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餐时,古骏逸拿出纸笔。
“来,告诉我手机号码、家里电话,还有地址。”他取出手机,放在桌上。“我会立刻确认,不要撒谎。”
“我不说,你能拿我怎样?”敏希吃着吐司,跟他耗上了。
“我有蓝天旅行社的电话。”
“我知道了,你问红屋的老板。”是关小姐泄漏的。敏希耸耸肩道:“我可以换工作。”骂也骂过了,没效。敏希决定敷衍他,表演冷漠,教他知难而退。
“你试试看,我登报找你。”古骏逸也有对策,他威胁敏希。
敏希笑了。“好好好,我躲起来,回家当米虫。”真难缠啊。
古骏逸撇开盘子,瞪着她,像跟个不乖的孩子呕气。敏希啃着吐司,晃着脚,迎视他。两人对峙几秒,古骏逸放弃,起身走入房间。
敏希猜想他大概是气坏了,跑去冷静。她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看来他不会放她走的,怎么办?难听话都说了,还是没用。
古骏逸走出房间,叫她:“敏希。”
敏希衔着吐司,回头,银光一闪,被他拍了照。
“古骏逸!”敏希吐掉吐司,起身去抢相机。“你干什么?!”
古骏逸检视画面。“有相片可以登报了,拍得很清楚……”敏希跳脚,伸手抢,他拿高相机,随即又低身让她看一眼。“怎样?拍得不错吧?”
敏希懊恼,相机里她咬着吐司,眼色惊恐,一副见鬼的模样。
“立刻删掉!”
“想想那张相片,贴在捷运看板,登在各大报,或电线杆,跟什么寻狗启事一起。新闻不是常有人协寻失智老人吗?我也可以。”
敏希气馁,盘腿坐在地板上。古骏逸面对她,蹲下来,也坐在地板上。
“你让我很困扰……”真累!敏希语重心长地说:“之前分开那么久,你不也过得很好,就当那天没相遇,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人生,这不难吧?干么非要搞得大家难堪?”
“是。”他同意。
她继续说:“小时候你充满斗志,每天想着要成功,现在过得不错,要珍惜啊。把心思放在工作,而不是浪费在男欢女爱上,我都不理你了,你何苦自找罪受?”
“这真的是你的想法?你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
“对。”
“好,现在,可不可以听听我的想法?”
“嗯。”不管他怎么说,她绝不动摇。
古骏逸握住她的双手。“如果你不是故意留假的电话地址,而是坦白地叫我别缠着你,我可以照你说的,就当我们没相遇,继续过我的日子。顶多,偶尔我想你……”
“假的电话地址又怎样?你就那么气,气到非把我揪出来?”
“仔细想想,你的行为前后矛盾。敏希,我现在很担心你,你究竟有什么困难?除非确定你没事,否则我不会走的。”他想了很多,觉得敏希一定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她瘦好多,爱皱眉,笑容少了,看起来很忧郁。
敏希面色苍白,古骏逸态度坚决。
“敏希,记得吗?小时候,不管我骂你什么,你非要缠住我。现在,我也不管你骂什么,都要缠着你。”
“这是我的报应?”敏希苦笑。
“不,这是我的报答。”
她倔强道:“谁要你报答了?”
他想了想,说:“不,不是报答,是回馈。我爸妈去世后,就不再感觉到家的温暖,直到遇见你,你带我回家,把你有的分一半给我。现在我拥有很多,我也将我有的分给你。”
“如果我不接受呢?”
“我会觉得,这些年的努力白费,人生没意义。”
“我几时对你这么重要了?”敏希冷笑。
古骏逸沉默了会儿,他说:“从成功的那一刻起,没人分享,我很寂寞。”
“萧雅雯呢?我记得她喜欢你。”敏希希望他有健康的伴侣,但他执着,不肯放弃。
他坚定道:“如果是她,我会更寂寞,与其和没感觉的人交往,我宁愿一个人。”
讲到这里,他的手背湿了。因为敏希哭了,泪滴在他的皮肤上。他研究她的表情,看她垂着眼,抿着唇,默默流泪。唉!她又皱眉了,他想间她为什么忧郁?
古骏逸感觉敏希还爱他,若放她走,他会恨自己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相遇,这次要紧紧抓住她。
敏希抹着泪,缩着肩膀,低声啜泣。看她伤心,他不禁猜想,在她心里是否也有一条思念的小鱼?从分手那天起养到现在。她不诚恳,是否因为赌气?或是想考验他的耐性?他愿意捱骂,他是来跟她投降的。他已经受够思念的苦,受够表面若无其事,心底却在暴动的感觉,尤其夜深人静,尤其孤枕难眠时。
他轻声问:“敏希,好不好?”
