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是你开的?”她很快地问。
“嗯。”他点头。
“你要征店员?”
“嗯。”他再点头。
“那我可不可以来应征?”
“你?!”他很快地瞄了她一眼。
“对呀!我要找工作,你要找员工,那你只要录用我就可以了嘛!”瞧她说得多顺。
“你又不知道工作内容是什么,就决定要做了?”
“我愿意学,你只要负责教我就好了,我保证一定很认真学、很认真工作。”她只差没发誓了。
她愿意工作,这很好,但是,她逃家……
他想了下。
“把你的证件给我看一下。”
“哦。”她乖乖拿出来。
他接过来--
杜兰若,一九七八年出生。很好,至少她成年了!
“你真的是逃家的吗?”把证件还给她,他问道。
“真的。”想到这件事,她眉头就皱起。
“为什么?”二十七岁的年纪,该说是离家自立吧!怎么能算是逃家?
害他以为自己捡到一个叛逆少女。
“因为我爹地活在二十一世纪,却一点也不民主,活似独裁纳粹,逼我嫁给我不想嫁的人,还威胁我说如果不嫁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我才不要被他威胁,所以就从婚礼逃掉了。”她说得一点也不惭愧,还有点沾沾自喜。“这下我爹地应该知道,不是每件事都是他说了就算,我什么事都好商量,就是结婚不要他替我安排。”
听起来,的确很像一个独裁父亲会有的作为。
“李翔,我对你老实说,是因为你是好人,我信任你,可是,你不可以因为我逃婚,就认为我是一个坏女人哦!”她先声明。
“怎么会?!”他失笑。
她想太多了吧!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绝对不要因为我爹地的野心而被牺牲掉,就算他替我找的对象再好都一样。两个没有感觉的人,怎么能生活在一起一辈子?”怕他误会,她继续说:“可是我爹地怎么样都听不进去,甚至还把我软禁起来,幸好婚礼当天得提前到教堂作准备,不然我就没机会逃掉了!”
当然啦!她能逃掉还得感谢龙哥哥,也就是她那无缘的未婚夫帮忙。多亏他帮她拖时间,她才能赶到机场。
“难道你不打算再回去了吗?”他问。
她顿了顿。
“不管怎么说,父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你这样跑掉,他们一定会很担心。逃家,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他明显不赞同。
“我知道这不是个好方法,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想了。”她神情沉静了下来。“你一定觉得我很不孝,可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爹地听不进我的话,我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抗议,希望过一阵子,爹地冷静下来了,会愿意取消这件婚事,让我选择自己想嫁的人。”
“你有喜欢的人?”他脸色忽然变得怪异--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呀!”她语调恢复轻快。“我才不要在还没谈到恋爱之前,就让爹地把我的终身大事给投资掉了。”
“投资?”用这种词来比喻婚姻,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呀!我爹地常说,儿女是父母最大的投资,却也很可能是最不划算的投资,因为子女长大了很可能不听父母的话,甚至还把父母气得半死,所以最好的保障,就是趁儿女还有价值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换一点东西回来,像聘金呀、嫁妆呀,还有未来女婿或媳妇的身价等等,都是很好的附加价值。”一不小心,她把爹地常在她耳边念的那些话全搬出来。
“当然啦,想要获得好的报酬,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别投资错误,像我这样逃婚,我爹地一定恨不得时光倒退二十七年,他重新替我洗脑,才比较不浪费他养我的苦心。”说到后来,她不忘消遗自己。
“有这么惨?!”这位杜爹地的见解,真是标准的投资客,凡事只讲报酬率。
但是,他从杜兰若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们父女的感情应该不错,否则提到父亲,她不会是这副又爱又恨的神情。
“当然啦!我爹地现在一定正在生我的气,所以我才不要在这时候回去找骂挨。”眼神一转,她话锋很顺地绕回来:“李翔,你到底要不要雇用我啊?不然我还要去找工作,很可怕的耶!”
经过一次求职的可怕经验后,现在她对找工作感到很不安,可是她也不能没有工作--去过银行后,她才发现,她的信用卡和提款卡都被停用了,一定是爹地搞的鬼!
想要她自动回去求饶,门儿都没有!
