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说真的,下星期的期末学会联谊,你不会缺席吧,你是中文系学会的重要干部耶!”
重要干部?说得太客气了,事实上她是中文系学会的副会长。升大三时,她以一票之差败给徐听柔,那个公认的中文系系花。
才华终究不敌美貌。
不过她并不在意,会长的事务太多,她没那个时间,挂个“副”牌过过瘾也够了。将近一年的参与让她的办事能力增进不少,更棒的是她多交了几个知心好友,这比正副之争有意义多了。
“再看吧,说不定我爸会特别通融。”祁北不抱希望的说。
不过也许她可以找小哥替她求情,她都答应他了,这么件小事他再不帮忙就说不过去了。嗯,就这么办!
“最好是这样,咱们三个人一道去,别让那只花蝴蝶抢尽锋头。”她们很清楚李玉玲指的是徐听柔,她摆明了不欣赏她。
“咦?我好象闻到酸酸的味道哦,李玉玲,你是不是三天没洗澡了!”
“陈明明,你欠扁!”
“哇,救命啊!”
陈明明的一句玩笑话惹得李玉玲翻脸,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她,于是这两个大学女生就在校园小径上玩起追赶跑跳碰来,身影愈跑愈远。
祁北大笑着向她们挥挥手,祝她们狂欢愉快。
这才是青春,不是吗?
人不轻狂枉少年。
她的少年只有风花雪月,她的轻狂只为虚无缥缈的爱情。这样的她难免多愁善感,难免耽于幻想。
进大学后,她瞒着祁爸祁妈,真的谈了一次很短,但自认为很轰轰烈烈的恋爱。
那是个高二男生,他们每天早上在公车站牌相遇,彼此满足于互望时的腼腆,自始至终不曾开口交谈。有一天男生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也许搬家,也许转学,也许他的家长送他……
自那一天起,阳光离开了她,天地问只剩凄风惨雨。她狠狠的哭了一个星期,哭得家人莫名其妙、手足无措。
没有开始,也谈不上分手,但她就是觉得轰轰烈烈,因为这是她的“初恋”!
其实,她根本不记得那个男生的长相,她记得的只是当时的“感觉”。那种令人脸红心跳、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感觉。
她喜欢比她年轻的男孩。
她看腻了“老”男人。每次和学长面对面讲话,她就觉得好象她的三个哥哥出现在她面前,不断的对她耳提面命。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和“老”男人谈恋爱!
她的男朋友若不能比她小,也一定要跟她一样大,就像--杨皓。
杨皓,不知何时已悄悄出现在她心页上。
她常常静静的望着他,当他和他的群党呼啸而过的时候:她偶尔偷偷地听一些属于他的花边,说他又和某系某个女生拍拖。她纵容自己回忆他充满活力的身影,然后独享快速窜升的心跳频率,和体温计上陡然飙高的度数……
以前,就只有这样。
未来,也只能这样,在她答应了小哥之后。
杨皓,一条永无交集的线,却烧烙在她轻狂岁月的轨道上,将终其一生不断的反复旋回。
而那个韦子孝--风花雪月的终结者,才是她努力的目标,为了成就哥哥们伟大的事业。
她想,要是被她的同学们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然后毫无疑问的,这个BIG NEWS必定荣登电子报“二○○四年校内十大奇闻轶事”之榜首。
她想象着网页上斗大的鲜红标题:
古有卖身葬父,今有舍身助兄,
中文才女祁北,弃爱情就亲情,
其义风虽可感,其愚情实可悯。
念着念着,祁北不禁捧着肚子笑出了眼泪。笑自己的创意、笑自己的幽默、笑自己的临赴刑场还笑得出来。
笑完了,眼泪擦干,祁北恨恨的将地上一块碍眼的小石子踢得老远,然后打起精神、抬起步伐--
赶家教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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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北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祁爸果然因为小哥的求情,而让她参加晚上八点到十一点的期末学会联谊,条件是祁南必须送祁北回家。
祁北向家教请了假,又和小哥约好十一点整在学校的活动中心门口碰头,然后就兴高采烈地等待晚上的到来。
太棒了!虽然她还是无法等到陈明明所描述的“当月色褪去、旭日东升的那一刹那”,她也无法亲身体会李清照笔下“天接云涛连晓雾”的意境,但能够不必赶在九点半以前到家,对她而言已经是个天大的恩准了。
八点终于到了,祁北和陈明明、李玉玲一齐出发前往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里外已被各学会的活动组联手布置得光鲜亮丽,海报、彩带、汽球、灯光、音乐……
“哇!这简直就是一场嘉年华会嘛。”陈明明赞叹的说。
“不知情的人搞不好以为是有影歌星来宣传造势咧!”李玉玲也说。
“这些活动组的人真是厉害,才一天的工夫就布置好了。”祁北一早经过这里时,根本还没有任何动静呢。
“我们快进去吧,里面肯定有吃的,我快饿死了!”
