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你的爸妈走了,奶奶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你一定要知道自己想追求的是什么,既然你爱阿错少爷,就要放手去追逐你跟他的感情。”她爱怜的揉揉孙女的头,“到日本去吧!你有位姨婆就住在日本,长年潜心钻研围棋,在她那里,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她一定会让你蜕变的。”
“可是,奶奶,我笨,阿错哥哥说我容貌不雅又没有天分,一年、两年我是回不来的。”
“傻孩子,只有一年、两年能学什么?你要明白,围棋是一种自由又玄妙的艺术,在棋盘上,塑造一幅优雅的棋阵,远比锐利的厮斗来得更为重要,每一回的落子就像人生一步,你要如何去摆兵布阵,就有如你要如何安排你的人生。
“你不是笨,而是没有开窍,奶奶愿意等你十年,十年后你再回台湾来,我要看到你成长蜕变的模样。你要记住,倘若你没有成功,奶奶我是绝对不会见你的。”冯奶奶态度坚定的说。
“奶奶——”她难过的哭着。
“不许哭,到日本后,我会请你的姨婆用最严厉的方式教导你,你要懂得坚强,而不是用眼泪来博取同情,知道吗?她会教你成为一位迷人的女性,还会教你在围棋的领域成长茁壮,只要你愿意咬牙苦学。”
她仰头看着奶奶,虽然泪水氤氲了奶奶的容貌,但是奶奶眼中的坚定光芒,却那么的耀眼。
是的,她是那么喜欢阿错哥哥,只要她肯给自己十年的时间去改变,她相信,老天爷同样也会给她再一次的机会,好赢得阿错哥哥的爱。
她抹去眼泪,“奶奶,拾翠愿意到日本去,以后拾翠不在台湾,奶奶一定要自己多保重,十年后拾翠一定会回来。”
“好,这样才是我们冯家的好孩子,我们冯家的孩子都是坚强的。”奶奶将她紧紧的揽住。
那晚,冯拾翠最后一次赖在奶奶的怀中,睡了个香甜又舒服的觉,第二天,她就要起程飞往陌生的日本,展开她未来十年的生活。
梦境里,她看见了爸妈一如往常的给她衷心的祝福,还有阿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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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来到日本姨婆家,冯拾翠紧张万分的看着眼前这栋建筑,还有那参天的松柏。
“夫人请您进来。”约莫十多岁的年轻女仆用着生涩的中文说。
“谢谢。”给了一抹微笑,她不忘小心的喘气。
她发现自己实在天真,直到踏上这个国度,她才骤然想起,自己根本连一句日文都不会,幸亏寄宿的是姨婆家,要不然,她可能会饿死在日本的街道上。这时,她心中是庆幸的。
跟着女仆走进华丽又典雅的大房子,她坐在椅子上,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房子的装潢陈设。
天啊!那天花板好高好高,那盏华丽水晶灯从尽头垂了下来,照得她眼睛迷炫,叫人忘我得厉害。
忽尔,一张妍丽的容貌窜入她的眼前,惊扰了她的发愣。
“啊!对不起。”她几乎是跳了起来,还差点撞上那美丽的女人。
那女人一身尊贵的黑色和服,裙摆描绘着艳丽的花色,脚下穿着白袜木屐,瞧她的脸,眉黛、唇朱、眼汪、鼻挺的,煞是美丽,她敢说,这不可能是她的姨婆,因为这女人看来连四十岁都不到,说不定比她的亡母都还要年轻,怎么可能是奶奶口中的姨婆?!
只见她劈哩啪啦的说了一大串日文,黛眉挑高忽低的飞快动着,严厉的模样似是在指责女仆,又似是对她很不满意,冯拾翠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半晌,女仆委屈万分的把头低垂着,她终于停止她的喋喋不休与严厉,冷不防的把视线定在冯拾翠脸上,然后阴冷徐缓的走向她。
冯拾翠咽了咽口水,小心的往后退去,眼睛瞠到极限,当她把脸凑上了她,她惶恐的闭上眼,脱口而出,“对不起,我找错人了!”说完,她转身想夺门而出。
猝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掐断。
“你是拾翠?”
她回头一看,不敢相信这女人的力气竟会如此惊人。
“是……我是。”
“啧,没礼貌的小丫头,看到姨婆也不会请安,还想跑!”她不再说着咕噜的日文,转而用她熟稔的中文。
“姨……姨婆?”难道她就是姨婆?太、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北川阳子松开她的手迳自往回坐在舒适的椅子上,冷冷的喊,“过来,你奶奶前天打过电话了,说你要来我这儿小住。”
“姨婆,你真是我的姨婆?”冯拾翠忍不住又问。
“是,货真价实!”她锐利的撇过视线,随即又说:“你这丫头几岁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见到再怎么让你吃惊的事情,你也要压下心中的疑虑,从容的应答,而不是这样傻不隆咚,又十分粗鲁无礼的问我,知道吗?”她严厉又快速的指责她的无礼。
“对不起,你实在太漂亮了,我很难把你跟奶奶的年纪、辈分联想在一起。”
“呵呵呵呵……”北川阳子高声笑着,随即敛容,“我跟你奶奶差了二、三十岁,你父亲年纪都比我这小阿姨大,所以我当然年轻貌美。”
她真的是姨婆!天啊——
“你来日本做啥?你奶奶在电话中说得拉拉杂杂的,我听得厌烦,所以全忘了,你自己清清楚楚的对我说吧!”
