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么俏丽的姑娘家,一辈子空守着偌大家产多孤单哪!”载泓点头附议,“好兄弟,我陪你一起反对。”
赵似云随口问道:“敢问,我可以不举旗反对赏我一口饭吃的老板吗?”
载泓拍拍他的肩,看上去倒像同情地在安慰,“咳,你敢不反对,恐怕马上就要倒霉遭殃啰!瞧,你的学生似乎不太懂得‘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怎么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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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到底要拖我上哪儿去?有话就直接说,别卖关子了。”
凤爱站在大街之上,正和身旁的两个人僵持不下,停在原地,硬是不肯再往前遇出半步。
“哎呀,别急别急,心里有啥不痛快都甭憋,等会儿陪你去清一清喉咙,把它们全吐出来。”赵似云扬起手指,往他们面前的大红招牌一望,“喏,就这了。”
凤爱跟着仰起头,看过之后脸色更沉,“你闲着没事儿干,吃饱太撑了是不?大白天的带我上酒楼做什么?”
“主……主子……”苏流三轻轻揪了揪凤爱的袖子,“您先消消气儿,赵夫子他也是一番好意,因为……因为见主子这几天心情不佳,整日愁眉不展的,才想邀您一块儿上酒楼解解闷,没……没恶意的呀!”
“好呀,小三子,”凤爱睐他一眼,“原来连你也学得不规矩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凤老板,你脸色不好看,咱们那薪饷领得也不自在嘛!”赵似云使使眼色,伙同苏流三一左一右,合力搀着凤爱步进酒楼。“受雇的人要好过日子,当然得先想办法让老板好过啰,嘿嘿,你说是吧?”
一入酒楼,闹烘烘的嘈杂人声旋即吞没了他们。
一楼坐满酒客、食客,根本没一处空置的位子。
苏流三旋即招来跑堂,照着事先安排的内容开始“出卖主子”。
“小二,快替咱们张罗间僻静的雅房,再备上一桌的好酒、好菜。”他吩咐道。
“哎呀,真不凑巧,”邪门得很,那跑堂的也刚好皱起眉头,做出了个抱歉的表情,“今儿个楼上的厢房全客满啦,一间也没剩,真是对不住诸位客倌哪!”
“好可惜,连一间也没有了吗?”赵似云扭头问道。
刹那间,跑堂的一瞧那眼神中的精光,才像突然想起啥大事儿似的,连忙改口纠正自己的错误,“啊!想起来了,好象……好象还剩一间,不过,那厢房位在最后头的拐角处,被咱们掌柜的给隔成两间小雅房,客倌若不计较的话--”
“不计较,快领咱们去。”赵似云爽朗答应,推着店小二往楼上走。
几人行经狭长的甬道,各间包厢中均不时传出阵阵的喧哗声,划酒拳的、高谈阔论的、撒娇的、争执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终于,他们来到跑堂口中那间被隔成两边的小雅房。
赵似云才推门而入,便听闻由临房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腔调--
“喂喂,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才?赶紧使出来给本当家瞧一瞧。”
糟,怎么又是他?!
凤爱脸色瞬变,当场就想掉头走人,却让赵似云一把拦了下来。
他低声说道:“这样急着离开,摆明了像是在特意躲他似的,若让人知道了,岂不真被误会?被看扁了?”
凤爱扬眉,咬着牙,“你要是敢出卖我--”
“老板,别误会,我这是替你分析,绝不是在‘看扁’或‘出卖’你。”
“爱主子,既然隔壁的人咱们也认得,不妨就叫过来大伙儿一块坐坐,人多也热闹嘛!”
“不准多事,”凤爱低声喝道,“进房去,别大声嚷嚷。”
她不想让某人知道,她和他居然又“同处一室”。
于是三人安静入坐,背对着隔壁的满室喧嚣,他们竟都有默契地选择沉默。
“哈哈……”邻房,柳蟠龙的笑声断断续续穿透而来,“这算个什么才呀?不过就默背几首诗罢了,这样的才子满街都是,我随便一抓就一大把!来,在座还有谁自认为是绝世大才子的?”
赵似云这双面谍装模作样地以掌捂唇,撇过脸,压低声量,“奇怪,他没事儿干啥找才子?”
凤爱敛住气。关于那段才子的谎言,她当然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讲。
“柳大当家,我在乡里间可是人人赞扬的出名才子呢,半年前才刚得了个举人的功名。”
“喔,举人哪,了不起,是你老子花钱替你买的?还是自个儿考取的?”柳蟠龙一项项盘问得很仔细,跟平常那粗里粗气的脾性不太一样。
“呃……啥?我……我的举人是……”
“怕什么?本当家不过问问而已,又不会报官抓你。”
“还是选在下吧,在下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才子。”此时,另有人自告奋勇。
“那你自个儿数数,你有什么才子该具备的厉害本事儿?”
“在下举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会不会骑马?”
“幼时学过一点马上技巧。”
“懂不懂武功?”
