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少年……那张俊美异常的面孔,实在很像某个人,而南宫璟也称他为“小魏”,若真是她以为的那个人,以他今天的异状,肯定会引起嗜血的八卦杂志疯狂追逐吧?
她简单冲过澡,离开房间想找点东西果腹,刚踏出房门就觉一阵恶寒窜过背脊,不由瞪向那扇桃花心木门。
门当然静悄悄地没有反应。
她忍着爬满身的鸡皮疙瘩,快步上楼。进了厨房,意外发现她买的晚餐还在桌上,不曾动过。
南宫璟右手不方便,这几天都是她下了班顺便带晚餐回来,为什么他没吃?
她抓起餐盒就往楼上走。
二楼有客房,房门紧闭,看不出少年有没有留宿。南宫璟房门没关,房内暗沉沉地没有开灯,长发人影坐在外头的阳台上。
她悄步走近阳台,只见南宫璟闭着双眸,盘腿而坐,左手握着一卷细红绳,按在膝上,长发随风飞舞。
他神态平静,呼吸却有些短促,平日白皙的脸庞染着浅红,衣襟半敞,几绺发丝钻进他胸口。
她静静站着,未出声。
半晌,他睁开眼,讶异地发现她站在身边,“你还没睡?”
“本来睡了,作了奇怪的梦,又醒了。”他似乎没在生她的气?“你在做什么?晚餐没吃,又不睡觉,坐在这里吹风?”
“没胃口。睡不着。”没料到她会来,他手指蜷紧,握紧了红绳。
舒芹在他身畔坐下,“那个孩子呢?”
“他家人来接他,已经回去了。”
“他……不会刚好叫做‘魏霓远’吧?”
南宫璟颔首。以那孩子的身分,她若完全没认出他是谁,才教他讶异。
“真的是他?!”她惊呼,“他……真的是矩阵集团总裁的独主子,那个三岁就当模特儿,十一岁时以女装登台,被称为‘天使’的魏霓远?!”矩阵集团由高科技产业起家,近年来更以人工智慧的开发睥睨业界,财力雄厚,是亚洲首屈一指的大企业。
魏总裁的独生子——魏霓远,三岁时,首次随双亲为慈善表演亮相,纯真无邪的笑颜被誉为“连恶魔也会被感化”,媒体封他为“天使”,从此踏入模特儿生涯。十一岁时,他大胆地为一位设计师展出女装,冶艳的造型造成轰动,而他随着年龄增长蜕变得越发俊美,介于男与女、孩童与成人间的独特气质,引起少男、少女的疯狂迷恋,关于他性向的揣测也传得满天飞。
而她竟然没认出他?!至少也该跟他要签名啊!
舒芹懊恼得想掐死自己,随即又觉得不对,“他为什么会来找你?”而且神态憔悴异常,和一笑倾倒众生的“天使”简直判若两人。
“他一出生就有特殊的能力,必须加以封印。”
“什么能力?”见他不答,显然事关名人家庭秘辛,必须保密,她也就不再逼问,却难耐好奇:“这么说,你和矩阵集团的关系应该不错啰?”
“这条巷道能改建,有一半的资金是来自矩阵集团。”
“魏总裁还真是慷慨!”舒芹咋舌。难怪他二话不说就决定帮魏霓远!
他淡淡一笑,“你喜欢萤火虫吗?”
“萤火虫?”
“你来得正好,”他仰首望着夜空,“今晚的‘回归’就要开始了。”
第七章
“‘回归’?”舒芹跟着抬头,一向灰蒙而几乎没有星星的夜空,意外地布满了金色的点点星芒,正在缓缓落下。
“这些是在今天死去的生物的灵魂,他们不会伤害你。”见她脸色怪异,南宫璟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这条街道是按照地脉的流向建造的,每栋房子的地基都有安置咒语,每天这附近的灵魂都会汇集过来,从这里进入地脉,回归到大地。”
“回归?是进入轮回吗?”光芒飘然坠落,流萤般在四周飞舞,穿透阳台而消逝,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雪。
“魂魄会先融入大地,分解之后形成新的灵魂再转生,只有少数的特别情况,才会保留灵魂的原貌转世。”他一顿,又道——
“这家‘茴香馆’是以前师父和我住的地方,这附近地脉的流动很活跃,许多非人类的生物都喜欢住在地脉附近,因为地球上人类太多,排挤了他们的生存空间,师父想给他们一个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于是打算把这附近的地都买下来,但还来不及筹到足够的钱就过世了。后来我得到矩阵集团的资助,才把这附近的屋子都买下来,彻底改建。”
“也就是你继承了上人的遗志,替他完成。”
“我没师父那么伟大。”他自嘲地轻笑,“师父缩衣节食地存钱,我不想过那么辛苦的日子,宁可选择轻松一点的方法,直接向委托人收取高额报酬——”
“你为什么老要说你自己不好?你收费是很惊人,但不偷不抢,也算是正当赚钱,干嘛贬低自己?如果于心有愧,不如就彻底学上人那样算了。”面对师父的旧友,都能面不改色地要求一亿两千万的报酬,应是抱着金钱至上的观念吧?可他分明一直因此有罪恶感,为何如此矛盾?
