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半残的容颜,她想必受了不少凌辱吧?可她似乎一点也不怨,真是个温和良善的姑娘。海珊瑚悄然叹息,眸光一转,望向花信。他紧抿着唇,脸色铁青,显然大为震撼。
“花信对你好吗?”水月偏冷的嗓音再度扬起。
“很好啊。”
“他知道了你是--”
“他不知道。我们说好只当朋友。”
“只当朋友?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跟他……就这样了。”
“紫蝶……”
紫蝶?这声叫唤吸引了海珊瑚的注意力,之前紫姑娘一直坚持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这还是她初次得知她的芳名呢。这名字好听得紧呵,为何她要瞒着不说呢?
海珊瑚沉吟着,不一会儿,紫蝶和水月并肩离去,待两人走远后,花信才从梅树后走出来,海珊瑚也跟着走出来。
“那个黑衣姑娘就是水月吧?”她好奇地问花信。
他点点头。
“你不是说过,她为人很冷淡,除了风劲,对谁都不理不睬吗?”
“嗯。”
“那她怎么跟紫姑娘那么亲昵?她们两个看来交情似乎很好。”
“……我也很纳闷。”
“她刚刚好像叫紫姑娘‘紫蝶’--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她的闺名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低声应道,表情阴郁。
看来他魂不守舍啊。海珊瑚冷冷撇唇,“你的表情怪怪的,还在为方才那两个宫女说的话生气吗?”
他不语。
“别气了,人家紫姑娘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一副想杀人的模样?”
他依然沉默。
“花信!你到底有没听见我说话啊?”
“嗄?”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她哑然。这是第一次,他跟她相处的时候如此不专心,明明是和她在一起,心思却挂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说什么初心未敢忘!紫姑娘才不过救了他一命,与他相处了短短时日,他的心就变了!
所谓爱情,就是如此不堪试炼的脆弱玩意儿?可笑啊可笑!海珊瑚敛下眸,十指收握,原先静躺在她掌心的落叶瞬间被揉碎,残留几道血般的红痕。
她看着,飘忽地微笑了。
第四章
“什么?公主晕厥了?”
风劲才刚踏进流风宫,还没来得及更衣,便接到宫女春华匆匆来报。
“怎么回事?方才我陪她用膳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衣袍半敞,手里还执着腰间系带。
春华见了,粉颊一红,赶忙垂下眼。
“是这样的,您一离开凤凰宫,公主便吩咐我们服侍她沐浴,谁知公主泡澡不过片刻,便说头疼得紧,后来回到房里,忽然就晕了。不过您别担心,公主没事。适才紫姑娘替公主诊过脉,说只是饮食不经心,一时晕眩而已,不打紧,现正熬药给公主喝呢。”
“紫姑娘?”
“就是那位随公主一同回宫的女大夫。”春华解释。
“我知道是她。”风劲摆摆手,“怎么不请御医呢?”
“御医跟医女都来了,可公主偏不让他们瞧,坚持要紫姑娘来,还要花公子也过来。”
“花信也去了?”风劲扬眉,沉吟半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也会过去。”
“是,小的告退。”
宫女春华退下后,绘着云雾山水的屏风后转出另一道倩影,眉目如画,风姿妩媚,正是日绮夫人。
“王,您真要去凤凰宫?”她娇声问。
“嗯。”风劲漫应,一面重新整束衣装,“你也听见了,公主晕厥了,我得去瞧瞧怎么回事。”
“可人家好不容易才盼到您呢。”日绮夫人仰望他,语气不无哀怨,“方才那宫女也说了,公主只是一时玉体不适,并无大碍,您又何必急着--”
“若是等不得,你就先回去吧。”风劲冷淡地打断她。
日绮眼神一黯,悄悄一跺莲足。这没心肝的人呵,连日来都是她陪侍他就寝,还以为他会待她称稍特别一些呢,没料到还是跟最初一样。
是她不够温柔吗?还是床笫间的手腕不够狐媚?为何他总是连一句好听话也不肯说来哄哄她?
“唉,我真羡慕公主,有个如此疼她的表哥,才刚陪她吃过晚膳,一听说她身子不舒服,又马上赶去看她了。”她媚声叹道,嗓音甜得好似浸透了糖蜜,浓密的眼睫像羽毛扇似的扇啊扇。
只可惜这万般风情,风劲似乎并不看在眼底,剑眉淡淡一挑,“你不是嫉妒吧?”
