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去医院上药,别耽搁了,这场饭局就算了吧。”转眼间已收好自己的物品。
中川健达不能容忍她隐约表现出的拒绝,对着她欲离去的背影道:
“别再抗拒了。没用的,你知道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不管你跑得多远!”
她没理他,推开餐厅大门,一波波盛夏的热浪迎面袭来,马上热得她双颊浮出微晕粉色……三十六度呀,难怪处处是热晕头的人。
拿出太阳眼镜架上鼻梁,一抬头,不禁怔了下,对面那个刚从巷口自助餐店走出来的男人是——言晏。
他像是也同时看到她,身形顿了下,接着脚跟一转,几个大步跨过来,已到她面前。
做什么?她心中疑惑。
又穿得这么美,相亲吗?他打量她,并且看着她身后不远处的知名餐厅贵得远近驰名,浓眉拢在一块儿。
“相亲?”天气太热,脾气也成了易燃物。
这次倒是猜对了。她心中点点头,但表情还是维持柔雅冷淡的原样。
“有何指教?”
没有。没什么指教,他只是下意识地跑过来,还来不及想理由,一迳地对她出来相亲感到忿怒。他也知道这种火气师出无名,但就是止不住。
“对方条件好吗?东西好吃吗?冷气舒服吗?”
“门在我后面,何不自己去体会。”她移开一步,想走人。傻子才会在大太阳底下吵架。
“看来吃得不大愉快是吧?”他咧嘴一笑,跟着她的步伐移动,转入一条种有林荫的街道。
“你跟着我做啥?”她不耐地问。正中午的时刻,竟没半辆计程车驶过。台湾的经济萧条到连计程车都改行转业了吗?在此时这种沉闷的心情下,她只想回公寓缝手袋,不想跟任何人讲话。
“吃饭,快一点了,我滴米未进。”他在一旁的公园椅落座。有林荫、有热风,再佐以美女之秀色,平淡无味的便当也可口了起来。
打开保丽龙盖,一阵阵肉躁香气冒出。他在她瞠目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太……太没规矩了!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吃饭?她不敢实信有人会随便到这种地步。
他,头发梳得整齐,穿着夏天质料的西装,足下那双皮鞋也擦拭得晶亮,一派都会新贵的模样,怎么会有这种行为?不必四处看也知道路人侧目的眼光有多刺人。
她退了两步,决定走远一点等计程车,就算另一头没有林荫遮阳也无所谓。
“说说你的嫁人条件吧!”他即使察觉她闪人的意图,也没做任何表示。
她不想嫁人,哪来的条件?
“或者说,不是你的条件,而是你家人对你的期许,希望从你的婚姻中得到多少好处。”虽然她总是打扮得很美丽优雅,但其实她身上并看不出对物欲的讲究。他猜测她是千金小姐中属于朴素的那个等级。
她忽地一笑:
“还会是什么?利益、金钱,如此而已。”
言晏吃完最后一口饭,收拾好所有垃圾丢入一边的垃圾筒,站直身躯,又是一名挺拔的社会菁英。
“你似乎不以为然。”
“是吗?”
“明明不以为然,偏偏又老是出来相亲,不觉得矛盾吗?”
她瞟他一眼,冷淡道:
“干你什么事?”难不成她脸上被写了“相亲”二字?否则怎么使得他老是嚷嚷这词儿?
言晏双手插进裤袋内,回道:
“因为我不可能是你的对象,所以你特别对我冷淡吗?还是你对每一个人都相同?”
夜茴决定不与他耗下去。
“你不会是我的对象。你明白这一点就可以了。”一直没看到计程车,她打算到另一个路口去等。
“等等!”言晏伸手抓住她手腕。
她下意识地翻转手腕,三秒内挣脱他碰触。
咦?言晏心中打了一个突,但一时之间没细想什么。掏出一张纸钞向路边的杂货摊买了把九十九元的雨伞,然后撑开递给她——
“喏!别晒伤了。你的皮肤很美,顾着点。”
才不要呢!陌生男人的赠与。她想丢回给他,但他低头看了手表后,说了句:“再见,我赶着回去打卡。多谢你陪我用餐。”便走了。
一路绿灯,他穿越过两个路口后,再转个弯,人已不见,看得出来这人很擅长跑步,像飞也似。
留下单夜茴一人孤立于骄阳下,对着手上那把白色素面伞发呆。
她抬眼看了看宽大的伞面。颜色是与她的衣服搭得上,但……
“有人会拿这么大一把雨伞来当阳伞用吗?”好怪,好想丢开喔。
但这是别人的东西啊,还得还他的。
带着淡淡的微怒与无奈,她撑着那把快淹没她的大雨伞,用力祈祷计程车快过来。
※ ※ ※
在职场上总是这样,菜鸟少不得要吃点亏。
碰!茶水间的门板重重合上,接着是压抑的低吼声——
“太过分了!没有天理呀!那个行销企画明明是我们两个不眠不休赶出来的!怎么会成了组长个人的功劳?不仅记上一笔功劳,还得到三千元的奖金。他凭什么?啊?”林凯胜双手用力敲击在流理抬上。
言晏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但他做不出这种除了会令自己皮肉痛,却于事无补的行为。
“言晏!我们绝不能让洪志村那家伙得意,一定要让上面的人知道他抢了我们的功劳!同不同意?”林凯胜一张白蜇的脸气得紫红。
“你要怎么做?”言晏问。
“我们去向经理报告这件事!”他们隶属于行销部门,当然找行销部的最高长官报告,以求得正义的伸张。
“越级呈报?”并且还越了两级。言晏暗自摇头。
“当然!别忘了主任是组长的大学学弟,两人交情那么好,当然互相掩护。明天我们就去找经理!”
