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喽!飘絮,这些你可以先端出去了。”
“喔,好。”
柳飘絮立刻拿起一只托盘,将那几样料理放上去,端出灶房。
沿路上,她因为没有别的事好忙,思绪便又无法控制地绕着她不愿意再去多想的事情打转。
虽然她知道爹的罪孽深重,可是回想起爹被段不让逼死的情景,她的情绪还是无法不激动。
身为爹的女儿,此刻竟然在段家堡里当起段不让的奴仆,这叫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
一阵罪恶感霎时浮上柳飘絮的心头,她正想打翻手中的食物泄恨,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旁刷洗马儿用剩的污水,顿时心生一计。
她决定要在每一份膳食中“加料”,就算不能让段不让中毒而死,至少也要害他上吐下泻!
打定主意之后,柳飘絮趁着四下无人的空档,悄悄地走近那桶污水,在每一盘食物中加了一点“调味”。
她并不怕段不让事后会来找她算帐,反正她迟早都要死在段不让的手里,那还不如早点去和死去的爹娘团聚!
在“处理”过所有的料理,并一一将它们端上桌之后,柳飘絮回到柴房,等着好戏上演。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听见很多人一边发出哀嚎,一边来来回回地跑茅房,很显然她的“加料”发生了效用。
对于预期中的结果,柳飘絮心里的愧疚只有一点点,谁叫他们是段家堡的人、是段不让的手下,要怪就怪他们的主子吧!
就不知道,段不让是不是也一样猛跑茅房?
正当柳飘絮沉浸在想像段不让上吐下泻的画面时,段家堡的总管走过来,一脸敌意地瞪着她。
“主子要见你。”
“是吗?那正好,我也想见他。”柳飘絮的嘴角悄然弯出一抹微笑,她迫不及待地想看段不让脸色惨白、上吐下泻的模样了。
她跟着总管来到段家堡的大厅,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段不让看起来竟一点事情也没有,难道他并没有吃下那些食物?
疑惑间,她瞥见杜大娘也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做了什么?”段不让一见她进来,劈头就问。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懂你在问什么?”柳飘絮故意装傻。
“今天早上的膳食,大伙儿吃了之后都上吐下泻的。”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没事一样,真的是食物的关系吗?”
“我没事,是因为我还没吃。”
听了段不让的话,柳飘絮不禁在心里大叹可惜。要是他也吃了那些食物,可就有好戏看了!
“那其他人怎么会这样呢?该不会是平常帮着你做了太多坏事,受到老天爷的惩罚吧?”柳飘絮虽没承认是她做的,可也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态度。
“胡说!明明就是你!”一旁的总管气愤地说。“主子,这女人是柳义淳的女儿,肯定和她爹一样歹毒!”
总管的话让柳飘絮的表情一阵僵硬,但是虽然很气总管这么说,却又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一旁的杜大娘见状有些不忍,犹豫了会儿之后,开口说道:“主子,这件事不怪她,可能是我不小心用了腐坏的菜,才会这样的。”
听见杜大娘的话,柳飘絮惊愕地瞪大眼,她虽然没打算承认是她做的,可也不想要杜大娘出来替她背黑锅呀!
段不让打从一开始就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柳飘絮,此刻他的黑眸泛着高深莫测的光芒,像是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刻意沉下脸,对杜大娘说:“原来是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现在因为你一时的疏忽,害得所有人上吐下泻的,该当何罪?”
杜大娘从没见过段不让摆脸色给她看,一时间有些无措。
“我……我……”
“主子,不可能是杜大娘犯的错!”总管忍不住跳出来说话。“杜大娘为段家堡工作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出过差错,怎么会这女人一来就出状况?”
“杜大娘自己都承认了,难不成我还会冤枉她?”
柳飘絮咬了咬唇,深怕自己再不吭声,杜大娘真要因此无辜受罚了。
“完全不求证,就是你做事的风格吗?”她近乎挑衅地问着段不让。
“我只是相信当事人的话罢了,她既然有错,我就该给予惩罚,赏罚分明才是我做事的风格。”
“可是……这件事跟杜大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呀!”
“是吗?那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飘絮蹙眉瞪着段不让,好一会儿后,才终于说道:“没错!是我在里头加料的,没有害到你真是令人遗憾!”
一听见她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总管立刻跳出来忿忿地说:“我就知道,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别人!主子,这女人实在太过歹毒,她害惨了大伙儿,您可别轻易饶了她呀!”
