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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凤帖  第11页    作者:言子夜

  柳蟠龙直点头,眼中原本的犹疑此刻全化成了动力。

  “这才子……是凤姑娘要的?”

  柳蟠龙再点头,“没错,她……她说……说我配不上她,她说她这辈子非绝世才子不嫁。”

  “她这么说,你就信了?”载泓目光灵活一转,这下子睡意居然全消。

  唉!笨师兄,女人家说的话哪能全信呢?

  通常她们嘴里说想要什么,心里真正在意的肯定不是那样东西。愈是搁在心尖上的秘密,她们愈不会放出口风泄漏出去。

  “我当然信啊,凤姑娘讲的每句话我都信。”

  果然不出所料,平常打架闹事一把罩的柳蟠龙,一爱起人来,可还真单纯得可以了。

  “那你告诉我,她是怎么说你的?”

  “她说……”柳蟠龙挠挠胡碴,努力回想,神情煞是认真,“她要我回去照照镜子,说她怎么可能会中意我呢?还数落我没资格喜欢她,说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载泓默默倾听,细细领略这番话里的个中滋味。

  “我怎能眼睁睁瞧着我的姑娘真嫁给其它才子呢?当然不行的对不?所以师弟你一定要帮我,咱们得赶在那之前,想办法教凤姑娘承认我也是个才子呀!”

  唉!难呀,简直是难上加难。

  要柳蟠龙摆摆架武装英雄或许还可以,但扮才子……唉,他有那种天分吗?

  第七章

  下了一夜,雨仍未歇。

  都这么晚了,回廊上居然还有人影在走动……

  就瞧苏流三手里提了盏灯,怕惊动了人,一个人行色匆匆地摸黑在宅院内四处搜寻爱主子的下落。

  他担心极了,打从爱主子傍晚从外头淋了一身湿回来之后,也不见她交代一声什么,便神情黯淡的回房歇息去了。

  谁晓得这一歇,不只错过了晚膳,甚至连他想敲门进房送夜消都被遣退。

  就从主子回来时的那脸色分辨,苏流三不用猜也大概看出了她心里有事。

  “主子喂,”他一边巡视,一边小声唤道,“爱主子……”

  穿过甬道,行经马房时,苏流三目光倏地一亮,终于在那儿发现凤爱的身影。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找着主子了。”他松口气,悄悄步进马房中。

  由背影望去,主子的身影看上去显得好憔悴、好落寞喔!

  凤爱一个人瑟缩在原本该圈住栗儿喜的那栅栏之中,如今栏内一片空荡荡,除了堆满地的粮草之外,就只剩下她了。

  “爱主子,夜里那么湿冷,您怎能一个人跑来这儿呢?”

  凤爱没回头,即使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但她并未流露出戒心,只因小三子向来和她很亲。

  虽是主与仆,但他俩的情分打小就亲如姊弟。

  从小,凤爱心里只要有什么不顺心,或有秘密,总会告诉小三子。

  说也奇怪,小三子仿佛就是她专属的心事痰盂,任何时候,无论遇到了令她多苦恼的烦心事儿,只消往他面前一倾吐,也不管他究竟听不听得懂,讲完后凤爱总能感到一阵舒畅。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小三子毋需动脑筋替她解决麻烦,他唯一需要尽心的,便只是负责倾听她的“不痛快”就成了。

  “小三子,我问你,和我亲近真的总没好下场吗?”凤爱忽然发问。

  “爱主子,是谁这么胡说八道,胡乱编派的?”苏流三气呼呼地替主子打抱不平,

  “小三子可从没瞧见哪个人下场惨过!”

  “没吗?”她沉吟片刻,似乎想什么事情令她想到恍神,“我亲爹娘不就是?”

  “哎哟!主子,那……那不算数的,您压根没同亲生爹娘亲近过,哪能算呢?”

  “记得小时候,所有人总背着我,喊我爹娘奸夫淫妇,叫他们是狗男女,那么,在那些人眼里,我又算什么呢?”

