭花园。
皇廉兮亦步亦趋,早忘了他是长辈,愤怒地指责他。“你不该让她去做那种粗活!”
皇莲邦拾级走上连接另一幢清幽楼房的回廊。
梁荧惑一手抱着插满莲花的花瓶,正从回廊另一方,朝皇莲邦迎面走来。
“你站住。”三人遇上时,梁荧惑挡下皇莲邦,将花瓶兜向皇廉兮,说:“你帮我拿着。”
皇廉兮双手拿过花瓶。
梁荧惑左手迅速地抽出花束,甩打在皇莲邦身上,嘴里骂出:“变态、疯子、杀人凶手!”
皇莲邦眸光一凛,大掌握住她的手腕。
梁荧惑顿了一下,瞪住他。“干么,想折断我的左手吗?谁怕你。”她挑衅地昂起下巴。
皇莲邦皱凝眉头,黑眸深沉地瞅了她一会儿,放开她的手,绕过她身旁,往楼房走去。
梁荧惑旋身想追他。
皇廉兮扳住她的肩。
梁荧惑回头,一副“别拉我”的表情。她天生看不惯不平之事,就想为那些蒙受欺压的人们出口气。
“去换水。”皇廉兮指指花瓶,走向主建筑。“我相信宇妥医师比你更想跟他算帐。”
梁荧惑想起那位女医师,迟疑一下,往回廊两端看了看。
“快走吧,医师说要检查你的右手,不是吗--”皇廉兮边走边说。
“喔。”梁荧惑应了声,跟上皇廉兮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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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莲邦一走进楼房门厅,立刻有个人上前告诉他,扬天莲住哪间房。他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对方看着他西装外套上的水渍,察言观色般地问:“莲少爷需要什么?”
皇莲邦发出低沈的嗓音,只说:“帮我准备一束莲花。”然后,他离开门厅。
楼上的廊道铺了厚地毯,走起路来更加无声。柔和的光芒晕散在宁静气氛中,他站在一扇雕饰细致的白色门板前,看了看墙上的花形灯罩,手还没碰触门把,门就开了。
女医师宇妥从房里出来,见到站在门口的男人,眨了眨眼,淡淡地道:“是您啊。”她虚掩门板,脚跟一旋,想离开。
“是什么情形?”皇莲邦开口。
宇妥医师回过头来。“夫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需要多休息……”她的目光转沈,视线缓慢移向他脸上。“您不在岛上所以不知道--我听廉兮说您的妻子一直在做一些重工粗活,身心过于劳累,小产血崩……我想,这事也不能怪您这个做丈夫的,对吧……”她眯起眼,语气完完全全是讽刺。
皇莲邦什么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地推开虚掩的门。
宇妥又说:“您如果想让夫人回农场医护所,我会安排一组人下高原照料。您是皇家大少爷嘛--”
“没有医师的医护所干脆拆了!”皇莲邦嗓音僵冷地进出一句,随即进入门内,关上门。
宇妥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走没几步又回头,靠向门前,检视门把有否被皇莲邦捏碎。她刚刚似乎看到皇莲邦那只青筋债现的大手在发抖,明显过度用力。幸好门把没被他弄坏。
关上门后,皇莲邦站在房门前,环视一周。
明亮的大窗已拉上窗帘,防止过强的光线让人不舒服。两张白绒沙发斜放在大窗左右侧,暖色系的大床就在沙发前。他脱下西装外套,往门边的五斗柜一放,走到床边,以为她应该睡着,却对上一双盈满水的美眸。
她不是在哭,他心头还是强烈地震了一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床被下露出的雪白手臂仍扎着点滴针头。
他将她的手收进被子里,一双大手就这么在被子下握住她不放,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原本肤触细柔的小手变粗糙了,在他手中冰冷无比。皇莲邦极不好受,觉得自己心头也有了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