“小心你的低腰裤头绷掉,到时候可别叫我帮你满地找扣子。”
“猪头,敢诅咒我!”
“嘻!”
为了今天的活动,每个女生都卯足了劲打扮自己,祁北也是。她穿着件式样简单、裙摆及膝的白色无袖洋装。上周日大嫂陪着她去买,然后一同向祁爸讨价还价,无袖对祁爸而言已算是暴露。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就是腰间的那个名牌金属别针,那是二嫂为了让她的造型多一点现代感、不至于和其它人太过格格不入而大方相赠的。
看来除了祁爸祁妈之外,全家人都对她心存愧疚而极力讨好以作为补偿。这也是应该的啦,她一生的幸福耶!
会场热闹滚滚,人声鼎沸。
与会者大声的聊天说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联谊会本身就够令人期待的了,何况过了今晚,为期两个月的暑假就要正式展开,那意味着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也意味着多采多姿的日子将接踵而来。
只不过对祁北而言,却是苦难的开始。
明天起她必须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因为她有了个崭新的头街--四海公司业务经理的秘书。名义上是小哥指派她去协助新上任的韦子孝,实际上当然是图个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业务经理的秘书得做些什么,她完全没有概念。打电话联络感情她是内行,但要是做报表算数字恐怕就不行了。基本上,她的DNA大致正常,只是老天爷开了她一个玩笑,少给她一对数学染色体,所以从小到大她的成绩单一定是“蓝黑丛中一点红”。
管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好享受当下再说!
签完到,李玉玲和陈明明这两个家伙便迫不及待的找人打屁去了,祁北到处走走,她看到会场的另一端,杨皓正和几个同系的男生开怀的笑闹着,她不经意与他的眼神交会,心中一阵抖颤赶紧走开。
倏地,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徐听柔--中文系的系花、即将卸任的学会会长。
听柔,多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啊,难怪她不仅长相柔、姿态柔、走路柔、说话柔、连眼神都柔。
哪像她的名字,没有意义也就罢了,还经常有人搞不清楚“祁北”到底是男是女,甚至小学的时候还有调皮的男生以台语谐音“哭爸”来戏弄她。不过那个男生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他的耳垂足足肿了一个礼拜。
想来果真是人如其名,她之所以长得一副“爷爷不疼、奶奶不爱”的模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以后她一定要慎重的为她的小孩取个好听又有意义的名字。
“祁北,你来了,我们系的座位在那边。”徐听柔指着右手边对她说。
“喔,大伙儿都会来吧?”
“那当然。连你都来了,还有谁敢不参加?”
“有这么严重吗?”祁北皱着眉说,徐听柔可让她挑到一个缺点,那就是她讲话总是太夸张了。
“开玩笑的啦。”她说:“其实每个学会都是全员到齐的,向心力强嘛!”
是她心眼小吗?她怎么觉得徐听柔是拐弯抹角说她向心力不够,所以常常缺席不到?
祁北思考着该如何反将她一军。她虽然无法参加所有的活动,但该做的事她可一样都没少,打官腔挑毛病?哼,省省吧!
“嗨,会长、副会长,你们都在这儿,真是太好了。”是中文系的瑰宝林焕能。系里唯一的男生耶,不宝才怪。
“嗨,焕能,谢谢你这一年的帮忙哦。”徐听柔轻声的道谢,眼波流转,林焕能的脸颊瞬间泛红。
“不……不用客气,这是我的荣幸。”
男生好象都很吃徐听柔这一套,在她面前总是唯唯诺诺。
有了!假使她将这一套学到手,还怕那韦子孝不对她言听计从、死心塌地吗?对!从现在起,她要跟在徐听柔旁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并且熟记在心,好回家对着镜子揣摩一番。
哈,真是个好主意。
于是她亦步亦趋地当起徐听柔的跟屁虫,而且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背后摹拟比划她刚偷学到的手势与身段。
“祁北,你在干嘛?”
“玉玲,你存心吓死我!”祁北抚着胸口等待心跳恢复正常,她好象现行犯被警察抓到,有点给它心虚哩!
“你干嘛跟在她后头比手划脚,唱双簧啊?”
“啊呀,我是在想,说不定我学会她的一举一动之后,男生也会对我感兴趣嘛。”
“哟,百合思春啦?”李玉玲怪声怪调的嘲笑她。
“嘘,小声点。我跟你说,多学着点迟早派得上用场。来,你也一起来学……”
“搞什么啊,祁北,我们是来联谊的,不是来参加模仿秀的。”李玉玲拉着她的手臂说:“要钓凯子不能光说不练,走啦,我带你去找个男人实习。”
“喂,我不……”我不要,我的凯子不在这里啦!
