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下来,任由进来的丫鬟奉上热茶宵夜,眼波不住的朝沉稳的男人瞧。她承认,他的确很英俊,比电视小说所描绘的贵族俊男更好看几十倍!他的轮廓深刻分明,看上去就像混血儿一样。难不成这些满人都长这样吗?
“贝勒爷,你的名字是不是不可以随便叫?”她突然问。“我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耶,也从来没听府内的人提过!他们开口闭口都只叫你‘贝勒爷’。”
“咱们的名讳自然不许奴才们乱呼,这是大不敬的罪。”他在宣纸上大笔一挥后,便搁下手中的笔,把纸递给她。“这是我的名字,惟经。”
“惟经,好有气质的名字!”她小心的端详他的亲笔字迹。虽然她不太知道如何才叫好字,但他的书法飘逸中带有豪气,显然出自长年练习之手。
“你的名字也不错。”他侧眸,微笑看她。
被他这样一说,她的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小声道:“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直呼你名字。”
“你想叫我名字?”他表情在瞬间变得复杂,眼中闪着难解的光芒。
“不可以吗?”
“……我准你私下直呼我名字。”少顷,他淡悠悠地低语,眼中似不在乎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真的?”她开颜而笑,顿时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一步步拉近了,眼中闪着喜悦,开心地喊:“惟经惟经!”
他正经的面容浮现一抹笑。“可以了,别再胡闹了。”这单纯的小妮子真的太奇特,一下子哭,一下子笑的。搞不清楚她,却让人难以忽略。
“你是不是这府邸的主人?”这个疑问,她憋在心中好久了。看别人对他的尊敬模样,她不得不这样猜测。
“你说呢?”他觉得她的问题非常可笑,而且无知。“除了我玛法,我便是这里最大的主子。”
玛法?那就是爷爷啰?“那么你阿玛和额娘呢?”
他没回话,两人就这么直勾勾的对视,像是要看穿彼此心底最深处一样。
“先进我书房、又准直呼我名字,难道你认为我会继续让你予取予求吗?”
“只不过是聊天嘛,我又不是跟你要钱,别小器嘛!”伊澪眼瞳直盯这个诸多规矩的男人,怂恿着。“你也很想跟我聊聊的,对不对?”她也很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事情。
“假若你要试,那也无妨,”他站起来。“给我跪下!”
“你!”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但慑于他的权威,不情愿地扁着嘴跪下来。
“看在你无知,我已经对你额外宽容,很多事都不跟你计较,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我?”
“我没有干涉你!人家……”她努力想出一个不泄露心情的借口。“我只不过觉得你那位情人的香水很香,想问问在哪里买的,我又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她委屈地红了眼,有点承受不住他突来的变脸。
亏她刚才还在心里夸赞他的容貌及善心,现在他却欺负她!
“买香水?”惟经狐疑地盯住地上红了眼的伊澪,敛目想解读她的心思。“就那么简单?”
“就那么简单而已!”她抬眼瞪他。
他见她眼泪快掉了,便不得不缓下表情,收回那道凌厉的目光,伸手把她扶起来。他皱了皱眉,抱怨似地道:“才说你一句就哭。”
“人家做什么都不对,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她擦了擦眼泪,看都不看他。
当真被他讨厌的人,绝对不会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不过这些他是不会说的。他脑中思绪一转,问:“你及笄了没有?”
“什么?”伊澪不解地看向突然转了个话题、若无其事的他。
“你多大了?许了夫家没有?”
“小女子年仅十九,尚未婚配,你问这干嘛?”他现在才开始要对落难的人表示关心了吗?
“十九了?”他没料到样子可爱的她,已经过了一般女子嫁人生子的年纪,不过想来亦是;她有纯真的一面,却颇懂事理,没有一定的年岁,恐怕没这么镇定。
“怎样,又不信吗?”拜托,难道她不像吗?
“虽然是嫁人的年纪了,但你并不需要用香水点缀自己。”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根本无须再涂香水。
“我不配用那些香水吗?是不是很名贵,所以我不能涂?”贝勒爷的女人,想必用的都是最好的吧?
“要真想用,改天我进宫去问问看,再叫你的丫头来映日阁拿。”那种青楼妓女用的东西,绝对不适合她,因为她是他所救的女人,而不是那些送往迎来的低下女子。他绝不许常在他身边出现的她,身上带有此种气味!她要用,就只能用他亲自选择的香水。
“皇宫?老天,你太夸张了吧,香水也要进宫去拿?”伊澪吃惊地看向言行常吓到她的男人。“说起来,我连现在的皇帝是谁也不知道呢!”