  凤爱一出世,就和亲生父母天人永别。

  她的生辰亦是父母殉情的日子。

  话说二十多年前,凤家原是书香门第,家境本就不富裕,后因家道日渐中落,便打算将闺女尽早嫁入自小即订了亲的富商府中。

  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迎亲花轿竟然在半路上遇着了抢匪,那抢匪头子劫人又劫财,令双方亲族颜面尽失。

  之后,富商买通县衙,动用官府的势力扫荡了盗匪窝,虽救出凤家闺女,可却发现她居然已怀了数月的身孕,再不久便即将临盆。

  她口口声声哭嚷着要和那抢匪生死相随,求两家人放他俩一条生路。

  当时,这桩丑闻轰动整座天津城,城里人议论纷纷,全口诛笔伐谴责凤家闺女跟抢匪的败德罪行。

  眼看着孩子就要生了,成为阶下囚的抢匪也在同时被押解上了刑场。

  于是,同一日之中,小凤爱号啕出世,父亡,母殉……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和其它孩子们玩耍时,我总不爱玩‘扮新人’的把戏,小三子,这事儿你记得不记得?”

  苏流三点点头,当然记得。“主子说了,那把戏您一辈子都不需要,因为在您心里,早将一生一世许了对象。”

  “是呀,你也还记得的是不?”凤爱抚着胸口,白天在心房上留下的那股震撼仍在,强烈到几乎快令她没法子镇静下来。“幸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也可以替我作证的,我的确打小就把自个儿给许出去了,对不对?没错,我没有扯谎。”

  苏流三默默无语,那不过是儿时的戏言啊,长大后怎能当真呢?

  “小三子,为了我好,往后你得时常提醒我这件事儿。”

  “爱主子?”苏流三躬下身子,正对着凤爱苍白的面容,很疑惑地盯住她显得有些焦躁的神情,“您……是不是遇上什么人了?”

  “谁?怎么可能?我……我会遇到谁?”被指到痛处,她惊慌地低头乱拨那地上的一堆粮草。“况且对我而言,无论遇到谁还不都一样。”

  “呃,主……主子……”

  瞧爱主子双手拨粮草拨得勤快,苏流三心里却忍不住偷偷干着急,想起主子昨晚在房内激动的警示,那些话犹在耳际,他怎敢这么快就违背主子的心意?

  可糟糕的是,爱主子并不知情,仍自顾自翻拨着那堆粮草。

  “主子,还是不要再--”

  呃,还不及啦,粮草堆底窜出一道白晃晃的银光,是……是他费心藏起来不想让人发现的“春宫图双刀”!

  凤爱喉头一紧,心跳瞬间像是暂停了似。

  她触碰到刀柄的手指像冻僵了,一寸也不能移,微弱地、苟延残喘般地轻颤。

  苏流三手里的油灯映着刀面上的图案,刀上的光晕亦在她眼前涣散闻来。

  五彩绚丽的光泽打在她原本苍白的脸庞上,凤爱星眸急眨,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躲不掉呢?他怎么甩不掉似的老这样紧紧跟着她?

  有句话柳蟠龙肯定说错了,她根本不像他形容的玫瑰。

  玫瑰多刺,但美丽;然而她的刺虽舆生俱来,却不可能为谁绽放一瞬美丽。

  但愿自己从不曾遇上他,也但愿他可以永远永远别再遇上她。

  凤爱摇头,怅然叹道:“没有,我……我从没遇到过哪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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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数日后。

  雨过终于天青,一扫连日来的冷冷阴霾。

  “啦……啦……”赵似云口里哼着曲儿,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嗯,这样的天气最好、最适合找处僻静的地方偷个清闲。

  他踩着轻快的步伐,仿佛连那被五花大绑在暗处的周公,都忍不住朝他挥挥手打招呼了哩!