“或许,我只是个肤浅的人,既不想吃苦,又想受到许多人的尊敬。师父生前那么受人尊崇,我却声名狼藉,总觉得……很对不起他。”这番心事,他从不曾对人坦白。想说服自己没有错,他是不愿重蹈师父的覆辙,才选择这条路,却又不禁怀疑自己,或许他根本是受到贪婪的驱使,纯粹为了一己的私欲才为所欲为?
“这不叫肤浅,叫做人性。什么都不必牺牲,就能得到一切好处,谁不想这样?你拿了这些钱,曾经用来做坏事吗?”
“当然没有。”
“这不就好了?既然没有愧对你师父,就别想那么多了。这条街道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上人想盖这条街道的目的是好的,而你将它完成了,难道只因为完成的方法不同,为善的心意就改变了吗?”
她的意思是说——即使完成的方法不同,为善的心意也是一样的?
他从未悖离师父的教诲,不曾把法术用于助人以外的用途,但外界总在批评他,仿佛他不像师父那样无私地为人群奉献,便是天大的罪恶,不管他做了什么,都一无可取。
而她为他郁积的心结指引了一个可能的出口——若能无愧于养他成人的师父,其他人怎么批评,他又何需在意?
他唇边逸出一朵如释重负的浅笑。她似乎总能看透他,说出最切中他心思的话。其他人当他是个坏胚又何妨?至少,有她懂他……
“就算独善其身,那也是个人的选择,为什么要强迫人家去帮助别人?甚至为了助人,把自己搞得穷困潦倒,不是很伪善吗?”她自语着,忽觉他脸色一变,才警觉自己说错了话,“呃,我的意思是凡事尽力而为就好,并不是指……上人是这样的人。”
一阵夜风袭来,他长发飞扬,掩住了侧面,没有回应她。
他生气了?她连忙解释:“真的,我没那个意思——”
“也许,你是对的。”他语调似是叹息,没有任何责备,侧眸锁住她。
忽明忽灭的流萤还在飘落,映在他专注而若有所思的眼底,成了幽暗中的一抹流金色,在她心底滑出一道道怦然微颤的痕迹。
在她快要承受不住他这无语的视线而瘫软时,他将那卷细红绳递给她,指指自己的头发,“麻烦你,帮我绑起来。”
她接过红绳,颤着手拢住他发丝。夜晚本就有魔力,而他太俊、流萤飞舞的夜景太美,她心里也藏着小小的妄想,才会想偏了,忙找个话题想转移注意力——
“抱歉,傍晚时……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不过,我很喜欢你的说法——人活在世界上都有个目的,有个需要你的人存在……很浪漫的想法。”
“如果不那么说,无法让小魏平静下来。”
她一愣,“你只是为了安抚他才那样说?”
“这些话是师父说过的,我并不相信,这种说法虽然很能激励人,但没有什么根据。”
“也许哪天真让你遇到那个人,你就信了吧?”瞧他双颊依旧泛红,像刚成熟的水蜜桃,美味诱人的色泽让人想掐一把,她咕哝道:“不过,既然你打定主意独身,八成也不会遇到那个人。”
“独身又不代表跟人断绝往来。”他唇畔噙笑,听着她酸涩的语气。她似乎很在意他早上说过的话?
“有什么差别?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不能老是陪着你,曲终人散,你还不是一个人?”她将细绳缠绕上他的长发,绳子似乎织着什么花纹,黑夜中看不清楚。
“绑好了?谢谢。”他伸手摸摸束在脑后的红绳,绑得很牢,但要剪断应该不难。
本以为今晚就是最后的时刻,身体却一直没有出现异状,也许他的预感错了?
“……你真的打算这样过一辈子?”舒芹突然出声。
他思绪被打断,讶异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以俊成了孤单老人,不是很寂寞吗?”
她只是……以朋友的立场关心他,虽然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可这是因为夜色太美、他太好看,就像她看到美丽的景色也会看得出神,纯粹是对美的惊叹,如此而已!
“……是有一点。”他微侧过脸,如此一来,他与她之间只余空中飘落的流萤,再无其他阻隔。“幸好,现在有你在我身边。”
“是啊……”等等,他说什么?