“早年曾跟随府里的武师习过几年。”
“那会不会拨算盘?能不能管帐?”
“不瞒您说,在下的指上功夫也堪称一绝呢!”
“那还等什么?本当家就相中你了啦!这么顶尖的人选要上哪儿找去?好,一言为定,就是你了,你便是我替我心爱的姑娘选上的夫婿!”
“咦?”凤爱耳边响起另一名间谍的惊叹声,苏流三露出一副好吃惊的表情,“他心爱的姑娘是哪一位啊?咱们认不认得?该不会是赵家姊妹吧?奇怪,喜欢就喜欢,为何不自己娶回家,还要这么大费周章替别人说亲?”
经此唐突一问,凤爱脸庞上即刻忽白又忽红。
她沉默着,不想理会身畔那两个一直啰唆个不停的家伙。
别来问她,一切都不干她凤爱的事。
她不想知道他心里喜欢的姑娘究竟是谁,也不想多花心思去猜测,他为何要神秘兮兮地替自个儿心爱的姑娘选才子当丈夫!
“砰!”
突地,隔壁响起一记击桌巨响,听那声势,桌子敢情是被击碎了呗!
“什么?!已经娶妻了!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没错,在下府中的确已有了一房媳妇儿。”
“那你还跑来这儿跟本当家卖弄什么?是来唬我还是来骗吃骗喝的呀?”
“误会,”那自称才子的男人停顿了片刻,“在下只是一名……仰慕凤姑娘的痴心才子罢了!”
“好一个痴心才子,那你明儿个就去休了你家里的婆娘!”
没想到柳蟠龙居然把事情愈搞愈大,倒异想天开,想拆散人家夫妻姻缘。
“可我娘子很会赚钱,这些年替咱家添了不少进帐,倘若休了她--”
“不要紧,只要这桩亲事能谈妥,让我心爱的姑娘觅得个好归宿,本当家往后按月将蟠龙第一号的红利盈收拨到你名下。”
“柳大当家,此话当真?”
“废话,你当我柳蟠龙说话像放屁呀!”
“住口!你们这群混帐男人,都给本姑娘闭上嘴巴!”
凤爱恼地踹翻那层单薄的木板隔墙,忿忿然站在邻房--如今已货真价实成为同一问房了。
满桌子酒菜和预料中的一样早被砸毁了,就瞧见柳蟠龙混在满室的文人才子之中,他手里抓着一只囊袋,正准备塞进跟前男子的衣襟内。
她一眼便瞅见柳蟠龙手里的可疑东西,以及他身旁那样貌斯文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果然生得一张风流俊逸的才子脸,眉眼间扩散着微微的笑意,也正鉴赏似的从头到尾打量她。
“哎呀,原来隔壁还有客人哪!”柳蟠龙没转头,径自继续发表意见,一定是咱们说话太大声,才吵到了别人,嘘,大伙儿静点声。”
“柳、蟠、龙!这时候你不在识字堂,上酒楼来胡扯什么?”凤爱嚷道。
柳蟠龙此时才扭头一望,见着她,倒不若方才那般张牙舞爪了。
凤爱踱近,夺下他刚要塞给那名斯文男子的囊袋,倏地倒出里头的东西,果然如她所料,是一锭锭发着光的银子。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勾当?”
“凤姑娘,你妨碍柳大当家的办正事儿了,这会儿他正在替他心爱的姑娘选名绝世才子当夫婿。”没拿到那袋银子的俊俏才子--载泓替他兄弟回道。
“多管闲事!”凤爱脚一跺,恼火地将脚边的空酒杯蹭向墙边。“谁许你替我花钱找丈夫了?!”
众人闻言,沉默、肃静、抿唇忍笑。
她这气话一出,等于自己招认了自个儿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我……我只是想,亲自找出那个能教你满意的绝世才子,这样我就算没那个福分,好歹也比较放得下心呀!”柳蟠龙低着头,没看凤爱气恼的模样。
“胡说八道!你放不放心关我凤爱什么事?”
“可你不是说你非绝世才子不嫁!”柳蟠龙指指载泓,“他可真厉害着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但会骑马、懂武功,还能帮你赚钱管帐,这么精明干练的才子可是打着灯笼都很难找。”
凤爱睇向载泓,眼底透着鄙夷及不屑。
“一个就为了几锭臭钱,竟连休妻亦不皱半下眉头的男人,就算是绝世才子又如何?既无情又无义,哪个女人敢将终身托付给他?”
“可是最要紧的,他是你想要而我却一辈子都学不来的那种才子--”
“最可恶的就是你!”凤爱咆哮道,失控般地冲上去拍打柳蟠龙的宽阔胸膛。“你好可恶,好可恶,可恶到……教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八章
这日,黄历上写着会降初雪。
总帐房内,炕上的炭火正炽,压根不见初冬已至的寒意……
凤爱搁下手中的信,抬起头,怔忡望着窗外发愣。
一切,如常。
又好似回到了最初,回到她正准备由京城返回天津的那时候一样。
她仍是她,还是原本的那个凤爱,依旧是舅老爷最信赖、最疼爱的凤爱。
京里来函,说风公公近日便将起程返乡,指示凤爱留守天津故居即可,毋需亲自动身相迎,亦不必劳师动众大肆张扬。
想来,定是舅舅体恤她忙于处理钱庄事务,舍不得她太费力伤神吧!