“这……这,我是……”冯拾翠吞吞吐吐的,“我想跟姨婆学习围棋,奶奶说,只要我愿意咬牙苦学,姨婆不单会教我成为一位迷人的女性,还会教我在围棋的领域成长茁壮。”她看着这年轻的姨婆请求道:“姨婆,请你教我吧!拾翠很笨,但是我可以吃苦。”
“笨!”她拔尖嗓音说:“我最讨厌笨蛋了,走走走,我不喜欢笨蛋,就算你是姊姊的孙女也一样。”说完她就想撵人,“跟笨蛋耗多久都是白费工夫,我不想浪费青春。”
“姨婆,我可以吃苦的,我答应奶奶,十年内若没有成长蜕变,就绝不回台湾见奶奶,我是真的想要学习的。”冯拾翠咚的跪在铺着豪华地毯的地板上,一脸虔诚。
“可是你好丑。”北川阳子残忍的直说。
“我知道,但是容貌是父母天生给的,拾翠作不了主,但是我有一副好心肠,奶奶说,好心肠的人一定会有好报。”
“呿,什么天生,就算是天生的,你也得想尽办法把它改变,而且要改变到最完美的状态。再说,你明明是个烂好人,说啥好心肠,我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好心的人。我告诉你,我这人蛇蝎心肠,一让我不高兴,我管你是谁,说个不准我会把你给杀了当晚餐吃,所以,少在我面前扮好人。”
冯拾翠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姨婆跟她往常所碰触的人实在差太多了,就连刁钻的方思咏都比不上姨婆来得叫人难以招架。
空气中有着凝窒的氛围,许久,北川阳子又突然嫣然一笑,“怎么,这样就吓到你了,我的小拾翠。”她温柔得仿佛刚刚的残忍都是假象。
冯拾翠又拚命的咽着口水,哑然不知所措。
“你真的想留下来?”
“是的。”
“但是,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违逆我,想留下来就得依我的规炬行事,要不然,我劝你马上带着行李到机场去,买张机票回台湾陪你奶奶吧!”
“姨婆,拾翠一定会听话的。”
“听话不够,我又不是要养条哈巴狗,成天对我唯唯诺诺的,我要你机伶点、聪明些,你知道的,我讨厌笨蛋。”
“是。”
她走向冯拾翠,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强逼她抬起头对着自己的目光,“我叫北川阳子,以后你在日本的名字是北川丽子,请你马上忘记自己是冯拾翠那个丑八怪、可怜虫。”
“啥?”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别傻呼呼的问啥,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
“是。”她犹疑,却也不敢反驳。
“啧啧,你这张脸真会让我吃不下饭,真不知道姊姊怎么有办法容忍得了你,她的审美观念实在差劲得可以。”北川阳子不耐烦的说,“还有你的声音,拜托,乌鸦的叫声都比你好听。不行,这若不好好整修一番,你还没疯我早就疯掉。”
“姨婆,我的下巴疼。”感觉她的指甲都掐进自己的肌肤,冯拾翠禁不住只好提醒她松手。
“疼?这样就疼,我会让你见识真正的疼是什么。从今天起,你要住在我家,但是你奶奶付给我的生活费实在少得可怜,所以,你得跟着仆人用劳力赚取生活费,你若想到外头打工也行,反正不能吃免钱饭就是,我不是慈善家。”
“是。”
北川阳子满意的点点头,“另外先告诉你一点,多赚点钱,要不然你这张脸是永远没有救了。明天开始,我会请整形医师到家里来一趟,你别以为我疼你,我实在是没有勇气跟你一起走出这栋房子,你得割双眼皮、雷射去斑、去疤,还要隆鼻,下巴可能也需要垫一下,还有你的牙齿,实在乱得可以,非得好好拔掉几颗,仔细的矫正一番不可,声音的部分,等我找到合适的医师再说。
“我告诉你,人丑没关系,但是声音可是非常重要,知道运用声音撒娇的女人,手段铁定胜过一般人百倍。”北川阳子冷不防的手住她胸前一抓。
“啊——”冯拾翠,不,北川丽子惊呼出声。
“叫啥叫,你有的我也有,我会输给你吗?”她赏她一记白眼,迳自批评,“还挺有料的,正好省一笔钱,不过你的手指很丑,看到你下棋,对手都会吐血。”
“姨婆,下围棋关手指啥事?”她实在怕极这个姨婆的审美观念,就怕她心血来潮,要她剁了手指装义肢。
“笨,你以为下围棋就是把棋子放到棋盘上这么肤浅吗?你要懂得擅用你的女性特质,不管今天对手是男人或是女人,你从棋匣里取棋开始,都是你的武器,必要时候,你得让对方完全迷醉在你的迷人风采。而手指就是一种武器,为求胜利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在所不惜。”
“可奶奶说,围棋是一种自由又玄妙的艺术,在棋盘上,塑造一幅优雅的棋阵远比锐利的厮斗来得更为重要,每一回的落子就像人生一步,你要如何摆兵布阵,就有如你要如何安排你的人生。”
“笨!”北川阳子气得大骂,“下棋就是要胜利,少在那里满口仁义道德的说什么修养,下棋就是要在回旋往覆中,壁垒森严的厮杀格斗,直到把对手打败为止,不要相信什么棋局之初不针锋相对这种鬼扯的话,如果可以将对手一刀毙命,为什么要留他苟延残喘的绊住自己成功的脚步?”
