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最没风度了,每次一讲输人家,就来这一招,哇啊……我认输,你别过来,”襄巧雨无法反击,因为她一定得用双手肘部护着前胸,怕被他碰到了会穿帮,所以永远都是输的一方。
“哈哈哈……颜儿,巧语,你们玩得好开心呀!”方才两人的对话,站在门外的花盛全听见了。
“爹,早!”
“义父早!”
“嗯,早。巧语,义父能不能考考你?”
“当然,巧雨愿意用所学尽力回答。”
在花盛的连续问题中,襄巧雨均能对答如流,甚至综合各家兵法的要义,讲出独到的见解。
“嗯!果然是个人才。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对兵法的研究倒是挺透彻的。”花盛开心地大大称赞襄巧雨。
“谢谢义父的夸奖,但是巧雨只会纸上谈兵,真正要上战场作战,仍是成不了大事的。”襄巧雨谦逊的道。
“唉!你让我想到一位忠心为国的好军人,他是一位兵法奇才,所以一上战场便不断立功晋升快速。但最后却蒙受不白之冤,连累家人遭到抄家灭族的祸事。”花盛提了一下往事。
“义父说的是什么人呢?”襄巧雨的心绪有些激越。
“是十二年前一位极活跃的校尉襄琮。他一生戎马,为朝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但不知何故突然失踪,同时和他一起在军队中的两名儿子也没了踪影。
“原本这没有什么,但因为朝中有人搞政争,想要铲除异己,刚好被他们利用了这件事,假造襄琮通敌叛国,连带指称一些不与自己同条阵线的官员们与襄琮勾结,数人因此遭到抄家灭族的祸事。说来实在令人扼腕,一代忠臣竟成为政争下的牺牲品。”
强忍着悲伤与激动的情绪,襄巧雨勉强出声问:“这么多年来,难道都没有人想要查清此事,还给他们清白吗?”
“唉!”花盛摇了摇头,“不是不做,而是找不到襄琮的下落,他好像凭空消失了。找不到人又没有任何消息,他人想帮也帮不了呀!”
重提十二年前的往事,花盛不胜欷吁。
花颜低垂着头不知表情如何,又想些什么。
襄巧雨只是撑直双臂放在桌面,一直努力忍住心中无限的悲伤,不让眼泪掉下来。
纵已知道花盛站在爹这边,但目前的情势不适合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来。
* * *
虽然已是子夜时份,但襄巧雨仍然无法入眠,因为白昼与花盛那一番对话,让她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坐在回廊处,对着明月空叹,她想到将从虎牢来京城时,义娘对自己说过的话——
北魏建国之初,拓跋寺与拓跋焘大刀阔斧地进行汉化,其中太武帝焘更是重用了汉族门阀崔浩为司徒。
但现实中,华夷之间仍有着很深的鸿沟,以致引起屠杀。崔浩因撰修北魏历史以“暴扬国恶”罪被杀,诛连了山东门阀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共被杀了两千多人。
襄家的先祖是清河崔氏,为了避祸,有一房弟子隐姓埋名,改襄姓在汝阳(今河南)定居,延续命脉。父亲为了想替家族翻案,于是投身军旅,期望将来有了大功勋时,能奏请皇帝为先祖平反。
谁知最后会由初时的顺利加官晋爵,到末了被罗织的罪名,诬陷遘祸而遭抄家灭门。当年身为襄夫人祖绣的贴身丫环翠莲,冒死将襄巧雨连夜带离汝阳,一路往虎牢逃命。
之后,她们变成一对母女,用的是假姓“常”,平安地度过了十二年,要不是义娘的身子不行了,又想要试着为襄家与崔氏一门平反,她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会来到平城,不会流落街头卖身葬母,不会进到花家,更不会认识花颜。
一想到花颜,襄巧雨不自觉轻轻一叹,“大哥,如果让你知道了实情,你的心还会跟现在一样吗?你会不会因为我的欺瞒而讨厌我?我们还能像现在一样天天在一起吗?”
掩面让泪自指缝淌下,她轻唤令人伤悲的名字,“花颜……花颜……”这是平反过程中,最让自己心痛的名字。
“巧语,我刚是不是听错了,你在叫我?”花颜来到回廊走道,站在襄巧雨的背后。
她只是无言的摇摇头,同样心绪低落的花颜也没注意她的异状。
“想不到你也没睡。”他走近栏杆,以手握着横条,淡淡地说:“爹提起了襄家的往事,让我感到心好痛,也许你还记得你到‘亚筑厢’的第一夜,我曾告诉你的往事吧!”