敏希视线模糊,嘴唇微颤。她输了吗?是啊,她输了。她听见自己说:“我家电话22436785,手机09XX867543,地址是新店市安和路庆宜大厦五号十一楼,是间十五坪的小套房。”
古骏逸吁了口气,微笑了。“十五坪真小,来我家住吧。”
“虽然只有十五坪,租金要一万五。”敏希也笑了,抹抹泪。
“太贵了,来我家住吧。”
“去拿面纸给我。”
古骏逸起身去拿,然后将面纸盒塞到她怀里。敏希抽了面纸,蒙住脸哭。
古骏逸看着她哭,他想她爱他,这才是她的真心话。不管敏希有没有说,他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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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敏希睡不着。古骏逸躺在身旁,他睡了,右手握着她的左手,像怕她重施故技,在他睡着后逃走。
睡前,他提议:“明天醒来,买了早报,一起去吃早餐,吃完我载你回家换衣服,送你去上班。”她知道他在跟她确定,明朝醒来她还在。
她说:“我早上固定要吃一颗橙。”
“旁边有市场,我们买了到咖啡厅,请服务生切。”
“哪有这样的。”敏希瞅着他笑。“会遭白眼的。”在人家的咖啡厅吃柳丁?
“口气卑微点,人家就乐于服务。”
“多卑微?”
“如果是女服务生,我就说‘小姐,能不能请你帮我切柳丁,麻烦你,不好意思’。”
敏希翻身,趴在他胸前问:“如果是男生呢?”
“我就说‘先生,帮个忙,我的女朋友爱吃柳丁,帮我切,行吗?””
“真是,你变好多。”敏希骇笑。以前的他很骄傲,岂可能这么低声下气?
“是,生活教会我很多事。”这几年,很吃苦。
“接送我,会不会耽误公事?”
“不会。”
“那……”敏希笑咪咪的。“明天我要喝热奶茶,吃鲔鱼三明治,你帮我调闹钟,要吃早餐的话,六点就要起床。”
“好。”他闭上眼,蹙着眉,念念有词。
“你干么?”
古骏逸睁开眼,对她说:“我对自己说五次六点,明天六点,就会醒来。”
“哪有这样的?”敏希笑了。“调闹钟啦,别害我迟到。”
“放心,”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他说:“我保证,六点喊你起床。”
“你体内有安闹钟啊?”
“念大学时,我住在校舍,逼自己每天四点起床念书,但拨闹钟会吵到室友,我听教授说,人脑很厉害,控制得宜,可以影响身体机能。”
“有这种事?”
古骏逸将她揽得更近。“就是说,假如你想变漂亮,就闭眼,给大脑暗示,天天默念变漂亮、变漂亮,不断给大脑暗示,持续下去,容貌真的会改变。
“人脑是身体最复杂的器官,心理系同学也说过类似的理论,我亲身试验,每晚默念四点起床,慢慢养成习惯,现在可以控制起床时间。”
敏希傻眼,是他毅力惊人?还是理论真有效?
现在,他睡了。
敏希望着他想--他给大脑安了闹钟,开始走,待到六点,他醒来,叫醒她。真的吗?太玄了吧!但只要是他说的,她就信。
此刻,听着他的鼾声,看他沉睡的样子,敏希好感动。他坚持与她一起,令她不禁想勇敢地挑战命运。也许母亲说得对,她的病痊愈了。也许,有可能她健健康康地与他白头。
敏希笑着闭上眼,学他在心里默念:“我的病好了,永远永远好了……”
清晨五点,古骏逸醒来。他们面对面躺,他揽着她的腰,她埋在他胸前,呼出的热气暖着他的胸口。于是他感到很满足,敏希柔软、瘦小,像只小鸟,熔在他怀抱里。
他想着,幸福也不过如此。
他曾误会自己不幸,怨老天残酷,在小的时候,命运撕裂他,痛凿得很深:心上有缺口。而此刻,看着怀里人儿,曾经凿深的伤口现在温柔满溢。
古骏逸觉得,他赢了全世界。这是他人生最精彩、最满意的时候。他对上帝、对造物主再不敢抱怨什么。
往后,他不许愿,愿望都已实现。往后,他不再有梦想,想望的都拥有了,志得意满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胸口涨满爱,像有朵花正在开着。只要望着他的“太阳”,他便化成向日葵,向着她开。因为她,他的生命可以精彩。
到了六点,古骏逸唤醒敏希。她呻吟着想赖床,好不容易挣扎地坐起身,一只银托盘放到她的膝上。咦?她揉了揉眼睛。
托盘里橙切好了,鲔鱼三明治热着,奶茶冒着烟,还多了她最爱的草莓吐司。
“你出门买的?”敏希诧异,抬头看钟,才刚过六点。
“是。”古骏逸摊开纸巾,塞在她的领口。
“现在才六点欸……”
“对。”
“外面很冷呴?”