她一怔,粉唇已遭他堵住。
她呆住了,一时无法反应,任由他的唇与她的轻柔厮磨,熟悉的花草香味随着生涩的纠缠钻入她唇齿间,属于他的气息渗透她的知觉,沁人心底……
直到他退离,她还愣着,“你——”
她在作梦吗?可唇上还残留着他的余温,真真切切……见他舔着唇,像在仔细品尝从她唇上沾来的滋味,她两腮轰地着了火,哑声问——
“这……这又是什么咒语吗?”是咒语没错吧?虽然跟上一次不同,他……甚至轻啃着她下唇,这么挑逗的方式实在……太刺激了点。
“你当这是咒语?”他双颊的火红不亚于她,还蔓延到颈子上,在眸底化为炽烈的情绪,仅仅是盯着她,就令她难以呼吸。
“不是……吗?”不是咒语,就只是……吻?为什么情况突然大逆转?虽然,并不讨厌与他四唇相接的感觉,可……她喃喃道:“我不懂……”
“我也不懂。”单手轻抚她耳际发丝,捧住她发烫的颊,他低哑地道:“也许,是因为夜色太美吧……”再次印上她的唇。
金色流萤飞舞着,沾在他们发上、衣上,还有迷惘的两颗心上,他俩却毫无迟疑地持续纠缠,仿佛身体比心更先了解对彼此的渴望。
完全沉醉的南宫璟,丝毫没有察觉地下室隐隐起了诡异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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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吻她?他说,他也不懂——他怎能不懂?!主动的人是他呀!还过分地加上一句“也许是因为夜色太美”,莫非只要气氛恰到好处,任谁他都不介意来上这么一段?!
而她竟也毫无骨气地陶醉其中,回房后还一直回味着他生涩却撩人心弦的吻,甚至因此失眠,直到清晨五点还睡不着!
好不容易终于有了睡意,舒芹正要蒙胧睡去,尖锐的电话铃声却响了。
她的瞌睡虫瞬间遭到歼灭,一把抓起话筒咆哮:“谁啊?!”
“舒……舒小姐?”对方被她吓了一跳,“我是秀和。吵到你了?”
“废话!现在几点你知道吗?!”她还要上班耶!
“对不起,但我打店里的电话都没人接,所以才打给你。老师在吗?”
“应该……在吧。”他们是同时回屋内的,他应该还在睡吧?
“能不能请你叫老师来听电话?”姬秀和的声音很忧虑,“我刚刚作了恶梦,想跟他谈一谈……”
她咬牙切齿,“就为了要他解梦,你大清早打电话来吵我?”
“对不起!”他连连赔罪,“我不是要老师解梦,只是……觉得似乎有事情要发生了,而且是跟老师有关,所以想跟他确定一下。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好啦,你等等。”她搁下话筒,起身披了件外套,刚推开房门,脚步突然一顿,而后双腿不听使唤地迈开步子,笔直走到那扇桃花心木门前。
怎么了?为何她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紧紧握住门把,宛如吊了线的木偶,被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
门把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注意到,门上雕刻的花纹和姬秀和画的咒文非常相似。
她可以感觉到门后的那个“东西”正盯着她,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正对着她说话:“打开门……”
她听过这声音!近来作的怪梦里,除了南宫璟的声音,还有这个苍老的声音……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转动门把,她一惊。
不可能!这门该是锁上的啊!
她奋力想抽回手,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转动门把,用力推开——
门内是个阴暗的小房间,角落有个小炉,房间中央以红黑双色画着圆形的法阵,法阵内坐着一个背对着她的老人,苍老的声音喃喃数着:“六百二十一万,六百二十二万……”
这里面竟然有人?
舒芹试探地问:“请问……”
老人缓缓回头,那张熟悉的面孔教她毛骨悚然——松生上人!
“这是我的钱,看到了吗?”上人咧着扭曲的笑,枯瘦的脸上眼窝深陷,眼底闪着疯狂的光芒。“好几百万,都是我的……哈哈……”双手在身前挥着,仿佛眼前有堆积如山的钞票,但四周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而他佝偻的身形呈半透明,没有影子。
这诡异的景象让舒芹悚然心惊,想逃,身体却动弹不得。
“我要离开这里才能用这些钱,过来、过来……”
听着这个声音,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法阵旁跪下来。
“来,帮我把这个圆圈擦掉……”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双手,开始用力涂抹地上的圆形法阵,恐惧地瞪着眼前狰狞诡异、不复印象中那般慈祥和善的面孔。
为什么?为什么生前被称为“活菩萨”的上人,会变成这样的……怪物?
“我那个混蛋徒弟把我关在这里,我养他那么大,他竟然这样对我!等我出去以后,我要扭断他的脖子、砍断他手脚……”狂乱的笑声刺得她耳膜发痛。“快擦啊!擦掉这个东西,我就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