  才一转出巷子,蓦地,他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黑。

  喔喔,这么凑巧,难不成是绑架吗?赵似云老神在在的想。

  嗯,也好,反正天气这么晴朗,闻着也是闲着,既然没法子贪睡,就当是出门转几趟圈子,晃荡一下也无妨。

  于是他索性不吭声,也没挣扎,简直跟“绑匪”配合得不得了。

  跟着身旁的人在小巷中一阵七拐八转后,总算得以停下脚步休息片刻……

  接着,一记怪腔怪调自他跟前响起,赵似云闻到一阵浓得呛鼻的脂粉味儿。

  “怎么样,是不是他?”

  “错不了的,就是他啦,这家伙成天老跟在……嗯啊的屁股后头转!”

  赵似云顿了顿,嗯啊……是啥玩意?听起来像这里有人一直在跟踪他。

  “咳咳,敢问阁下是想掳走在下,好要胁赎款吗?假如是的话,那可就真对不住啰,在下平日不学无术,不过混口饭吃罢了,身上根本没几两银子。”

  “呿!都还没问你话呢,你插什么嘴啊?”架住赵似云的人出声喝道,却旋即被身边的人制止住。

  就听那怪声怪调娇嚷着:“哎呀呀,我瞧贼相公你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呀?这样子好啦,盘问的事儿干脆就交给奴家,让奴家来替你分担辛劳好不好?”

  空气刹那间静止,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唔,也好,这差事儿就交……交给贼婆子你吧!”那声音听起来不太甘愿。

  “我啊,最喜欢抓这种年轻俊俏的公子回来消磨时间了,”那浓烈的胭脂水粉味飘散在赵似云鼻尖,尖长的指甲滑过他的脸庞,像存心逗弄人似的。“就算捞不到多少钱,这样的俊公子搁在眼前,也实在瞧得人心痒难耐。”

  赵似云努努嘴,“不好意思,打个岔,在下卖艺不卖身。”

  “谁管你卖不卖身呀?”那罩在赵似云身上的黑布袋一被揭起,便瞧一名贼婆娘笔直地扑向他,那女人脸上的浓妆抹得俗艳,浑身上下像洒了整罐粗劣的麝香粉。“老娘我高兴对你怎样就怎样!”

  “呃……”好熏人哪!

  赵似云再往旁边一觑,咦?另一个人的打扮也真够奇怪--都敢绑架勒索了难不成还怕人瞧吗?干嘛遮住自己的真面目,做贼心虚般的拿一块布巾将整张脸给盖住了一大半?另外剩下来看得见的那一半,还戴起一个乌漆抹黑的大眼罩!

  往角落边再瞧,咦?那不是凤爱身边的小三子吗?

  “怎么,连你也被掳来啦?”赵似云吃了一惊,随后竟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比起小三子,他受到的“招待”倒还算客气。

  就瞧苏流三嘴里被塞了布,手脚让绳子给绑住,额头和下颚都曾被拳头揍过,再由他身上衣服被扯破的痕迹判断,兴许跟他被掳来时挣扎得太用力有关……

  啧啧,怎不学他赵某人放聪明点?做人就要懂得识时务嘛!

  眼看着浓妆艳抹的贼婆娘又将伸出“魔爪”来,赵似云苦笑着嚷:“好好好,我全都招就是了,大婶你就高抬贵手呗!”

  “嗟!小冤家,哪舍得打你呀,”那婆娘尖锐的声音像被人掐住喉咙硬挤出来似的恐怖,“那你倒说说,像你这样的俊俏公子算不算是才子?”

  “咳,大伙儿见笑了,在下资质愚钝,朽不堪雕,哪配让人称作才子呀!”赵似云皱着眉,撇过头去,乘机窥了眼那位蒙面怪贼。

  嘿嘿,可真稀奇了,那贼老大对于自个儿婆娘的“攀墙”行径仿佛无动于衷,反而像和他这张俊脸结了仇似的,目现凶光,用那仅露出一只的铜铃大眼恶狠狠地瞪住他。

  “那你上头的女老板可曾夸奖过你什么?譬如暗示她很欣赏你?”

