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做了。”他的声音粗哑低微,拿过衣服,没看一眼,便随手扔到床铺上。
“怎么了?”瑞雪若有所觉,有些惶恐地问。
“雪儿……雪儿……”他捧起她的脸,薄唇磨擦她的,眷恋着她身上散布的沐浴玫瑰花香味。
她的身体早已让他的气味所占据,盖过她本身的赤子温香,拿玫瑰花香给她沐浴,是想感觉她成熟的气息;虽然二十已是高龄,但对他而言,他仍娇嫩稚气地教人不舍。
小手轻轻环上他的腰,瑞雪温驯地靠着他;敏感地察觉到他有事要说,但不追问,只待他愿意说再说。
“雪儿——”他隔开一段小距离,眸子挣扎中带有残酷地注视她,心一横,咬牙道:“明一早,离开四季织。”
她怔了。
“你听得懂吗?我要你离开四季织,独自。”推开她,他转身拉开橱柜,将她的衣物丢出来。
瑞雪没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动作。泪,毫无所觉地爬下脸庞……
迅速整理好包袱,瞿鋈眼一抬,惊了下,刺痛感窜入心窝。
“别哭!我讨厌女孩子哭!”他别过脸。
瑞雪马上以掌拭干泪水,无所适从地站立。厌了吗?他还是厌了她吗?
“离开四季织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别再……”想我了。理智立刻被情感埋没,所以语末之辞始终说不出口,他还是自私地想要她时时刻刻心底只有他。
“为什么?”她含泪瞅住他,无助地环抱自己。他的气味还残留在唇缘,这么真切,可他的人却要逼她离开他。
瞿鋈吸口气,拒绝看她那令人心疼的表情。
“咱们不适合,再继续下去只会伤害彼此。”
瑞雪点头,凄楚地凝视他苍白的脸一会儿,拿起包袱旋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天即将暗了,走山路十分危险,你明天再走吧。”忽然发现自己此时不该有这种关心的态度,他连忙松开手,不自然地望向别处。
“何必在乎呢?既然都要分开了。”她哀怨地比划,晶莹泪眼不愿再流下形似求人怜悯的水珠,她头一昂,决裂地转身而去。
那一刹那间,无法克制满心的疼痛促使泪水淌下。
“你恨我吧!恨我吧……”瞿鋈在身后低喊。
但她的脚步没片刻犹豫,身躯笔直地走向大门,宛若走出这几个为的甜蜜生活,她的心,也就只剩枯木死灰了。
???
“为什么?”冷逐风才起程七日,马上又因问秋的飞使鸽传书内容给催回四季织。一回到四季织,他也没任何迟疑,找到了瞿鋈,劈头就问。
瞿鋈瞄了他一眼,将药草丢进瓷碗中捣碎。
“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也不嗦或装懵懂,直接说道。
“她一个女孩子,又不能说话,放她一个独自离去,很危险的!”冷逐风就事论事地说着,微蹙眉,无奈地摆摆手。“真搞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
瞿鋈没说话,停下手头的工作,颓然地倒进椅子里。
“嗯,勉强将你这副没精神的样儿当作雪儿离去后的副作用,证明雪儿对你还是有影响的,不像问秋信中写的那般是个没肝没肺、无情寡义的人。”轻敲桌面,冷逐风一面看着他的反应,一面思索着所有事的前因后果。“是因为‘她’吗?”
瞿鋈面无表情,微扯嘴角。
“嗯,姑且当是吧,可是,她都死了那么久……”他顿了下,复杂地望向他。“她是否留下什么东西,让你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而你迫不得已,又不能伤害雪儿,于是只有赶走雪儿?”倏地,他一击掌,满脸不可思议,跳起身,崇拜地低喊:“天啊,天啊,我冷逐风怎么这样闻名?推理能力堪称一绝啊,只要靠着蛛丝马迹就能揣测出全盘事件,还有谁比我更棒的吗?我想,已经没有了!”他摆出一副超然脱俗、老学究的模样,正经严谨得教人嗤之以鼻。
瞿鋈翻个白眼,没打算理他,站起身子想离开,却教他一把拉住。
“喂,太不捧场了吧?”他埋怨地道。
瞿鋈叹口气。“你猜对了,规莲荷的确留下一个东西,让我欲哭无泪。”
“哦?”
“而那样东西只有靠莫家人的血液才能解除,否则我一生一世都得承受那种椎心刺骨般的疼痛,不,也许不须一生,几年后或许我便会一命呜呼了。”他看着他,浓眉不自禁地蹙起。“近日来毒发的频率愈来愈繁多,我想,我大概支撑不了多久了,但我不希望自己在一时冲动下伤害了雪儿。”
“所以你赶走她?说不定在雪儿心目中,你赶她出四季织,恐怕比要她的命还令她痛苦呢。”盯住他苍白的脸孔。
似乎从一开始,他的脸色就从未好过,苍白中带有一丝死气,加上他喜怒不形于外,刚开始总差点就认为他是飘荡在宇宙间的一抹幽灵了,后来相交益深,也就引以为常;只是他仍不愿轻易吐露出自己的心事,总得靠自己揣测,再求实情。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他有些不住气地低喊。他是百般不愿雪儿离开身边,但情非得已啊!他只能这么做,而每个人却都当他是残忍无情,残忍地将雪儿逐出四季织,他们岂知他心中也是痛心疾首?
