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意识逐渐浮现时,她并非因睡够了而精神奕奕的醒来,而是鼻端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挥之不去,且随之而起在唇边肌肤上的酥痒感让她再也不能觉若无物、处之泰然的睡下去。
她眉间轻皱,慢慢睁开眼睛。
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五官在她上方俯视。
她以为是梦影,重新又闭上眼,但又一个实际的肤触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吮舔,她再度睁开眼,梦影在吻着她。
她惊坐起,他就坐在她身畔,含笑凝视她,不是梦!
他们没有说话,静静的互望着彼此,他仔细拂开她脸上散乱的发丝,柔声道:“我想,我一定是第一眼看见你睡在这儿时就喜欢上你了!”
她眼眶霎时染了湿意,用力吸了一口气,想减缓他带来的冲击,但还是不能让起伏的胸口和缓些,她紧闭双眼,拚命遏止那不该有的情潮上涌,结果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一直以为可以若无其事的让两人回到原点,但……
终于,她张开眼的同时,也张开了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脸贴住他的肩,她说不出话来,收束的臂膀却传达了她的潜意识。
他拥紧了怀里温热纤瘦的躯体,心头有了多年来没有的暖意,让他脸上出现罕有的和暖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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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令小伍将车停在她家巷口,执起她的手,一起走这段距离约两百公尺的路程。
她甩脱他的手道:“你走前面,我看着你走。”
晚上九点的街道,行人还是三三两两地在走动,他知道她怕遇见附近的街坊邻居,不愿与他并行,遂不以为意的往前走。
路灯掩映,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拖曳在地面上,她童心大发的玩起踩影子游戏,一蹬一踏的不让他的头影越出小脚范围,他在前方听出了异样,微笑着。
未几,听到一声惊呼,他猛然转过头去,见她蹲在地上捧住脚踝,状甚痛苦。
“怎么了?”他连忙撩起她盖住面目的长发,看到她眉眼皱起。
“没什么,我又扭到旧伤的地方了,等一会就好了。”
她蹲了几秒钟,看他在旁边紧张的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站起来,试着走一下,痛楚并没有减轻,看来她的大意又造成了二度伤害。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他宽背对着她,微屈膝盖。
她望了四周一眼,耽搁了一下,他没好气道:“是不是要叫小伍背你?”
“不不!你来就可以了。”她攀上他的肩,他轻松的托住她的重量,缓步前移。
她偎在他颈窝,安心的傍着他的气味,这样一个寡言冷厉、不时露出严苛表情的男人,为了她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两次背着她在公众场合行走,他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了。然而,对照其它的女人,他对待她真的很特别吗?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决定问出来了。
“嗯?”
“你也这样背过方曼菲吗?”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拍拍他的肩道:“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她穿高跟鞋的技巧比你好多了。”还是一样平板的语气,却让她泛起甜笑。她重新贴住他的背,庆幸着他看不到自己溢满情绪的脸。
他们在沉默中感受着彼此,那一瞬间,她竟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这样就可以不必面对他背后的现实,只单纯的耽恋在他的宠溺里。忽然,她惊异的发现他严重影响了她,让她有些想逃避了。
快到家门口时,她拍拍他。“放我下来吧,到了。”
“你确定你能一个人进去?”她又在担心什么?谢进根本不在家!
“给我留点面子吧,我最近很少打理家里,已经被爸爸念了好多次了,不想再多个人念。”
“我派人帮你做家务。”他放下她,捏捏她的面颊。
“不必!家里多个陌生人多奇怪,你别管了。”她决定面对他的情意后,他便不时接收到她回异于前的甜笑,那笑容软化了他的刚硬,让他想永远掌握住她。
“走吧,我进去了。”她挥挥手,他点头,边后退边看着她。
她拿出钥匙开门,他退了一段距离后再度开口:“你不让我在睡前吻你一次吗?”
她看着充满柔情的他,俏皮地笑了。“下一次吧,我不想这么快太爱一个人。”她伫立着,他若有所思,不见被拒绝的失望。
她再次对他挥挥手,推门进去。
“铭心!我忘了给你一样东西。”他伸手欲从西装口袋内拿出东西,她瞥见不远处有辆摩托车快速驶近,喊了声:“小心车!”他停下脚步,等车通过。
然后,在电光火石间,她没有听到任何异声,只见摩托车骑士呼啸而过,他的笑容却僵化在脸上,右掌捂着胸口矮下身子,半蹲在地。
她忍着脚痛,急奔过去,扶住他的肩,“怎么了?他没撞到你啊!”