“是啊。”古骏逸在床边坐下。
“有睡饱吗?我们出去吃就好了嘛。”
“说实话,我怕为了一颗橙,要卑微地跟服务生商量。”
敏希笑了,在他背后,阳光懒在窗前,亮着房间,她闻到来自他身上的淡淡皂香。
她凝视早晨的古骏逸,没严肃拘谨的西服,穿着棉衫布裤,上衫在宽阔的胸膛紧绷着,他的肌肉结实,体格线条优美,浑身散发着男性魅力。敏希近乎着迷地看着他,他仿佛比她记忆中的还要英伟健壮。
她忽然惊觉到,这深爱着她的,是个多高大俊挺的男子。他对她微笑,正用一种温暖的目光注视她。敏希呼吸一窒,这一幕,幸福得好不真实。
醒来就看到心爱的人,闻到食物的香气,被人用这种懒洋洋、充满关爱的眼神注目着,竟是这样快乐啊!
敏希低头,感觉脸颊微热。她问:“你几点起床?”
“五点。”
喝了一口奶茶,她笑了。“喂,你的大脑不听话喔。”不准嘛。
古骏逸拨了拨她的发。“它很听话,昨晚,我叫它五点醒。我们在家吃,外边冷,家里温暖。”
但他却顶着寒风,外出带早餐回来给她。敏希咬一口三明治,好好吃;又吃橙,好甜;再喝奶茶,好满足。
古骏逸躺在床上,手枕脑后,看着她吃早餐。过几秒,他问敏希:“干么又哭?”
“我感动嘛。”敏希瘪嘴。
他笑了。
她问他:“明天,明天换我,我出门买早餐给你吃,你说你要吃什么?”
哦?他乐了。这代表今晚,她还要住他家。“你不用出门,我喝麦片,配花生吐司。”
他问敏希:“三明治好吃吗?”
“嗯,很好吃。”她喂他吃一口。
“喏,分你。”敏希撕了一半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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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到香港谈生意,萧永兴来探望女儿。用餐时,他听女儿诉苦。
萧雅雯哭诉古骏逸的无情,看女儿掉泪,做父亲的也很心疼。
“跟爸爸回去,嗯?”
“不要,除非他也回温哥华。爸,你找个理由叫他回公司帮你!”
“他现在跟朋友合伙,做得不错,我怎么好意思?”
“爸,你明天请他吃饭。”
“也好,我想见见他。”
“你跟古骏逸吃饭时,顺便跟他说,说你有意思要他当你的女婿。你表现得很积极,古骏逸敬重你,由你来说他拒绝不了。他要是推托,你就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你不希望我伤心。”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这样啊……”
“嗯,你暗示他,你栽培他很多年,就只有这个小小的要求,对,你求他。爸,你都求他了,他一定会答应的,你帮过他嘛。”
“喔。”萧永兴想了想,对女儿说:“爸这样说,你就开心了?”
萧雅雯搂住父亲的手臂,撒娇地说:“拜托啦,你会说吧?你帮帮女儿嘛……”
“好。”萧永兴拍拍女儿的手。“快吃饭。”
隔天,萧永兴约了古骏逸在日本料理店用餐。
灯光幽微,玻璃窗外,阳光流泄。古骏逸与萧永兴坐在一隅交谈,老人听力不好,不时凑身过来,好听清楚古骏逸说的话,古骏逸也不时附在老人耳边讲话。外人看来,两人真像一对父子。
他们交换对美股走势的看法,讨论欧洲基金未来的发展。谈到兴起,萧永兴打开公文包,取出经手的案子与古骏逸讨论。听到精辟的见解便扬眉,摸着下巴,唔唔不住点头。
古骏逸圈选几处。“这几项风险太高,可以重新调整投资比例。”接着拿出随身的计算器,帮萧永兴试算财务分配。
看古骏逸认真,萧永兴感慨:“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子,会轻松很多。”膝下无子一直是老人的遗憾。
“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古骏逸在表上加注自己的意见,用钢笔工整地写了一行又一行。“有没有备份的资料?晚上我再帮您试算一次。”他细心地问,怕有疏漏处。
“古骏逸,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萧永兴说明来意。
古骏逸抬起头,凝神谛听。老人对他恩重如山,不管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答应。
“你知道,我欣赏你,把你当自己人。”萧永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是,我很感激,希望能报答您。”
萧永兴微笑地说:“你已经报答了,在公司帮了我很多忙,你年轻,头脑清楚。我老了,很多事要靠你。”
“伯父太客气了。”
“我现在求你一件事,希望你答应。”
“好的。”
“我疼雅雯,她母亲早死,我工作忙,对她纵容得近乎溺爱,有部分是因为内疚,老想补偿她。”这个呼风唤雨的商业巨擘,独独对爱女唯命是从。
听到这,古骏逸心情沉重。低下头,约莫猜到老人将提出的要求,他正想着该怎么拒绝,感到很有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