相对于总管的忿忿不平,杜大娘倒是对柳飘絮的处境感到有些不忍。
“主子,她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才会……”
“杜大娘,你怎么还帮这女人说话?”总管无法理解地打断杜大娘的话。“她差点害你背黑锅耶!”
“可是,她是因为……”
“够了,你们不用再争辩,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听了段不让的话,总管几乎可以肯定柳飘絮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瞪着这个害他也跑了好几趟茅房的罪魁祸首,哼道:“你认命吧!主子一定会好好地惩罚你,替大伙儿报仇。”
“请便,我无所谓。”柳飘絮直视着段不让,她不但心里一点也不害怕,眼神中甚至还带了些挑衅。
她还宁可段不让在一怒之下杀了她,好让她去和爹娘团聚!
段不让那双莫测高深的黑眸始终盯着柳飘絮不放,那锐利如鹰的眸光,仿佛能看进她的心魂深处,窥探她最真实的想法。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段不让才开口。“既然你这么厌恶灶房的工作,那么从今天起就不用做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诧异,毕竟包括柳飘絮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段不让会惩罚她,可他怎么反而不让她继续工作了?
正感疑惑问,就听见段不让又继续说道:“还有,从今以后,你不必再睡在柴房里了。”
不用再睡在柴房?柳飘絮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哼,她才觉得奇怪,为什么段不让没有惩罚她害得所有人上吐下泻,原来他的重点在后头!
“不睡柴房,那么你要我去睡哪儿?马厩吗?”柳飘絮毫不在乎地说。
“不,当然不是。”
“喔?那到底是哪里?莫非你要我直接席地而睡?”倘若真是如此,柳飘絮也不会太过意外。
段不让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扬声唤道:“来人哪!”
话声方落,一名丫鬟立刻跑进来。
“主子有何吩咐?”
“带柳姑娘去客房,还有,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她的身边,负责照料她,顺便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是。”丫鬟恭恭敬敬地接下这份差事,转身对柳飘絮说:“柳姑娘请,春梅这就带您去客房。”
段不让的决定,让柳飘絮大感错愕。
她蹙起眉心,问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这男人竟然让她睡客房,还派了名丫鬟来照料她?虽说这丫鬟也算是来监视她的行动的,可……这一切还是太不合理、太诡异了。
段不让并不打算对她解释他的用意,只淡淡地说:“你要是不跟丫鬟一块儿去的话,我这就惩罚杜大娘。”
“你——”
柳飘絮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这男人竟如此恶劣,更不敢相信他竟能抓住她的弱点。
要她因为自己的因素而殃及无辜,这种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
“哼!走就走,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柳飘絮忿忿地转身离去,丫鬟也立刻跟出去。
她们的前脚才一离开大厅,总管就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那女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害得大伙儿上吐下泻的,而且竟然还一点悔意也没有,主子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段不让沉默了会儿,像是在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我知道,你们的心里一定都很疑惑,对吧?”见总管和杜大娘点了点头,段不让又接着说:“你们在段家堡已经有很多年的时间了,应该还记得我在十五、六岁那年,发生了一场意外。”
“当然记得。”总管说道。“那时您还是少主,有一晚为了猎一头豹子发生意外,不但坠崖还掉进溪水里,幸好最后福大命大,并没有丧命。”
“那你们一定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会没死?照理说,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任何人都不可能活命的。”
“我记得那时好像有个女娃儿救了主子一命。”杜大娘答道。
“对,后来主子的伤势痊愈之后,还曾经要亲自登门道谢,结果女娃儿一家人却已经搬走了。”总管也跟着说。
“没错,对我来说,那个女娃儿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我绝不可能活到现在,所以你们说,我怎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
听见段不让的话,总管和杜大娘一阵错愕。
“恩将仇报?主子的意思……难道是……当年的那个女娃儿就是……”
“没错,柳飘絮就是当年救了我一命的那个女娃儿。”
“什么,真有这种事?主子没弄错吗?”
“不会有错的。”段不让再确定不过了。
“这……这……”总管已经惊讶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唉,这真是造化弄人哪!”杜大娘忍不住轻叹。
“我想了很久,虽然柳义淳的确罪该万死,可他的作为和他的女儿一点关系也没有,再加上柳飘絮又是我当年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决定不再报复她,也不再继续折磨她了。”
听完段不让这番话之后,总管和杜大娘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段不让并没有惩罚柳飘絮了。
杜大娘说道:“我完全赞同主子的做法,飘絮那个孩子真的很无辜,要不是因为突遭丧父的打击,我相信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满怀敌意,其实她的遭遇也是很可怜的。”
总管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虽然他对于柳飘絮在早膳里“加料”一事还颇有怨言,可主子都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不过是个下人,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了,可……既然主子决定不对她报复了,为什么不放她走?”