“但是,这里的工作时间长、薪水也不多哦!”他话先说在前头。
“没关系,只要你肯雇用我就好了。”
“好,那么,月薪两万,全勤一千元,包含劳健保,如果你不用,那么我会另外帮你保其它的险,每天早上十点开店,要打扫,将片子整理好,晚上六点下班,中餐我会安排人固定送便当。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露出一个很快乐的笑容。“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嗯。”他打开工作台,让她进来。
“对了,我有两个小小的问题。”她小小声地说。
“你说。”
“第一个问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附近有哪里可以买衣服和日用品?”除了她现在的那一箱行李之外,她没任何家当耶!
李翔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他想了想。
“明天早上开店前,我带你到卖场去逛逛,你需要什么,就在那里买好了。至于衣服……你习惯在哪里买?”
“都可以,只要买得到就好了。”虽说她出身富裕,但是现在她可一点都“阔”不起来,一切以简单实用为主。
“这附近有一些百货公司和商店,你今天下班后先去逛逛,如果找不到你喜欢的,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
“太好了,谢谢你!”她很高兴地抱住他,觉得他真是个好人。
李翔不自在地轻咳了下,转移注意力,“另外一个问题是什么?”
“呃……这个嘛……”她放开他,有点忸怩。
“嗯?”
“我……我没有住的地方。”她很小声地说。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我没有住的地方。”
“所以?”
“所以……”她深呼吸,鼓起勇气说道:“我可不可以住在你家?”
*
李翔呆了两秒钟。
“不行!”
“为什么?”
“你一个单身女孩子,不能跟一个单身男人住在一起。”
“为什么?”她再度不服气地问:“你怕我会扑上去欺负你吗?”
噗--
“这是什么话?”幸好他没有在喝水,不然一定全喷出来。
“很合理的猜测啊!”她振振有词。“你一定是怕我追着你负责,所以才拒绝。放心啦!你有那么好的身手,一拳就可以把我打飞了,我绝对欺负不了你啦!”他的贞操绝对安全无虞。
李翔差点就要喷笑出来。
“不是这原因。”她现在是怎样?以为世界男女角色对换了吗?他怎么可能是怕被她欺负?该担心这种问题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
“不然是什么?”她蹙眉,真的想不出来其它原因。
“我是为你好。”他差点就要叹气了。难道从国外回来,就一点男女之别的观念都没有了吗?
严格算起来,他们还算是陌生人呢!
“放心,只要自己做得正,别人的谣言我才不管。”杜兰若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抹微笑同时浮现在她脸上。“只要你不介意,我就不会介意。”
“我介意。”
杜兰若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
“你真的认为,我会非礼你吗?”她垮下表情。
“不是这原因。”是他已经习惯一个人住。“这样吧,我替你找房子住……”
“不要。”她打断他的话。
他顿了顿表情,看着她。
“你不让我住你那里,那不要理我好了,就让我一个人流落在外面,到处被欺负……”她好可怜。
请问一下,一个人流落在外面,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呢?她还好意思扮可怜?!
她很快抬头瞄了他一眼,发现他一点都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她垂下眼,咬了咬下唇,低低开口:
“我一个人住……会怕。”她眼眶红红。“我知道我很没用,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懂要怎么在外面生活,只会被骗。虽然台湾是我的故乡,可是我离开了二十年,现在的台湾对我来说,陌生得就像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城市,人很多、车子很多、马路很多……多得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很不想承认自己没用,可是事实就是……我真的很没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她的头愈垂愈低,声音愈来愈小,听得李翔开始不忍。
“你真的想跟我住?”他问。
杜兰若连忙抬起头。“想。”生怕他不相信,她连点了好几次头。
他想了下。“好吧。”她这副模样,只怕他不答应,她又要闹“水灾”,而他当场就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
“太好了!你答应了!你放心,我会付房租的,只要你不要收超过我薪水的钱就好,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她高兴地抱住他,踮起脚尖,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李翔顿时呆成雕像。
“我现在就开始工作,先去扫地。”说完,她放开他,一溜烟儿就拿着扫把开始动作,快乐得甚至开始哼起英文老歌。
呀呀呀!他果然人很好,心很软哪!嘻。
望着她的背影,李翔却开始怀疑--
前一刻还眼眶发红,后一刻却笑得这么开心,他是不是被她给拐了?!