“所以这十年间,你不断地寻找能解毒的药草和莫家人,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你居然会爱上莫家人。”
“这是我的命劫。”
“我明白。”冷逐风顿了一下,平静地说:“但你该晓得,那些山贼总在四季织四周伺机而动,他们北眼见你千里迢迢将雪儿带回四季织,接着又瞧见四季织形单影只地离开,他们可能放过任何有机会成为你弱点的人吗?你瞿鋈在江湖上以无情绝灭闻可四季织里的众位退隐高手却看中你的义薄云天,只要你答应的事,绝以生命提之,所以他们肯为你和四季织效劳。现今,有了你的把柄,山贼岂有轻易放过之理?”
瞿鋈阴沉地闭上眼,目视地面,掌下不自觉地凝聚真气。
“若雪有任何差错,我要他们全山寨的人命来偿还!”
“何苦?出动人手去寻找雪儿吧。”
瞿鋈不语,神情明显轮化下来。
若有似无的笑意浮现唇角,冷逐风踏出门槛,开始传达命令。
第七章
五个月后。
繁华热闹的市镇,两旁摊贩林立,中间的走道流窜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哇,花灯已经开始贩售了!”问秋停驻以一处灯笼摊前,兴高采烈地看各式各样的灯笼。“元宵节又再度来临,十五日,团圆日,希望大家都能团团圆圆,心事事成呀。”
“嗯。”一名长相艳丽中混合清纯娇嫩的女子附和着,对身旁的男子嫣然一笑。
男子宠溺地抚抚女子的褐色秀发,眼底尽是爱意。
“咱们小〗筳〗只要能出门,就开心得不得了,真像个小孩子。”
凌〗筳〗谨不以为然地挑挑柳眉,娇媚的神态使路人不由得多瞧一眼。
“哼,镇日闷在风云小筑里,人家都快闷慌了!有机会出来逛逛,当然要好好玩玩啊!是不是,问秋?”手肋撞下正在旁边拿灯笼观赏的问秋,她笑着问。
“呃……是,是!”不明就里的问秋虚应着,回头继续挑选灯笼。
“瞧!”她睨眼男子。
“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是人家妻子了。”冷逐风对她的话不予置评。爱她的,就是自由自在的心性。
“市集有许多人,也会发生许多事,相同地,也就能学习许多事,你将我闷在家里,我尽早会变钝的!”她四处瞄瞄:“我娘和爹就因一枝簪子而结识,同样也是发生在市集中,所以呢,市集中常常有出其不意的事发生,甚至能影响到一生呢。”
问秋闻言一呆,看她一眼,提着买下的灯笼走到缓缓踱来的瞿鋈身旁。
他想到瑞雪。
当初他和师父也是在市集中与瑞雪相遇,因一条手绢。
接下来,发生好多好多事啊,连师父也变了——
“师父,这是我买的灯笼,好看吗?”问秋像献宝似的呈现给师父看,期盼的表情宛如一个待人称赞的孩儿。
“嗯。”瞿鋈轻轻应了声,拄着拐仗的左手挪个舒服的姿势。
“累吗?要不要休息?”冷逐风关心地问。
“不必了,你们去逛,我慢慢走便行了。”
毒素不断在体内循环十年,终于也开始发挥它的效力了,由右腿开始侵蚀,肌肉渐渐腐烂,显露里头怵目惊心的白骨,及细线般的血管,迫使右腿失去行走的能力,只能依赖拐杖让他行动方便些。所以冷逐风才不放心地亦步亦趋,唯恐那票山贼趁机伤害他;甚至将妻子带在身边,像是准备一辈子跟定他了。
“我打听过了,在那条巷子底有家百年药草老店,卖的尽是些稀奇古怪罕见药草,可以去瞧看看。”冷逐风回头向妻子道:“你和问秋在这儿逛逛,别走远,我们待会儿就回来了。”
“好。”凌〗筳〗谨一脸乖巧地回答,面带微笑地目送他们走离一段距离后,确定丈夫看不清她表情时,才朝身旁的问秋笑开了嘴。“自由了,我自由了!”她雀跃地低叫,感觉拂面而过的微风益发暖和。
问秋白了她一记眼,摇头道:
“你确定你们是夫妻吗?怎么风哥离开你身边,你可以这么兴奋,像解脱似的?”现今师父和风哥仍未放弃解毒的念头,不但四处寻访药草店,也四处找名医诊治,基于风哥无法常回风云小筑的小缺憾,于是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小累赘。
他瞟眼这会儿蹦跳跳到古玩摊去跟小孩一同与老板喊价的女孩,心中一叹。很难想象风哥怎会喜欢这样一个童心未泯的女孩——也合该算是少妇了,但她压根儿不像!听说她初见风哥,就当风哥的面一拳打去,当下风哥的鼻孔留下两道刺眼的红色液体,两人的梁子就此结定,至于后来的情势如何发展到两情相悦,甚至鸳鸯合盟,风哥怎么都不肯说,只对他骄傲地大笑几声。
说正格的,她真的挺美的,轮廓不若本地女子般平凡,含混些我族人的血统似的,连发色都不是正统的黑漆,有种异国风情。以往听过风哥对她的叙述,但这次才算是真正的见相处了拉近两个月时间,发觉她还真不是普通的爱玩,和瑞雪迥然不同……唉,又想起瑞雪了,早该忘了啊,为什么老是不知不觉地就拿别的女孩与她比较呢?