“谁能不嫉妒呢?要说这宫里哪个女人能得您真心宠爱,怕也只有公主殿下一个吧。就说这用膳吧,自从公主回宫后,您一直嫌她瘦弱,时不时要御膳房给她进补,还亲自盯着她吃。您对公主如此尽心,不单是我,连--”她还待说些什么,却让两道锐利如箭的眼光给堵了回去。
她气息一颤,脸色霎时染白。
“继续说啊。”风劲状似漫不经心地催促她,“我还等着听呢。”
他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就愈教日绮感到心底发毛。“我没……没什么意思。”螓首像波浪鼓般急摇,“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说啦?亏我还提起兴致想听呢。”风劲横过手,抬起日绮下领,“真的不说?”语气轻柔得几近危险。
她屏息,只敢摇头,不敢出声。
“公主是我表妹,我疼她宠她,不应当吗?或者--”他顿了顿,拇指毫不怜惜地碾过她丰润的唇瓣,“你有意见想指教?”
“没、没有。”她声嗓发颤。
“真的没有?”他偏还要确认。
她连心跳也几乎要骇停了,“没……没有。”
“没有的话,我可要走啰,”他淡淡勾唇。
见他再无进逼之意,日绮松了一口气,敛下眸,不敢再多嘴,怕一个不小心惹恼这深不可测的男人,连这陪寝的荣耀也失去。
这宫廷里多得是想攀上他的贵族仕女,她可不想拱手将他让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
她拿起斗篷,温顺地替风劲披上。“王请慢走,日绮会在这儿候着您。”
“嗯。”风劲颔首,没再多瞧她一眼,转身步出寝殿,跃上侍卫备好的骏马,一路朝凤凰宫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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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珊瑚躺在床榻上,仰望着天花板上一条彩绘的凤凰,凤凰在云间游止,闲适自得,一双尽显精华的凤眼,镶的是南海珍贵的夜明珠。
房里,宫灯烛火都捻熄了,唯有这两颗浑圆剔透的夜明珠,静静绽放着绝代风华。
好美。她轻声叹息,神志随同这朦胧珠光沉沦。不晓得从前云霓躺在床上,都想些什么?是否也如她现时一样,好想化为天际彩凤,自由遨翔?
若是人真能如凤凰一般飞翔就妤了……
她痴痴地想,眼珠一径盯着天花板,直到珠帘外传来一阵细碎声响。
“公主睡下了吗?”她听见一道刻意压低的声嗓。
“是。”
“喝过汤药了吗?”
“花公子劝殿下喝了。”
“那就好。公主性子好动,对自己的吃穿又不经心,你们要多照看着她。”
“摄政王请放心,小的知道。”
“那我……”
“风表哥,是你吗?”海珊瑚忽地扬声,留住意欲离去的人影,她坐起身,掀起纱帐,“你进来吧,我还没睡呢。”
珠帘翩摇,风劲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她眼前。在夜明珠迷蒙的光芒映照下,他平素冷峻的五官竟意外地蕴着几分温柔。
他拾起茶几上的火折子,正想点灯,她却阻止了他。
“别,这样就够亮了。”她微笑道,“你过来这边坐着,表哥,我有话同你说。”
他接受她的邀请,在床缘坐下,“还有什么话想说?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
“是很不舒服啊。”她扬起秀颜,手指卷起自己的发尾,女儿气地把玩着。“可能最近天候渐渐冷了,我常感觉头疼得紧,方才沐浴时也忽然头疼起来,好难受呢。”
这话说得娇气,配合她卷弄发尾的动作,明摆着就是在对他撒娇。
风劲心一动。从他识得男女情事以来,多的是朝他卖弄风情的女子,也免不了借着撒娇装憨的行举,试图引起他怜爱,而他除了淡漠,还是淡漠。
但不知何故,今夜,他无法对她淡漠。
他反倒伸出手,捉住那绺遭她玩弄的发尾,“现下呢?好多了吗?”
“嗯,已经好多了,”海珊瑚凝睇他的眼流光璀璨,比之夜明珠,更是明媚动人,更休提那卸去了珠钗、随意披泻的墨色发瀑,还有那粉樱色的丝料单衣下,若隐若现的胴体……
风劲呼吸一紧,忽地意识到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个女子,一个身上泛着幽香,既清纯也诱人的女子。
“怎么啦?风表哥,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她注意到他异样的眼光,低声问。
他连忙定定神,“没什么,只是我瞧你现下脸色红润,真不像才晕过。”
“呵,我本来就没严重到要晕去的地步啊。”海珊瑚轻轻地笑,“我不过是想做个小小尝试而已。”
“尝试?”他剑眉挑起。
“是啊。”海珊瑚偏过颊,明眸闪过淘气的尤,樱唇浅抿。
她方才头疼是真,晕去却是假,目的只是想试试在花信心日中,她还有多少地位?她的分量比起紫姑娘如何?
从花信一得知她晕厥,便急匆匆赶来瞧她的反应看来,他应该仍是相当看重她的,对她的眼泪,他仍会手足无措。
虽然他已移情别恋了,但她在他心中,仍占有一定分量。
他并未抛下她,只是对他而言,她不再是第一位了。
“……所以我想惩罚他。”她喃喃低语。
“惩罚谁?”风劲不解。
“一个变了心的人。”她玄妙地回答,
风劲蹙眉,微一凝思,便约略猜出了人概。他微微一笑,温声问:“方才花信和紫姑娘来看过你了吧?”