“这……”她完全说不出辩驳的话。
“别这啊那的,罗唆,你最好别露出那种痴傻的模样,虽然你刚刚的说辞我很不满意,但是至少你提出你的看法。我告诉你,你要不断的挑战我的说辞,而不要让我这么轻易的打败你,要不然,这么差的对手我是会一刀解决的,知道吗?”
她往后退了一大步,脸色有些苍白。“知道。”
下一秒,北川阳子荡漾出一脸的娇羞柔美,“丽子,饿了吧?我们来吃饭吧!今天说了那么多话,我得好好补充养分。”她尊贵的把手搭在女仆秀子的手上。
“是。”她不敢稍有迟疑,只有抢先应答称是。今天,实在是她十多年来,所接受的最大挑战了。
和服下的步伐,细小碎快,北川阳子冷不防的停下脚步,一脸严厉的回头瞪着她,“在这里,我讨厌人家说太多中文,我会请日文老师过来教你日文,你最好学快些,要不然,我宁可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是。”太骇人了,这姨婆像不定时的炸弹,搞不好她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也说不定,比如说,精神分裂。
朱色艳丽的唇漾出一抹笑,“你不会是揣想我有什么精神分裂的毛病吧?我告诉你,或许有吧!因为我的医师都不能断言我是否正常,所以你别挑衅我,待会吃过饭后,秀子会教你怎么穿和服,你得尽快学会,我不喜欢人家衣着随便,知道吗?”
“是,我知道。”
“来吧,丽子,来尝尝新厨师的手艺,那个老厨师罗唆又不卫生,已经逼得我不得不把他给解决了,相信这个新厨师会好些。呵呵呵呵……”
尖锐又阴冷的笑声弥漫整个空间,她不敢再多想什么,为今之计,只有咬牙苦撑,才不会白费奶奶的一番苦心。
她一定要蜕变,不单要成为迷人的女性,还要拥有精湛的棋艺,蜕变……
第七章
紧张的气氛在围棋王座大赛里蔓延,已经对弈近五个小时,观赛者莫不众精会神的专注着棋盘上的变化。端坐在棋桌前,九段的张错与对手冈田浩,则是沉默从容的支颐沉思。
来到日本已经六、七年光景,张错以黑马之姿屡屡在围棋大赛中囊括胜利,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围棋好手,每一次,他精湛的棋艺都让对手陷入顽抗的境地,他面貌翩然,然而内心却像历史皇陵般的深沉,叫敌手无法揣透心思而僵乱了棋步,最终将胜利拱手让给年轻的他。
他端坐如常,用着他机敏冷峻的棋法,不断的围地扩张,他的灵魂像陷入了黑白的空间,在其间游走厮杀。
最后的五分钟,现场开始读秒倒数,他脸上波澜不兴,伸出手指夹取一子,让才穷智竭的对手不得不俯首称臣。
两人互相鞠躬致意,张错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起身走开。
“恭喜、恭喜!”迎面而来的都是祝贺的人。
他仅是淡淡的笑着,“谢谢。”
又一次赢得胜利,他的心却益发的空虚,像是什么东西被刨挖离身般,又寻不到问题点的浮荡着。
婉拒了任何社交活动,他这个胜利者安静的驱车离开,往他落脚的地方归去。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在每一场比赛之后,安静的睡上一觉。三年前,藤田师父去世,他与悦子的婚事依然没有确定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爱悦子,一点都不爱,即便悦子因为工作需要,长年海内外的奔走,他对她竟然连一点想念都不曾有过,他们之间比朋友还要生疏。
聪慧如悦子,也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早已从努力争取,渐渐死心放弃。
若真正说他想念谁,好像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每逢一段时间,就会冷不防的窜入他的梦中,或是他的思绪里,搅乱他的棋法与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