“你从深山蛮地来的啊?现今年号为雍正,世宗皇帝已继承大统。”莫非她住的乡野地方,连发诏书公告换了年号的地方官还没到达?
“真可惜,难得来了,我原想去看看顺治帝和董鄂妃的!他俩可是我最向往的人物呢!”
“你这是哪门子的鬼话?竟想见早就过世的顺治爷和董鄂妃娘娘?”他瞪眼,不可思议地看她。
“他们的经历,我可背得滚瓜烂熟呢!顺治十七年董鄂妃病逝,使顺治万念俱灰,大为哀痛,竟致寻死觅活,不顾一切,声称要出家为侩,终日郁郁寡欢,精神不振,愈下每况,不到半年又染上了天花,于半夜死在养心殿,时年廿四岁。”
“这是民间说书所传的吧?我告诉你,纵然这是事实,宫廷也绝不会承认。”
“什么啊,痴情的天子配上幸运的妃子,这是多浪漫的经典之作!”
“幸运的妃子?我可不敢苟同。”只有小女孩才做这种梦,不知世间的残酷及险峻。“董鄂妃娘娘虽宠极一时,但在顺治爷死后,她的地位急转直下,死后牌位既不能进太庙,不系世祖谧,祭祀时遭降格,宫人们也不敢再多提当年的事儿。这样的结果,就是其它嫔妃对她生前所受的独宠不满所致,这也是幸运吗?”
“那又怎样?我宁愿死后被不相干的人错待,也不愿生前被所爱的人冷落。”仰望着他盯双眼,多期望他能了解女人那种只在乎被情人宠爱的渴望,而不是在乎其它人的眼光和后代的评价。
“这世上不光只有相爱的两个人而已,周遭还有更多的人事物,难道他们相爱就可以枉顾四周的人事物吗?”他的好友扶桑,就是因为爱一个女人,令优秀的他被圣上怀疑办事能力!这样做值得吗?
“爱情和人生是属于自己的,为什么要被其它人左右?为什么不可以单纯的爱一个人就好?”
“满口的情啊爱的,还能做啥大事?你们这些守在闺房的娘儿们就是这样不切实际!”只是他非常意外这看来什么都不会的女孩,能说出这番头头是道的话来。
“可是你们的顺治帝不就是如此吗?他不能做大事吗?最少他没有把你们大清的江山败掉!”他怎么都没有这样想过?她差点就想告诉他大清帝国是怎样亡的,告诉他爱情不会让一个强国腐败!“如果换过来,先死的是顺治帝,我是董鄂妃,我也会到黄泉陪他,正如你额娘要去陪你阿玛一样。惟经,你懂不懂?”
他被这样的话给震慑了!额娘原来是因为爱阿玛,才抛下年幼的他离去?
“你们这个时代的女人,不能有自己的意见,婚姻也必须听父母及媒妁之言,连自己嫁了什么样的丈夫都不知道,所以一旦遇上爱自己的人,就要好好珍惜。我相信你额娘也是深爱你阿玛,才会留下你跟着他去的!”
“你这个小女孩懂些什么?又怎会了解我额娘和阿玛的事情?”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对,我真的不懂你们的世界,也知道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爷不会懂爱情是什么!”说着说着,伊澪眼圈一红,站起来想逃离这个不懂情爱的男人;正要跨过书房的门坎时,忍不住抬头道:“我只想告诉你,我很羡慕你话中所不屑的董鄂妃娘娘,因为有个男人这样爱她……”说完,她转头离开。
惟经失神地凝视走远的她,久久不能自己。
今晚与她的一席话,带给他莫大的震撼和悸动!她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教育中长大的?又是怎样养成的奇特女子,竟将男女之爱,看得比地位权势还重要?
宫闱中向来不兴谈情说爱,从小到大他们这些贝勒格格都知道婚姻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卧是多由宫中长辈指婚,董鄂妃娘娘也因为爱情沦为后宫众妃所攻击的对象……这样,还值得去爱吗?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他心头。甜美的外表下竟有着自由不拘的灵魂,这么特别的她,他真想抓住,牢牢地抓住……
第三章
“竟有这等事?”一个年近七旬,却华贵雍容的富态老妇,坐在弥漫着檀香味的王府偏厅,正享受丫鬟的捶背按摩时,骤然听到赵嬷嬷的禀告,不禁诧异起来。
“回福晋,这事千真万确,是昨晚在映日阁守夜的丫鬟向我报告的。”向来喜欢嚼舌根的赵嬷嬷,一听见这个消息,便马上告知老福晋。“这事儿再加上前阵子贝勒爷命令下来,要把她的衣食料理好一点,下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说贝勒爷大概已经看上她了!”