“是小鱼妹妹吗?”她思考了半晌,说出心中想到他所指的故事。
“对!那位小鱼妹妹就是襄家的人。”
“你……你说什么?”襄巧雨想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我说,她是襄校尉惟一的女儿,就如爹说的,襄家两位儿子也在军队中。小鱼妹妹是生来给校尉夫人当伴的。”
那……那花颜一直惦记在心的“小鱼妹妹”,不正是指自己了?可是她真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实在当时年纪太小。
“巧语,你……”花颜惊呼一声,在他说完了“小鱼妹妹”的家世后,巧语竟突然从背后抱住自己。
花颜,我好想告诉你“小鱼妹妹”就在你面前,正抱着你,可是我不能!襄巧雨在心中不断地呐喊。
花颜心惊不已,并非因为她的举动,而是因为她这样紧靠着自己,令他不再感到心中空荡,不再感到心情不被了解,不再感到自己是孤寂的。
他反身将她抱住,“巧语,是不是你懂我的心情呢?”轻轻摩挲她的头,感觉在这一刻,两颗心有了交会。
她仅仅将脸贴着他的胸,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随呼吸起伏的胸膛,感受他的体温。
* * *
都将敲起四更的梆响了,花颜仍睁着大眼,努力想睡却睡不着,他一跃坐起。“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的心情如此亢奋,完全没有睡意?”
他下床来回的踱着,“巧语睡了吗?是不是跟我一样睡不着?如果还没睡,他在做些什么?”他推开了房门,走出房间,朝襄巧雨的房间走去。
看见屋里一片黑暗,“巧语,你已经睡了吗?现在没有人陪伴我,只剩我一个人醒着。”
轻吁一声,转身待举步回房,可脚就是提不起来。“好想看看你呀!巧语。”于是他再回身推开襄巧雨的房门,“我想看看你睡得安不安稳,只要一眼就好了。”
走到床边,拨开帘帐,借朦胧的月色他看见安详沉睡的脸,秀气如花的容貌。
看着她的睡容,他不禁回想起每一次的拥抱与相互的肢体碰触。于是坐上床沿,仔细看着她的面貌。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凝视着她时的那份安心感,让他全身松懈,不久,瞌睡虫便来叨扰,疲惫的肢体自动靠向床那一侧。
这一夜,花颜累得趴在襄巧雨的脚上一觉到天亮。梦里有佳人来访,佳人是——身旁的这一位。
当襄巧雨醒来时,发觉自己的脚已麻了,但为了不吵醒他,所以一直忍着不动,等到花颜清醒时,她的脚已没了知觉,只得让他为她按揉半晌,恢复血流。
* * *
在花颜行弱冠礼的前五天,花若娆偕同夫婿李郁与儿女,一同到了花府。
“颜儿,你最想见的小姑姑来了,还不快点向姑丈、姑姑问安。”
“三姑丈、小姑姑,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两位了,我好想念你们喔!”听到家丁的通报,心情雀跃的花颜放下书本带着襄巧雨一同来到花厅。
“颜儿长大不少,已经是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了。”李郁拍着花颜的肩。
“这位是……”花若娆细心地注意到一旁站了一位身着男装的……
经她一问,李郁也看了一眼,然后他想起以前每次在军营中看见花若娆的感觉,现在又在眼前这位年轻英俊……应该是貌美的女娃儿身上见到了。
而后花若娆与李郁相视交换个眼色,互通心中所得的想法,并微微一笑。
“三姐夫,三姐,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刚收的义子,叫崔巧语,一个月前……”花盛将襄巧雨来到花家的经过详细说给他们听。
“你叫崔巧语,这是本名吗?”花若娆单刀直入的问。
“若娆,你问得好奇怪,叫‘巧语’没什好惊讶的呀!”李郁闻言立即握住花若娆的手,使了个眼色给她,让她别打草惊蛇。
襄巧雨两脚开始发抖!害怕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就要被揭穿。
“巧雨见过三姑丈、小姑姑。”强作镇定,她对两人揖身行礼。
“你是哪里人?”花若娆问。
“回小姑姑的话,巧雨原也是出生于平城,但因家道中落,于是外迁到虎牢,月前因为义娘想回此地依亲,却因病辞世,所以我没有找到亲人。”
“哦!那你父亲生前是做什么的?”李郁问。
“家道中落之前,我的年纪尚小并不知道,义娘也一直没有告诉我。”
“是这样啊!”李郁点头表示理解,“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你有话想问我,是不是?”
“晚辈可以问吗?”襄巧雨瑟缩了下身子。
“当然可以呀!你想知道什么事?”