是啊……一切又可以重回到没遇上“他”之前的原点了。
门外有人敲了几下门板。
“爱主子,您找小三子?”苏流三探进一颗脑袋。
凤爱回过神,点点头,“再过几日,老爷子便要回天津,该准备的东西、器皿,赶紧去张罗齐全,一样也不许怠慢疏忽。”
“是,主子放心,就算不特别吩咐,小三子也会办妥的。”
“还有,”她扬起双睫,盯住苏流三的脸,“别忘记我先前的交代,老爷子返乡是要安享晚年的,你千万别拿外头那些瞎扯的谣言去叨扰老人家,知道没?”
苏流三扁扁嘴,垂下头。
哪是他多嘴啊!那些谣言可没一句是由他嘴里放出去的。
自从上回跟爱主子、赵夫子一块在酒楼“巧遇”柳蟠龙,之后不晓得是谁将柳蟠龙那天专程替爱主子“挑才子夫婿”的事儿传扬出去,这些日子以来,三不五时总有些自称才子的人,不嫌累似的登门求亲。
当然,总又一个个全被凤爱给回绝了。
于是那些被拒绝的求亲人士便放话,要乡亲们睁大眼睛瞧仔细,看到最后究竟是哪一位绝世才子方能入得了凤爱那双挑剔的眼!
不过,也就是从那一日起,柳蟠龙便真的再也没回识字堂。
“另外,在‘那件事儿’告一段落之前,多派些人手镇守宅院和钱庄四周,任何陌生男子皆不许擅自闯入,不管是不是来求亲的,我一概不见。”
“是,听明白了。”陌生的不见,那认得的见不见?
当然,这口白苏流三只放在心里,自个儿私底下穷嘟囔罢了!
“好了,交代的事儿赶紧去办吧!”凤爱起身,披上裘衣,“我得上隔壁去转一趟,看看近日孩子们的习课状况,别等老爷子回来,取笑我办学不专,坏了他老人家想回镇乡里的美意。”
“喔,是,”苏流三连忙闪到一边,让爱主子先行通过。他吸了吸气,把原本想先报备主子一声的话给吞了回去。“主子好走。”
唉,算了,还是闭嘴。
爱主子向来讨厌有人在她跟前啰唆,他还是甭自讨没趣得好。况且隔壁多一个学生或少一个学生,岂轮到他小三子来碎嘴了……
即便他不说,就不信隔壁那几张“夫子嘴”会停下他们的“闲聊”。
有什么变化就让主子自个儿去发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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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爱离开钱庄,转进巷子中,人还未走到识字堂门口,便已听到里头传来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询问声--
“先生,今天玩这个抓字儿的游戏好没劲喔!龙一号怎么还不回来?”
“对嘛、对嘛!少了龙一号,抢字都没人能当‘垫底’的了!”
“龙一号是不是生病了?到底啥时候才要回来和咱们一块上课呢?”
“我……我……我也好想龙一号,龙一号会给我糖栗子吃。”
孩子们天性纯真,哪晓得成人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厉害关系,一个劲的缠着赵似霜问东问西,问得她都快招架不住。
凤爱踩住脚步,在门外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他果然没再回来识字堂了。
是经过了那日酒楼相遇之后,他终于听懂了她的警告,抑或者是因她严厉的斥责、羞辱,终于收到了成效?
很好,如果真是如此,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她的话打击了他,刺伤了他,使他再不敢轻易接近她。
而他,也因此而受了伤……
还记得当初,他那张因不识字而流露出的受伤表情,曾令她不舍与同情。
那时,她的确是真心想帮他的,可现在,却亲手刺伤了他的心。
“怎么,孩子们又在吵老三啦?”一墙之隔,飘来赵似霞的探问声。
“可不是吗?别说老三了,这会儿咱们几个谁不被他们缠着追问啊?”伴随着赵似云响应的,还有他的招牌呵欠声。
“唉,有什么办法?谁教他得罪了凤姑娘咧……”赵似霞叹口气,深表同情。
“咳咳,大姊,这哪叫得罪?”
“不然他跟凤姑娘究竟犯了什么冲?为啥人家凤姑娘就专挑他的毛病?”
“这叫……当局者迷。”
“当局者迷?那到底谁迷谁?二弟,你讲的话我怎么听不太懂?”
“我说大姊啊,想必你是还没遇到你的心上人吧?”
“臭二弟!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赵似云呵欠又起,睡意一波强过一波,可他的话却针针见血,“人哪奇怪得很,一旦遇上了中意的对象,头跟心就会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