言晏倒了杯冰水给他,示意他一口喝完,好清醒一些。
“我不认为这样做妥当。”
“你可别在这时候给我当起缩头乌龟!”林凯胜的火气显然没因那杯冰而熄灭。“我才不在乎那三千元的奖金!我要的是考绩,考绩!你明白吗?攸关于我们未来的晋升之路!我们卖命工作,却是为别人作嫁,这公平吗?你不想升迁,我可是想得很!你就一辈子当个基层好了。”
言晏揉了揉眉心:
“你以为我不生气吗?”心血被剽窃、功劳被顶替,他会开心到哪儿去?
“那好!我们先去找洪志村理论,然后明天找经理。我相信经理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公平的交代。”他们两人都是新进人员,被一同派来行销部之后共事至今,一向是林凯胜较为活泼,而言晏较为沉默。自然而然演变成林凯胜习于决断对外的一切。
言晏望着他:
“你对经理了解多少?”他们仍在试用期间,并没多少机会去了解上司的行事风格。
“不了解。但我相信他会公平裁决。”
“那,我们要怎么证明那个企画案是我们做的?”
林凯胜翻了下白眼:
“凭所有的资料还在我们的电脑里啊!”
“组长可以说那是他交代我们去做的案子,提案人还是他。”
“他要有那个脑袋,就不会窝了十年还是个小组长,专门带新人的了!”林凯胜傲然地嗤道:“他别想趁这次踩着我们的心血往上爬!”
言晏凝眉提醒道:
“你别忘了,今天组长提出来的企画案,九成是我们的心血外,他也稍做修饰,改掉了一些缺失——”
碰!又一记狠敲声。可怜的流理抬摇晃了几下。
“你别忘了那仍然是我们的心血!怎么改都一样,创意还是属于我们的智慧财。”
“如果你想带着这把火气去找组长理论,我劝你三思。”言晏觉得这种事还得再想一想,不能贸然行事。尤其他们还只是试用期间的员工,公司对他们的期许应是抱持着“不求立功,但求无过”的看法。
林凯胜怒道:
“去你的!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敢就对了。我自己去,你就继续当你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吧!”挥袖转身欲走,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你有啥好担心的呢?听说你有一个亲戚是总经理身边的高级特助,以后有他拉拔,你根本不必怕没人代你出头,对不对?”
言晏倏地握紧拳头,冷眼看他远去的背影,许多话滚到了喉头,但仍是吞咽了下去……
“可恶!”从齿缝吐出一句怨,真他XX担?
如果逞强斗气成得了事,一切就简单得多了,但职场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要承担的,未来还多着呢!
※ ※ ※
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在家门前看到一把白色雨伞挂在门锁上,他将钥匙放回口袋内,走了几步,很自然而然地敲起门来。如果他没记错,她的门钤早被按坏了,而且不可能修好。这位美女拒绝访客的姿态表现得很明确。
叩叩叩叩……一分钟。
叩叩叩叩叩……持续第二分钟。
叩——
门板比他预期中早几分钟打开。这次很迅速收住自己往前敲去的手。他慵懒地看着美丽整洁、仿佛随时打算上街的芳邻。
“嗨,还没休息?”
废话。她冷漠地问:
“有事?”
“你如何做到随时随地都把自己维持得这么工整美丽?”
“你又如何做到把自己弄得这般邋遢?”比之于白天,现下的他看来狼狈得像只斗败的公鸡。
“我可以进去吗?”
“不可以。”毫不留情。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他笑。
“不是。”她没有朋友,也不需要。
言晏半身靠着门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真无情。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是同一路的吧!”