其实,在瑞雪刚离开时,师父曾派人下山去找寻,可惜一无所获,瑞雪完全失了踪迹。那时师父还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七天都不出现,他差点还以为师父是为自己一念之差而让瑞雪有沦落危险的机会自责,故选择断食自我了断……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师父岂是这么肤浅的人?也许自责,但以了结生命当作交代,那是最笨的方法了。
“我们去买冰糖葫芦吃好吗?”不知何时,小〗筳〗已经回到他身边,而且等看过瘾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规莲荷淡笑的白痴表情后,轻轻地问出声。她手上还拿着纸鸢,可见也是与老板卖力杀价的战利品。
“你……究竟几岁?”忍不住,还是问出口了。因为她长相美艳,但是行径却差异太多了。
“十八。”她睨眼他。那眼神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同时也回敬他一脸“你还不是幼稚地买了一个灯笼”,意要他别大哥笑二哥了。
瑞雪自认没趣地耸肩,胆敢一拳打向比自己高上近乎半个身躯的人的女孩还是少挑衅为妙,以免她又做出什么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相中目标,他率先走了过去。
“老板,这冰糖葫芦怎么卖?”
才要伸手拿,忽地打横里传出他今生怎么也忘不了的声音。
“老板,我要包下所有的冰糖葫芦!”
问秋睁大眼,马上瞪向来人!相同的画面、相同的对白、相同的对峙。
“呃,是你呀。”女子扬眉,眼底傲气依旧。
“呃……是,你还记得我?”问秋感觉有些复杂,怎么今日所见所遇的都是曾和瑞雪一同经历过的呢?
女子爽朗地大笑。
“当然啦,有哪个男人能像你一样不男不女呢?”
“喂!”眼中的怀念感动立即被她的话给逼退,他的手叉在腰际,不悦。
“好,我道歉,今日本姑娘心情不错,不想和你吵。只是……”上下打量他一会儿,问秋下意识挺起肩回视她。“你还是没变嘛,仍是长不大的样子。”见他又欲发作,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笑容漾深,伸手接过老板包好的冰糖葫芦,付钱,向他道别后便离开。
问秋呆呆立在原地,喃喃地:
“我该生气啊,怎么见到她的笑,竟然忘了生气……”心弦被震撼,莫名的情涌上心头。
“我……我的冰糖葫芦……”眼巴巴地看着冰糖葫芦被人带走,心好痛啊!凌〗筳〗谨看向变化不定的问秋,翻下白眼。
“怎么了?”冷逐风笑着将妻子拥及怀,自然也没忽略她先前的白眼。
“问秋给一个女子迷了心魂。”带着埋怨的口气,她瞪眼问秋。
问秋惊下,狼狈地回应:
“你少胡说!”
她耸肩,看见丈夫手中的药包。
“东西买好了?那咱们走喽。”
一路上走着,全听凌〗筳〗谨吱吱喳喳,没一刻停歇;冷逐风基于爱妻心态,也没阻止她说明,专心当个听众,偶尔应上几句话,又足够她说上一大串的长篇大论了,只是有时会分心买杯冷饮给爱妻解解渴。
而瞿鋈一向就不多话,这种情况于他无碍,倒是问秋就快痛苦死了,一样都是爱说话的人,要他静静听人说话根本不可能,偏偏又插不上话,实在有够呕了!
于是乎,问秋干脆选择不听她说话,目光四处浏览,望着市集里贩卖的稀奇古怪的物品,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哇,有陀螺耶!”
刺耳的尖叫声飘入耳畔,问秋看着那位叽喳个没完的少妇拉着她丈夫往陀螺摊位移去,陀螺摊旁有小孩地玩陀螺,惹得那位少妇又笑又叫。心中大磊一叹,接着师父那半跛的走路姿势跃入视线中,拐杖橐橐的触地声规律地响起,被一波波袭来的嘈杂喧嚣给埋没;问秋注视师父略嫌吃力的移心头像被大石块给压住一样沉重,走上前轻扶住师父,热气忽地模糊了眼眶,埋着头,不敢给师父瞧见,怕找骂挨,缓缓步向风哥他们夫妇。
???
在镇上停留了五天,在客栈收拾好包袱,他们继续往下一个城镇前进。
没雇马车,是因为凌〗筳〗谨天性好动,凡事均容易引起她的好奇,马车走走停停肯定多许多麻烦;再加上册林野地间常有许多容易忽略的奇花异草,虽然师父行走不方便,但为了生命着想,也只好委曲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