然后她骇异地看见了鲜血,从他指缝间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他手中那张白色文件,他的脸色惨白,却还是撑着没倒下去。
“血,你流了很多血,你别动,我去叫人!”她无可遏止的在剧烈颤抖着,声音沙哑,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别哭!拿去!”他用仅存的力气将东西塞给她。
她接过那张一片腥红的白色纸张,她眨动睫毛凑眼一看,那五个在血泊中微弱发出昭告意义的黑字映入视焦中--离婚协议书。
她止不住泪水奔流,串串滑落在他脸颊,他终于萎顿在她胸怀,没了声息。
她不断的抖动、不断的流泪,在聚积了最高点的能量后,凄厉的大喊:“小伍--”
第七章
谢进头一次看见青春不解世事的女儿苍白的脸上流露着惊惶、无助、哀伤、痛苦等诸多情绪,她的手紧握住皱成一团的文件,两手还未停止抖动,坐在手术室外,怔忡的望着地面。
谢进推推她的手。“你身上都是血迹,待会警察问话别多说什么,问完回去换件衣服吧!”
她睁着惶急的大眼,捉住他的手臂。“他不会死吧?”
谢进忧心忡忡的摇头。“不会,他还年轻呢!你早点回去,手术不会这么快结束,就算结束了也不会这么快醒来,明天再来吧!”
“如果回去了,万一他醒来会看不到我--”她低下头。
“他为什么要先看到你?他身边多的是看护!”他有些动气,她那惊痛的神情,在在证实了他多日来听到的流言。
他所处的办公室位置距阙弦乔有五层楼,平日除了会议或密商要事外很少涉足老板办公室。他不常见到谢铭心,但耳语可以穿过层层泥墙到他那层楼,举凡阙弦乔纵容谢铭心在办公室撒野、谢铭心公然反抗阙弦乔、阙弦乔带她盛装出席时尚派对、阙弦乔的新情人是她……
他闻言并非无动于衷,但一则是女儿的性子他很清楚,她不可能会趋炎附势;二来是阙弦乔做事一向有定见,容不得人在他跟前说三道四,谢进老成持重,不会拿这种八卦消息质问顶头上司,因而一直以来,流言归流言,他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但今晚获悉阙弦乔竟是在送谢铭心回家时遭受枪击,谢进当下的震惊多过愤怒。阙弦乔今天下午才从泰国返回,有什么理由必须立刻和女儿相聚甚至排开下人单独送她到家门口,依他的性子若非视之珍重,不会亲力为之。
然而这种情况绝非谢进所乐见。
他一把抓住谢铭心的手往远处拖离,小伍在另一角乍见讶然。
“爸--你干什么?”她用力扭着手腕,十分不解父亲的动机。
“住口!你给我过来!”他不由分说推开楼梯间厚重的门,将她推到转角处空地,凝重的直视她。“你跟他之间有什么?”
她揉揉发痛的手,不悦道:“你这么凶作什么?就算我跟他有什么也不是做坏事,你生什么气?”
“你懂什么?他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姑且不论他背后的复杂,他台面上的女人就有多少?你淌什么浑水?”食指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我没淌浑水,是他主动要我的!”她一脸倔强。
“他要你,你不会躲?你就送上门去?”他气急攻心。
“他要的东西,躲得掉吗?”她面对父亲。
谢进止声,背靠向墙,神情索然。“你真的跟他有关系了?”
“不到那个地步。”她也靠在墙上。
“那就离开吧!他不适合你。”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离开?”她将手中发皱、脏污的纸摊平。“他为我做了这件事,你要我离开?”
谢进接过一瞧,面色顿时灰白。“铭心,我从未要求过你非得做什么不可,但这次,我希望你听爸爸的话,离开吧!”
“我知道他做生意手法不见得正当、也不是什么慈善家,而我也不是能视而不见的人,但这些真的是你的理由吗?你不也在他手下做事?”她偏头看着父亲。
他喟然长叹一声。“我从二十几岁就跟了阙老先生,他不是做什么正当生意的,但他救过我,对我有恩,简言之,因为他保障了当时困顿的谢家生活,所以为了要还他这个情,我才没能离开。”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我看着阙弦乔长大,他十几岁时让阙老的仇家伤得很重,他母亲担忧得心脏病发而过世,老先生毅然决然将他送到国外,一去十多年。他对儿子期望很深,二十四岁回来后,他安排了他的婚姻,对象是阙家长期隐忧的一派势力的女儿,好巩固儿子的身家性命。阙弦乔也不负所望,将阙老累积的财力转投在他所学,弦天集团是他一手撑起的,阙老也欣慰他在别行光耀门楣。但阙老死后,他底下的人还得吃饭,即使阙弦乔无心继续父亲旧有的势力,也不得不卷进去,因为弦天的资本当初是从哪里来的,就算他想撇开他们,底下的人也不见得会放过他。”
她像不认识谢进一样注视了他好一会,干笑一声。“真没想到,我父亲居然一直在替黑社会做事。”
“铭心,有时候是非黑白不是可以分得那么清楚的,对阙弦乔而言,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从小看尽了名利争斗,手段并不输他父亲,但是他长年在黑白两道游走,必然也会得罪一些势力,他的仇家不定时会找上门来,我不想你活在担心受怕之中,你明不明白?”他严厉的语气震醒了恍惚的她。
她直起身子,敛色问:“那你呢?你会不会有事?”