“同一路?哪一路?”她忍不住双手环胸,知道一时之间别想关上门了。
“哪!你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而我,一贫如洗的农村青年。你的未来是嫁有钱人,我呢,先挣钱买房子安置家人、奉养双亲,行有馀裕时偿清其他堂兄弟妹们的助学贷款,可以想见未来十年,我还得为家人而活。有时忍不住会想,干脆去拐个富家千金来结婚算了。”
娶千金小姐?她打量他,确实有这个条件。如果再加上他工作能力也不差的话,会更顺利。
“嫁有钱人与娶有钱人,所以我与你是一路的?”
“别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既然有心那么做了,就别感到不屑或羞耻。”
“感到羞耻的人是你自己。”她一针见血地指出。
言晏哑然了半晌,伸手掩面,闷闷笑着。那笑,有自嘲、有无奈。
“是呀!我唱什么高调呢?”
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沮丧?如艘桓瞿昵岫咭靶牡哪凶樱桓没嵴庋摹?
“想力争上游不是错事。”话脱出了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安慰这个对她而言非常陌生的男子。她不该的,但他看起来很需要。
掩面的手掌滑至鼻口处,露出一双疲惫的眼:
“既然不能进去,我想你不介意我坐下吧?”
“介意又如何?”反正他还是会坐下来。
没错,他已盘腿坐在地板上。
“别那么高,下来一些。”他招招手。
不会也要她坐吧?他疯啦?
见她一脸拒绝,才想起:
“呀!你是淑女,不能太随便。来,请上坐。”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方帕,摊平在地上,伸手邀请她。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坐下了!天爷……
“像个高贵的公主。”言晏欣赏她坐下的姿态。
“我不是公主。”她冷道。
“家道中落了嘛,是不?”
“不,我不是公主。”夜茴坚持。
言晏点点头:
“OK,不是公主。那,你是什么?”
她是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当她不再是影子之后,失去了光,她馀下些什么?
“一个人的价值到底定位在哪里呢?”她喟叹。
这是个艰难的问题,没人能提供他们解答。
“常以为认真往目标迈进,成功必定指日可待,但那条路似乎太过遥远,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见得能获得到该有的报酬。这就是人生吧!”
她看向他:
“你几岁?”
“二十五,你呢?”他猜她不过二十出头。
没回答他所问的,她淡淡一笑:
“才二十五,初出社会,就对人生绝望了吗?”
他嗤笑:
“你看起来也没多振作,嘲笑自己的同类不好吧?”这位美女也不回头看看自个儿身后的背景,那可是一片忧愁的郁蓝色耶!
夜茴再次声明:
“我与你不是同类。”
“我们是。”言晏坚持。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说?”
“或许是因为——”他面孔移近她:“这样才有相依偎的理由,在不可能与你成为情人的情形下。”
她闻到淡淡的酒味。
“原来你醉了。”难怪行为脱序失常。
“一杯莱姆酒,好贵,一百五十块,甚至不到一百CC。我想还没到足以醉死人的地步。”
心情这么低落,还能斤斤计较金钱的事,看来他不算太沮丧嘛!她讽道:
“我猜你没叫第二杯?”
“PUB的调酒师建议我试试他的最新力作,我说一切好谈,只要免费的话。”他呵呵笑:“瞧,你了解我,我们可以结拜了。”
他的脸好近,迫使她不得不提醒他保持距离:
“别再近了。”
“我想吻你……”他喃喃地轻语,眼光有几丝迷蒙。
她戒备地瞪他。
“但是我不会这么做。就算你把我迷昏头也不会。”他摇摇头,伸手抹了把脸,不敢多看她,怕那迷魅的美颜一再地蛊惑他心神,只好把目光往天花板挪去。
“我什么也没做。”
他呵呵笑:
“多可怕,什么也不必做就迷惑我了;假如真想做些什么,我岂不完蛋?”
夜茴吁了口气,问道: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她得坐在地上听他扯些莫名其妙的事?他总该说出个原因吧!
言晏木然地瞪着天花板,以平板的口气陈述道:
“我的主管剽窃了我与另一名同事的企画案。那件案子被公司赞赏并采用,是我们努力了一星期的结果,但功劳全成了别人的。”
“争功诿过,人之常情。”这种事并不稀奇。
“我明白,但遭遇到了,绝无法心平气和。”
“生气又如何?有用吗?”
言晏摇头。
“没用。我的同事坚持要向上司呈报这件事,非要争回公道,而他也去做了。”
“然后?”她看向他,觉得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令他忿怒的原因。
“然后——”他冷笑:“他申诉成功,下班前部门经理便训斥了我们的主管,并把奖金与功劳记回我同事身上,他哪,沉冤得雪喽!”
夜茴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单数?”不是两人合力完成的工作吗?
他笑出来,觉得她冰雪聪明,要得!
“可不是。全是他的功劳了,他还到我面前招摇一番,说我没种争取功劳,就是放弃了自己参与的那一份心血,别怪他独揽,因为这全是他该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