祁北的“不”字才刚出口就没下文了,嘴唇一时来不及变回原形,硬生生的噘了好几秒,因为她的眼前意外蹦出一个人。
是杨皓,她的并行线。
他正凝视着她,对她微笑。
没看错吧?杨皓对她微笑?会不会是他看到她噘得像鸡屁股的嘴唇,忍俊不住了?
笑分很多种,善意的笑、嘲弄的笑、冷笑、奸笑……可是不管哪一种笑,在帅哥脸上看来都是一样的。总之,他是在对着她笑。
OH!My God!她第一次这么靠近他,近得注意到他喉结的颤动、近得看见他胸膛的起伏、近得感觉到他呼吸的吹拂……
她竟然只到他的脖子!以至于她必须费力的仰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身高差这么多怎么接吻?她岂不是要把颈子给折断了?
接吻?祁北蓦地脸红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色,一见到男人就想到那档子事,难不成真如玉玲说的--“百合思春”了?
不不不,他是她的并行线耶,不能有接吻,喔不,是不能有交集的啦。
“祁北,你不舒服吗?”李玉玲猛掐她的手臂,让她蓦地清醒过来。
“没……没有。”祁北抚着被捏痛的手臂,眼睛离不开他。
“我是杨皓。”他自我介绍,脸上仍挂着笑,她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善意的笑。
“我知道。”糟了!她应该假装不认识他的。事实上,她是真的不认识他,偷看不能算认识吧?
“你的那部‘“炙热的太阳’很精采,我每周都看。”他还是微笑。
“真的吗?”她受宠若惊。“炙热的太阳”是她的新作,上周才在电子报上连载结束。
“你的小说情节总是十分耐人寻味,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灵感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说来话长。”提到她的小说,她总算恢复正常。
“那改天一定要告诉我。对了,听说今天校长要亲自颁奖给本学年各学会的风云人物,我想你一定在名单上,你实在是个才华洋溢的作家。”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祁北觉得飘飘然。
“当然,每个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的笑容好帅啊!
“谢谢你。”她才不在乎别人,她只在乎他。
“祁北,你愿意和我作朋友吗?”杨皓突然问。活动快开始了,主持人已经站到台上,呼吁大家回座位准备开始,杨皓的语气显得有点急迫。
与会的人陆续回座,穿过他们的左边右边,甚至无礼的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
悲剧电影的画面在祁北脑中浮现--战乱时代,一对恋人被逃难的人群冲散,从此生死两茫茫。他们就像这对恋人,即将被活生生的拆开。
“我……”她伸出手企图抓住原本属于她的幸福,但他却对她挥挥手,临转身他丢下一句:
“我会再找你的,你等我。”
她收回颤抖的手,看着他走回国贸系的座位,耳边仍回荡着他最后的话语……
你等我。
怎么等?她的一生已经承诺给另一个男人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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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近三十分,活动才宣布结束。
从活动中心里头走出来的人仍旧兴致高昂,有的还边走边呼朋引伴为下一摊招兵买马。
祁北手上捧着热腾腾的、刚从校长手中领到的奖牌,愉快的步出活动中心。中文系年度最佳风云奖耶,真不好意思,她只是生活缺乏余兴节目,闲来无事勤打计算机自娱娱人罢了,何来风云之有?
只不过获奖的兴奋,却比不上此刻梦中情人随行在侧的愉悦。
“祁北,我送你回去好吗?”当两人并肩走到活动中心前方的大树下时,杨皓停住脚步注视着她。
“谢谢你,但我哥会来接我。”
回家?祁北仿佛从云端被踢落人间。完了!十一点半,已经比祁爸规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而小哥恐怕也等候她很久了。
可是,她好想再和杨皓说几句话喔!
好不容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好不容易他们有了第一次接触。接下来的暑假一放就是两个月,下次再见面时恐怕已是人事全非。
难道老天爷就这么吝啬,连最后的一丁点快乐也不肯施舍给她?明天她就要下地狱了啊。
“你哥来接你?”杨皓的话将她拉回了现实。“他一定很疼你喽?”
“什么?嗯,他们一向很疼我。”是喔,疼到把她给卖了。
“你好幸福。”他的声音透着感性,和他的人一样。
仰起头,她只看到他头上的月亮,和他因背光而显得模糊的脸。
但他肯定读出了她的秘密,因为月光让她脸上的表情一览无遗。他会不会笑她?她不禁有些心慌!
“祁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