“我早已不管阙老底下的事了,再过一阵子也该退休了,你就别让我担心吧!”他拍拍她的背。“他们会封锁消息不让见报的,如果没有意外,明天会将他送回阙家老宅休养,你明天还是在家等消息好了。”
“我知道了。”
她手心里仍捏紧那张纸,那上面沾有阙弦乔的血,即使已干,仍觉烫手,如果不是真心,他犯不着这么做,她该如何面对他?
她掩住脸,深深觉得迷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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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度踏进阙家老宅,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老李见到她,笑开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忙不迭领她上楼。“先生在等着小姐呢!他今天好多了,前天吓得我--”
她默然不语,随老李在走道尽头右侧的房门口站定,敲了门。“小姐来了。”
“进来!”是小伍的声音。
老李让开,她踏进房门,小伍对她颔首,也跟着退出门外。
阙弦乔躺在一张偌大的英式古典木床上,半倚靠在床头,远远凝视着她。
白纱窗帘隔绝了强烈的阳光,温和的洒在他身上。
她走过去,站在床边,垂眸探视着他的脸孔、身体。
他赤裸着上半身,白色纱布缠绕着半个胸,腰部以下覆着薄被,脸色有些苍白,但不似想象中孱弱,眼神依然炯炯迫人,她终于放下了牵挂已久的心。
“能再看见你真好!”她低哑的嗓音让他眉梢一抬。
他微笑以对。“坐吧。”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依言坐在他身畔,不知为什么,失却了直视他的勇气。“爸爸说,就差那么一点点,子弹就会穿过心脏--”她看着他的胸膛,咬着唇,不再说下去。
“看着我!”他声音仍旧有力,“你害怕了吗?”
她没有抬眸,在他手心里的指尖在战栗,他紧握住。
“那一刻,我只怕再也看不见你,那个念头,胜过子弹穿心的痛苦。”
她闭起了眼睛,强忍住眼眶涌泉,张嘴狠吸了一口气,终于伏在他腰间,细细地啜泣起来。
“你心里有我吧?我算是你规则不认可的人了吗?”他温柔的抚着她的长发轻问,她的泪水渗入被面。
“我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一个人的念头,即使你从不顺从,但能见到你一天,我就心安一天,这是我不放你走的原因。”
她抬起头,泪眼迷蒙的看着他。
“你难得掉泪,这一掉就是为了我,我很开心呢!”他长指拭去她的泪水。
“我能为你做什么?”她笑中带泪。
“我想天天看见你。”他抚着她的面颊,“还有吻我,就当是我受伤的福利吧!”
她倾向前,学着他捧起他的脸,他微瘦了些,五官更形深邃,却少了严刻,她用自己的温热触碰他微凉的唇,再贴上去,稍事停留了一会儿,舌尖轻探他的齿间,略微吸吮,再离开,算是结束。他喉间发出笑声,大手托住她的头,悄声道:“你缺乏训练。”
她耸肩,不以为意。“是不能和你比。”
他爱怜地看着她,倾下头重重地回她一个深吻,猛烈的像要把她吞噬,她被动地承受。他的吻宛若他的人,逐渐令她的呼吸短促、窘迫,他的手顺着她的细颈滑下,慢慢的覆在低领外的肌肤上,她开始心慌意乱,在沉溺的同时却又警惕着自己,当他手指往下深入探索时,她抵不过一记记回响的警钟,硬是抽身离开他。
她整整微乱的长发,两腮现酡颜。“我怕压到你的伤口。”
他不以为忤,替她拉好衣领。“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于是,她给了他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每天早上,她九点准时到阙宅,下午七点吃完晚餐后离开。
为了不牵动伤口,他多半坐或躺居多,她则随侍在侧。他原就寡言,因此聆听是他最常有的表情,她伶俐聪慧,叙述起从前工作上的所见所闻、或新阅读到的文章时,往往能说得生动有趣,常引他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