为什么不放她走?这个问题其实也曾浮上段不让的心头。
他将她留下来,是想要照顾当年的救命恩人,还是另有其他的因素呢?
关于这个问题,段不让一时之间还没有答案,只知道他的脑中从来就没有闪过半丝让她离开身边的念头。
第五章
夕阳西下,红霞漫布的天际煞是美丽。
柳飘絮伫立在窗前仰望着落日余晖,映入眼帘的虽是美景,但她的眉心却是轻蹙起的,完全没有赏景的兴致。
“小姐,该用膳了。”丫鬟春梅的嗓音蓦地从身后传来。
柳飘絮回头一看,就见春梅端着晚膳走进来,并且一一将那些香喷喷的食物搁上桌。
看着那仍冒着热气的食物,柳飘絮不禁想——段家堡的人会不会想要报复她,也在她的饭菜里加了什么东西呢?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柳飘絮的唇边忍不住扬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
就算段家堡的人在她的饭菜里下毒药,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谁教她是“柳义淳”的女儿呢?活该要被憎恨、被敌视。
今天她会有这样的遭遇,可以说完全是因为爹的缘故,她会因此而恨爹吗?
平心而论,要说她完全不介意那是骗人的,可她介意的原因是,她爹竟然会为了贪念而铸下大错。
爹的这辈子,就因为当时犯下的那个大错而毁了,事后就算有再多的悔恨,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小姐,快点来吃吧!”春梅摆好了饭菜,等着伺候她用膳。
望着春梅那一脸恭敬和善的表情,柳飘絮的心里不禁充满了疑惑。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柳义淳的女儿?”她开口问。
“我知道啊!”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友善?”
“春梅虽然没有念过书,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可是春梅知道,上一辈的事情和小姐无关。”
听了春梅的话,柳飘絮不禁感到有些惭愧。
虽然她自幼便读了诗书,可许多事情反而没春梅了解得这么透彻。要她抛开恩怨,完全不去怨恨段不让?这对她来说好像有点困难。
一想起段不让,柳飘絮的眉心就不禁再度蹙起。
那个男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为什么态度改变得这么快?
昨夜她还在柴房时,段不让摆明了非要狠狠地报复她不可,可后来他却突然抽身而退,态度转变之迅速,实在太过诡异。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转变呢?
她知道段不让恨极了她是柳义淳女儿的身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这更重大的原因,能够左右他复仇的决心?
柳飘絮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可就算他真的不打算再折磨她,她也依旧无法完全抛开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她忍不住想,要是能够死在段不让的手里,或许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这么一来,她和段不让或许才能从仇恨之中彻底解脱……
正当柳飘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春梅开口提醒道:“小姐,快来吃吧!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柳飘絮摇了摇头。“我没胃口,不想吃。”
“可是……”
春梅还想开口劝她,一个低沉的嗓音却蓦然插入。
“不吃东西,是想要把自己给饿死,免得继续遭受折磨吗?”
一听见这个声音,柳飘絮和春梅回头一看,就见段不让大步走了进来。
“参见主子。”春梅立刻恭敬地行礼。
“你先退下吧!”
“是。”
春梅听话地离开之后,房里只剩下段不让和柳飘絮两个人,这让柳飘絮顿时感到神经紧绷。
“你来做什么?”
“我看看你想要怎么折磨你自己。”
“我要怎么折磨自己,和你无关!”柳飘絮一脸的叛逆不驯。
段不让浓眉微皱,说道:“我已经没有要你在灶房干活儿,也没要你继续待在柴房里,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不满?他竟然问她这个仇人之女有什么地方不满的?他的行为举止未免也太不寻常了吧!
“姓段的,你不用故意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你到底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你就直说吧!”
“目的?没有啊!我只是突然不想继续折磨你罢了。”
突然不想折磨她?柳飘絮才不信呢!这男人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而她实在受不了处在这种不明的状况下。
不管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总之,她相信他最后一定还是会杀了她,既然如此,那她还不如早点和死去的爹娘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