“那个叫……什么来着?”
“她叫伊澪,是贝勒爷从正阳门捡回来的。”
“好一个身分不明、来历不清的野女人,她竟能在个把月内便得到惟经的诸多破例?”
老福晋不是不知道他先前带了个丫头进府,可是自己一直不将这小孤女放在眼里,谁知她有如此本事,让惟经对她另眼相看?
老福晋深知自己唯一的孙子,不容旁人侵入他的地盘及左右他的做法,一旦对某个东西有了独占欲,就会紧紧抓住,旁人很难从他手中夺走那件东西。
从惟经对那丫头的特别看来,恐怕他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可是,她绝不容许这女人夺去了惟经的注意!惟经可是她私下向皇太后推荐的额驸人选,断不能让这丫头乱了计划,让机会白白落入他人手中!
“幸好那女人知分寸,并没有在府中做什么。福晋打算怎样处理?”
“既然她还懂分寸,那不必担心,先看着吧!那么低微的民女,量惟经也不会宠她多久,假若日后这女子当真得寸进尺,妄想从咱们王府得到什么好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嬷嬷明白福晋的心思,轻应了一声,在心底有了个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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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是众人就寝的时辰,可再次失眠的伊澪,却偷偷溜出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晚惟经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想到他准她进书房、让她看他的书、特许她直呼他的名字、还说要从宫中拿香水给她……这一切让伊澪想到就会笑,心里暖暖的!
可是想到他生气的模样、要自己向他下跪、他对她向往的爱情所露出的抗拒和不屑,她一颗心就又沉下去了。
她不清楚自己前晚怎会突然和惟经谈起爱情,或许是生活太无聊,才会跟一个不应该和她谈话的男人聊这个吧?现在伊澪知道后悔了,也因为怕自己冒犯了他,他会不喜欢见到她,所以她一直不敢去映日阁找惟经,甚至连房门也不敢出,怕护主心切的阿泰戈会前来问罪。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呀!不出来走一走肯定会闷死,所以趁夜阑人静之时偷偷出来晃晃,希望不会有人发现才好。
伊澪走啊走,竟走到映日阁附近的园子里。她当然不敢堂而皇之的来“深夜拜访”,只在外面的林荫小道绕行。这里那么僻静,又已夜深,应没人会看到她吧?
正当她这样想时,一道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畔,打断了她的思绪,拉回她游离的意识。
伊澪惊得差点叫起来,可是阴影立即捂住她的嘴,且紧紧制住她的双手,使她不能挣扎。
“嘘!别出声!”
她感觉对方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低声警告。这回,她再也没有如上次一样迟钝,立即听出声音的主人就是惟经。
“你答应我不叫,我就放手。”见她猛地点头,惟经便放下她嘴上的手,但仍抱住她。
“你……你怎么……”突然在这里出现,还突然抱住她不放?
“如果你是一个人,那陪我可好?”他的嗓音听起来轻轻的,和向来霸气、震慑人心的严峻截然不同,像是有无尽的疲累。
他这句话,使她的心头如有无数只小鹿撞个不停!“惟经、我……”
他松开她的身子,使伊澪可以正面看着他。她抬头,发现他满脸都是冷汗,流过他微蹙的剑眉,滴上半掩的眼睫,眉宇之间虽仍平静如常,但转青的脸色已出卖了他的异样。
“惟经,你怎么啦?”她心慌地捉住他双臂,使力撑住他微晃的高大身躯。
“我受伤了……”他按向渗出血迹的腰下位置。“跟我回房间去。”
见他受伤了,伊澪内心一急,眼眶一红,声音不觉变得激动。“赶快找大夫来呀!”
他伸手抓住她,低冷的警告:“不可以让人知道我受伤了,绝对不行!”
他这回是领了皇上密旨,外出秘密查办事情,却不慎被对方的人所伤。幸好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扶桑也掩护他先行逃脱。因此他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连府中的人都不能知晓他受伤的事,否则人多口杂,若泄漏了他负伤回府的消息,他日肯定麻烦重重!
“这……这怎么办?”她害怕得流下泪来。“一定很痛吧……”假若不是伤得不轻,总是漠然的他不会这个模样的!
“你安静的陪我回去就行。”他拉她从映日阁的侧门进入,轻易的潜回他的房间。
“我要怎样帮你?”一关上门,伊澪便凑近他问。“为什么不能叫丫鬟来帮你处理伤口?阿泰戈呢?他到哪儿去了?”
“阿泰戈被我差遣到皇宫里办事,明天才回来;其它下人,我信不过。”惟经坐到炕床上,看着焦急的她,心里没来由的笃定,这直肠子的小女孩不会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