“嗯。”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是暗示花信,紫姑娘可能跟水月泄漏了她失忆的秘密而已。
海珊瑚若有似无地微笑。不过是小小的挑拨离间,若那两位真是有情人,想必她此举也只能掀起微不足道的波澜而已。
风劲凝视她唇畔那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你说那个变了心的人,是指花信吗?”
“嗄?”海珊瑚讶异地扬眉,“你知道?”
“你以为我看不出他一直喜欢着你吗?”他似笑非笑地望她,“他暗恋你好多年了。”
他连这事也看出来了。海珊瑚心跳一停,十指悄悄抓住衣袖。如此说来,兴许他早就开始怀疑她不对劲了。
他会识破她是个冒牌货吗,她抬头,以一朵灿烂的笑容掩饰内心的紧张,“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风表哥,你真厉害。”
风劲淡淡一笑,“你为何说他变心?他看上别的姑娘了吗?”
“嗯,他喜欢上了紫姑娘。”
“那个女大夫?”
“是啊,”
“恋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奇怪。”他沉吟,顿了顿,忽地拿握在手中的她的发束搔弄她的颊,调笑似的问道:“你难过吗?”
他又在逗她了,他总是这么逗她。
海珊瑚心窝一暖,不知怎地,她能明白,这样的调侃中其实隐含着关怀意味。
“我不难过。”她细声细气地说道。
“真的?”风劲似乎不信。
“真的。”她强调,看了一眼他难得温和的神色,忽地兴起一股冲动追问道:“风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现下有意中人吗?”
他摇头,“现下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咦?”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他淡道。
望着他淡漠的神情,她心下恍然,“因为你最喜欢的是千樱,所以谁都只能是你的棋子,对吗?”
“不错。”
“既然你这么喜欢千樱,为何不干脆自己称王呢?”她好奇地问,“风表哥这几年摄政,肯定在宫中收买了不少人心,想从我手中抢走王位应该不是难事吧?”
风劲扬眉,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坦率,凝视她许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很聪明,霓儿,或许太聪明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聪明不好吗?”她微笑反问,“风表哥难道不希望我机灵点?”
“你果真变了,霓儿:”他俯下身,深邃的眼紧盯她,“以前的你,不会这么对我说话的。以前的你,就算猜着我的野心,也会隐忍着不说破。”
她表演过火了吗?她是否不该凭着直觉,挑破这敏感的话题?
海珊瑚敛下眸,掩去犹豫的眼色。她必须再想想,这么做究竟会让风劲更欣赏她,还是更提防她?她该信任自己的直觉吗?
调整好心绪后,她勇敢地扬起眸,迎向风劲幽亮的深眸。那像古井一样深的眼潭里,正隐隐流动着什么,似乎像是……笑意。
他在笑?他喜欢她这样的应对?海珊瑚扮颊一烫,心儿因兴奋怦然直跳,“不说破不代表没这回事。”她低声道,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风表哥如此犀利,什么都看在眼底,我又何必在你面前玩花样?”
“果真如此吗?”风劲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我怎么觉得这话听来像是个挑战?”
“嗄?”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霓儿。”他柔声问,轻轻扯了扯她的发。
“风表哥这意思是怀疑我说谎啰?”她强抑狂野的心跳,粉嫩的绯颊像盛开的樱花,清艳好看。
他心一动,不自觉更贴近她,“有没有对我说谎,你自己心里明白。”
俊美的脸庞,离她好近好近,近得她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她深呼吸,抬高下颔,“那你呢?你是否也对我说了谎?”
“我?”
“你是否一直觊觎着我的王位?明年春天,我满十八岁的时候,你当真会还政于我吗?”她大胆地问。
“我会。”他毫不犹豫。
她一愣,“真的?”
“你不信吗?”他谐谴的挑眉,“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她怔然,望住他蕴着三分正经、七分邪气的俊脸,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会还给你,霓儿。”他微微笑,拇指抚过她娇挺的鼻尖,逗得她气息直颤,“我不是早说过吗?只要你担得起这责任,够资格来挑起这个国家,我不会跟你抢这位子。”
意思是,若是让他感觉她不够资格,就休怪他翻脸无情了。
海珊瑚自嘲地弯唇,聪明地听出弦外之音。
“你放心吧,表哥,在正式登基前,我绝不会出任何差错的;即便登上了王位,我也会时时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走错一步。我晓得,只要我不够果断明智,不够勤政爱民,毋需你开口,那些百官大臣自然会要求你继续摄政,他们会说,公主年幼,心智尚不够成热,请摄政王继续为国家尽心尽力。”她偏过芳颊,好俏皮又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