  “不会吧,都这么懒散了还够资格被夸奖?在下认为你们一定绑错人啦,我这人啊,贪睡、懒惰、不事生产、气虚体弱,而且还非常没骨气,这么多缺陷集于一身,哪可能受到老板的赏识?”赵似云卯起来随便乱扯。

  愈想愈觉得可疑,尤其再搭上那绑匪头子一身的古怪装扮--即便只露出一只怨妒的眼睛,他还是隐约觉得有点面熟。

  “呸!就最好别是他!”忽地,一串极吓人的指节运劲声响起,蒙着半张脸的匪徒破口咒骂,“看看他多出息?这么差劲的家伙也配得到我姑娘的心吗?”

  “哎呀!不来了,怎么忘了呢……”浓妆女使使眼色,“是嗯啊,嗯啊啦!”

  “咱憋不住啦!管他什么嗯啊不嗯啊的,”戴眼罩的彪形莽汉气愤不平,冲上去揪住赵似云,“总之,要真是他的话,我这就一掌劈烂他,省得留下他将来祸害我心爱的凤--”

  “贼相公,你闭嘴!”那婆娘急忙吆喝住。

  她转眸,先冷冷瞪了眼那火气正旺的汉子,然后侧过脸,勾起那两片血红大嘴,朝赵似云绽开笑,那笑阴冷冷的,比她身上熏人的麝香粉还恐怖!

  “俊公子,告诉咱们,你有没有成亲的打算呢?”

  “阿弥陀佛,”赵似云双掌合十,扬声高吟佛号,“在下清心寡欲,早就不近女色及荤食了。”

  好样儿的,这家伙,随便鬼扯一番也不怕结巴咬舌头!

  “好,算你聪明,盘问结束。”妖艳婆娘敛起笑容,替他整整那身被弄皱的衣衫。扭过头,朝身后的人问:“保证也不是他,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哏!”

  蒙着面、遮了眼的绑匪垂下脸面,嘴里嘀咕着:“反正……只要他别打我家嗯啊的主意,不破坏我和嗯啊的好事儿,我就勉强同意留下这碍眼的家伙。”

  “怎么地,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都说开了是不?”赵似云揉揉胸膛,忍不住打了记他那久违的呵欠,“对了,龙一号,甭以为遮住半张脸就可以不尊师重道哟!再这么逾礼,本夫子可就要回去向你的‘嗯啊’告状。”

  “嗄?被识破了!”柳蟠龙跟载泓按住彼此的肩膀同声大吼,紧接着,以眼神互控对方先露出破绽。

  “出来逛这么一趟还挺费精神的,回去……唉!又要直打瞌睡了。”他见那两个怪人都不理他,索性将眼光朝角落边的苏流三望去,“呃,两位,冷静点,小三子好象还有话想讲。”

  载泓恢复原音,“不可能是他啦,咱们验过身了,他打小受了宫刑,头一项做人丈夫的条件就不符合了嘛!”

  “兴许,”赵似云瞅着苏流三眼底的焦急神情,那模样像有一番多重要的话等着向他们表明似的。“他想讲的,就正是关于你们那位嗯啊的私事呀!”

  闻言,柳蟠龙倏地街向苏流三,急急忙忙扯下他嘴巴里的布。

  “快,张嘴,快说!”

  “你们都别费心找了,我家……我家爱主子不可能会嫁给其它人的,因为……因为主子她早替自己许了对象。”

  “许了人?!”柳蟠龙扬声大吼,一副无法置信的受伤表情。

  “是,十几年前就许了……”

  “妈的王八羔子!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抢先我一步娶她?报上名来,让我现在就去拆散他的骨头!”

  苏流三仰起头,望着柳蟠龙那副义愤填膺、像跟谁有深仇大恨般的认真表情,爱主子遇上的……便是这直肠直性的莽汉子了吧?

  “爱主子从小就起誓,要将自个儿的一生回报给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再生父母,也就是我们家舅老爷。这辈子绝不嫁人,要嫁,也是嫁给整个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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