“请问三姑丈,军旅生活中,在您的麾下有没有什么人让您的印象最深刻?当然除了小姑姑以外。”
李郁迟疑了一下,然后陷入沉思,“有,我记得有一位曾任职骑兵队长叫襄琮的人,他在一次的战役中,建议让骑兵同时使用药及长刀。结果训练了半个月后,便打了一场胜仗,击退了来犯的柔然人。
“接着他又提出许多用兵的妙法,让他所带领的军队常常打胜仗,立下了不少功劳。”
“嗯!这件事我也还有印象,那时他不过才是十七岁的年纪罢了。当年的都督本来还看不起他,结果后来也不得不重用他了。”花若娆加入谈话的行列。
“可是……唉!他后来的运势并不好,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与两个儿子同时失踪,最后被奸臣诬陷,说他降敌,使得他的家人全部被杀。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调查他到底去了何处,结果是指向被敕勒绑走了。可能因为敕勒想要反柔然,但没有一位好的人才,于是带走了他,希望借助他的智慧打败柔然。”
柔然与敕勒都是当代活动于蒙古草原的少数民族,生活习惯、风俗民情大体相同。敕勒一直被建国后的柔然统治着,但柔然曾于一场战役中败给北魏,原臣服于柔然的敕勒也乘机背叛,自此成为内在威胁。
“不过因为一直没有更进一步关于他的消息,所以无法证实此事的真假。”李郁连连而叹。
襄巧雨隐忍得好辛苦,四肢不由自主地微颤,她握紧了拳头,想抑下心中的激动。
“谢谢三姑丈及小姑姑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你会问这个问题?”李郁紧盯着她的脸,希望从她的表情读出某些讯息。
“没……没什么,巧雨只是对兵法也有兴趣,希望有朝一日能投入军旅,贡献一己之力。”这是实话,但她其实是打算借以调查父亲的下落,或至少找到些蛛丝马迹。
听到她的问话,花若娆发现她的神情有些似曾相识,突然她想到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难怪她要问起襄琮的事。
可怜的小孩!花若娆在心中不舍的道。
“巧语,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等我参加完文科科考后,我还打算再参加武科科考,如果能顺利到阵前去抗敌,我再带你一起去。我一定要借重你的智慧来打败柔然人。”花颜的话是真的,但他心中还有一个秘密是,他不愿与襄巧雨分隔两地。
虽然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奇怪,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要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第五章
“相公……”
“若娆……”
回到客房,李郁与花若娆两人同时叫唤对方。
“我猜你有话……”
“我猜你有话……”
两人相视而笑,对彼此越来越深的默契感到特别开心。绽开笑容,李郁比了个手势,示意让妻子先说。
“相公,我想我们对盛弟新收的义子崔巧语肯定又有了相同的感受。”她直接用了肯定句。
“没错,我相信你的直觉会更准,因为女扮男装也是你的拿手戏。”
“我在想呀,她应该是襄琮的女儿吧!因为当你提到襄琮的事情时,我注意到她的神情有着激动的起伏。而且她认真时的表情,与襄琮有些相似的感觉。”花若娆说出当时所观察的细节。
“嗯!经你一说,我也想到了。襄琮四十多岁时曾又添了一名女儿,让他欣喜不已。也许在抄家时,有人救走了那名小女娃吧!”
“你觉得应该将这件事告诉盛弟吗?”
“不好,因为襄琮之事尚未查清楚,如果他的女儿仍活着的事泄露出去,恐怕非好事。”
“这样。”花若娆显得有些失望,“我看得出来,颜儿很喜欢她,虽然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对她的依恋与重视,却是异常明显的。”
“我能体会他的心情,因为颜儿正走在三十多年前我曾走过的路上。”李郁摆出个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讨厌!”花若娆红着脸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虽然已不再是青春年少,两人的感情却依然如昔。
“三姑丈,刚刚你们在谈什么呀!为何说我正走在你三十多年前曾走过的路上呢?”花颜走进客房,一脸茫然的问。
“呃……没什么,只是挺羡慕你们还年轻,眼前仍有许多美好的事等着你们去经验。”李郁让话转个弯儿。
“颜儿,如果现在有人要带走崔巧语……”
“我不准,谁也不能这么做!”没听完花若娆的话,花颜立即激动地握紧拳,发出否定的言词。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会说出这样严峻的拒绝之词。
“小姑姑只是打个比喻而已,你先别激动嘛!”花若娆没忽略他呆愣片刻的迷惘表情。她朝李郁看了一眼,后者则回她个“我也看见了”的笑容。
“对不起,小姑姑,我失态了。”花颜赧然而答。
“为什么你不同意让别人带走她?将来她也会自己组成家庭,而你也是,终有一天你们会有各自不同的生活,不是吗?”这次换李郁下猛药。
“我……”花颜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我没有想到那么久以后的事,只希望能一直跟他生活在一块儿,相守到老。虽然讲这种话好奇怪,因为巧语又不是女子,但是偏偏我就放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