第三章
自从家里多了一个房客开始,李翔原本规律的生活就被破坏了。
早上七点,依然是各种车辆嚣张的引擎声。七点二十五分,在闹钟大叫的前五分钟,他一如往常地醒来,随手将棉被迭整齐,再进浴室梳洗。
七点四十五分开始做早餐之前,先花五花钟去敲客房的门,挖那个老是爱赖床的小女人起床,然后,原本八点的开电视听晨间新闻、吃早餐、看报纸的时间开始一路DELAY。
之前,八点四十五分就可以出门,现在要是能在九点前吃完早餐,就算是万幸了,接着他得努力飞车,才能在十点前抵达店门口。
“老板,请喝茶。”他踏进店门,杜兰若立刻去倒来茶水,一脸温婉听话的模样。
“你又晚起了!”他努力板起脸。
“我不小心的嘛……”她小小声地回道,语气满是愧疚。“可是……我今天比昨天早起两分钟哦!”
她赖床时间有缩短耶!值得鼓励吧?
“这不是重点,你应该准时起床才对。”鼓励?她根本不该赖床的好不好!
“人……人家说江山什么的性难移……那句话……呃……”奇怪,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提供正确答案。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板,你好有学问哦!”她顺便称赞他一下。“至少,我很努力在改进啊!你要鼓励我才对。”
他好气又好笑地望着她。
面对着这张有点天真、有点赖皮、有点聪明,又有点傻乎乎的笑脸,叫他怎么还气得起来?
相处一个星期,他已经很清楚她的个性。
首先,她长居美国,中文沟通没问题,但说到成语、典故等等,勉强只能算是差强人意,而台语、客家话等,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是有听没有懂。
像前两天有个中年欧吉桑一看到她,就称赞她:“小妹妹,你‘真水’哦!”
她当场一脸茫然,只能尴尬地陪笑。
欧吉桑先生继续用台语跟她聊天,那时候,她除了陪笑、点头之外,根本回不了任何话,后来看到他回来,她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简直比临上刑场的死刑犯得知被赦免还要高兴,立刻把欧吉桑客人丢给他,借口尿遁!
等确定那个欧吉桑走了,她才从厕所走出来。
“老板,‘真水’是什么意思?”她很努力发出那个音,不耻下问。
“那是台语,意思是称赞你很漂亮。”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负起为她解惑的重责大任。
“哦。”她点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又抬起头,“老板,那你很‘水’。”当场现学现卖。
他一听,忍不住笑出来。
“兰若,没有人会这样称赞男人的。”他对她摇摇头。“用台语称赞一个男人很英俊、很帅气,要说‘缘投’。”
“缘投。”她复述一次,不忘立刻更正:“老板,你很‘缘投’。”
“谢谢。”他收下赞美。
“老板,我是说真的,我觉得你很帅。”她认真说道,然后蹙起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又抬起头,一脸慎重地问道:“老板,我看起来很小吗?”
“小?”
“那个叔叔叫我‘小妹妹’。”她一脸不满兼受严重打击。“老板,小妹妹耶!他居然叫我小妹妹耶!我都二十七岁了,好歹应该被称作‘小姐’吧?!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幼稚吗?”
实在太太太伤她身为女人的自尊心了!就算她没有达到那种前凸后翘的超有料程度,至少也是看得出有点身材的好吗?
小妹妹?那一听就觉得像在嘲笑她发育不良!
“兰若,你想太多了。”他边将片子摆上架,边说道:“在那个欧吉桑的眼里,你的年纪本来就不大,所以他才称呼你是小妹妹。”
“是这样吗?”她不太相信。
“真的只是这样。”他保证。
“那在你眼里,我是小妹妹还是小姐?”她跟在他后面问。
他顿了下,继续手边的工作。
“老板,快点回答我。”她转个方向跑到他面前,直看着他。他休想赖掉这个问题哦!
“呃……小姐。”光看她的表情也知道,他要是敢答“小妹妹”三个字,肯定今天都会不得安宁了!
“真的吗?”她一脸怀疑。
老板的表情好像被逼似的。
“真的。”他一本正经地点头保证。
“好吧,暂时先相信你。”她咕哝着,总算愿意走开了。
对她的孩子气,李翔只能摇摇头。
“……老板,老板,你在摇什么头?”兰若连唤了好几声。老板恍神了耶!真难得,她还以为老板都不会发呆的说。
“什么事?”李翔连忙回过神,把前几天发生的事给推出脑海。
“老板,你是不是没睡饱?”这是兰若想到的第一种可能。“反正现在店里没什么事,老板你再去补眠好了。”
说来惭愧,从被他雇用开始,几乎都是他在照顾她,拐他把房子分她住后,每天早上是他叫她起床,早餐是他做,顺便让他载着来上班,然后中餐晚餐都在店里叫外卖,晚上关店了再由他载着回去,碰到任何不会的事就全丢给他,他也照单全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