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阿野在心里附和。终于有人说出他的心声了!
“谁、谁跟他有火花啊!”她心虚地辩驳,绯红的双颊却泄了底。
“没有就没有,干么这么激动?”没有才有鬼!乔治在心头加上这句。
心琦被两人一搅和,紊乱的心思又绕啊绕地绕回那一夜他吻她的画面,脸上的红晕从脸颊延烧至耳根。
以阿野素行不良、前科累累的行为来判断,那应该是恶作剧之吻吧?!
她偷偷瞟了他一眼,但见他毫无想搭理的样子。哼,她才不要自作多情哩!
“我要出去了,再见。”她将三人抛在身后,径自赴约去。
“居然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就走了。”小杜感叹此姝之无情。
阿野隔着电脑荧幕偷觑她离去的身影,恍若无事地端起桌上的咖啡,轻啜一口,杯缘依然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但尝在嘴里,舌根却多了一分涩味。
他对她动了情吗?
还是那个意外的吻,让他的心出了界?
抑或是该死的费洛蒙产生了化学变化?
他浮躁地掏出一根烟,点燃,试图用尼古丁来安定心神。
移动滑鼠想挑选图档,然而视线却飘到她留下芳踪的便条纸上。
为了避免她的安全出问题,他曾经要求她留下与学长约会的时间与地点。
他将便条纸塞进口袋里,吃力地拄着拐杖站起来。
“我出去一下。”
“阿野,你行动不方便要去哪里?”小杜问。
“找灵感。”他随口搪塞。
“找什么灵感?”
“整天关在屋子里快闷死了,我要出去透透气。”他撑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向玄关。
“耍不要陪你去?”
“不用。”他关上门,留下小杜和乔治。
“他闷什么啊?”
“马子被泡,你说他能不闷吗?”乔治观察人微地发表意见。
“他跟小女佣?”
乔治点头。
“靠!给我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
“现在合八字太早了吧?”
“谁跟你合八字?我要去签乐透!”小杜道。
第五章
仁爱路林荫大道上一间装潢别致的餐厅里,透明的窗帷映出男男女女的身影。
用餐时间,服务生忙碌地穿梭在餐桌与厨房之间,递送着餐点与饮品。
靠窗的方桌上,霍心琦与大学学长相对而坐。
靛蓝的桌巾上,小巧的烛心燃着一圈光亮,桌上摆了两杯咖啡和一盘松饼,还有一迭迭的“永生灵骨塔简介”。
心琦双手百般无聊地揉扯着桌巾下的流苏,忍住想打呵欠的冲动。
“学妹,你觉得怎么样?”杨伟中询问着。
“不错啊!”她漫不经心地对答着。
她眯眼听着学长滔滔不绝的介绍词,看着他方正的脸上戴着一副金色的细边眼镜,身穿粉红色的西装,再配上浅蓝色的衬衫。
品味差、造型俗。
细长的眼眸下多了两圈暗影,黄褐色的皮肤看来显然鲜少经过太阳的洗礼,再加上许是缺乏运动的关系,体态也不若野人先生来得精悍俊朗。
奇怪,她大学时怎么会迷恋到天天守在球场看他打篮球呢?
“学妹,你觉得这个产品如何呢?”杨伟中将一迭资料递到她面前。
“学长,我已经跟你买过很多东西了。”
她回想着学长毕业三年来,换过数十个工作,从卖人寿保险、基金、直销,到现在居然推销起灵骨塔来了。
她在心里叹息。距离果然会造成美感,隔着大半个篮球场看他英姿焕发地灌篮、投射三分球果然比较帅。
“你就再买一份吧!”杨伟中知道她是当年的小球迷之一,只要开口,她几乎没拒绝过。
她摇摇头。成长果然是幻灭的开始,枉费她将辛苦赚来的家教钱投注在他身上。
“学抹,我这个月的绩效非常下理想,帮个忙,拿到奖金我请你吃饭。”杨伟中使出哀兵政策。
她在心里哀泣,还以为久末见面的学长是找她互诉衷情的,结果见了面连赞美的场面话都没有,一开口就是跟她推销商品,为自己的业绩着想。
“学长,我已经跟你买过两个单位的基金、一份保险、富太太果菜调理机、家庭用品、不锈钢锅--”心琦一一细数着。
杨伟中尴尬地轻咳两声,但要钱就不能要脸皮,因此继续死命地推销。
“学妹,你看我们公司推出的永生灵骨塔有多种方案,这种独门独户是单身公寓,你一个人住很实用,不怕百年之后无栖身之处。”
笑容僵凝在她的嘴角。拜托,谁有心思知道百年之后的事啊?
“我们这个单身公寓非常好,所有单身的朋友死后可以合葬、联谊,绝对不怕以后当孤魂野鬼,游荡阴间。”杨伟中补充。
阳间的小公寓她都买不起了,哪还有心思在阴间置产啊!
“如果你有男朋友的话,可以考虑买一个鸳鸯合葬当嫁妆,既新潮又有保障,”杨伟中卖力地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心琦的嘴角在抽搐,要是阿野听到的话,肯定会送他一串精彩的脏话,外加问候他祖宗八代。
倏地,她回神。在这节骨眼上,她干么一直拿学长跟阿野比较呢?
不行,她要甩开这恼人的情绪。
杨伟中看她猛摇头,肯定是对鸳鸯合葬不满意。没关系,下一页还有更精彩的方案!
“学妹,没关系,这里还有一个合家福方案,可以全家人葬在同一个地方,这样才不会寂寞,又可以继续孝顺他们老人家。”
她轻叹,往日对学长的好感一点一滴地流失了,仅剩他市侩的嘴脸在她眼前一张一合的。
“又不满意?”杨伟中为冲业绩,只好使出杀手简了。“这样吧!你和我也算是旧识,不要说学长占你便宜,就给你八五折优惠,再低就没有了!”
心琦无奈地扯动唇角。“学长,你要不要先买两副棺材?”
“咦?”这下换杨伟中呆愣在一旁。
“我们公司有建昌棺木、福州棺木、四川棺木等等。”心琦瞎扯道:“你个人倾向于土葬、水葬还是火葬呢?”
“啊?啊--”杨伟中呐呐的,找不到适当的词汇。
“我们现在买一副大棺材还送一副小棺材,如果是学长想订购的话,以我们直属学系的交情,我可以打七折给你。如果学长订‘全家死光光’的方案,上自祖父,下至孙子,一家几十口人全都包的话,那就给你五折成本价!”
心琦以其入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个--全家死光光?”
“唉,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要是哪天学长遭逢不测,身后之事可以托给学妹处理,保证让你风光下葬。”
她一定是长期和阿野相处,耳濡目染下才会说出如此歹毒的话。
杨伟中回过神,搔搔额际。“原来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连棺材都要预先销售啊!我还以为自己卖灵骨塔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你还四处推销棺材。”
心琦干笑不搭腔。
“你这样就不对了,我们从事丧葬事业的一定耍朴素庄严,你穿这身好像要去约会似的,不像是来卖棺材的。来。学长我教你几招推销应对的技巧--”
你更像是来变魔术的啊!心琦在心里补充。
“我们出来外面闯荡首先要有一张名片,有名片才有身分,有身分说话才有分量,有分量才能举足轻重--”
杨伟中自作聪明地传授起经验谈,心琦则忙着点头附和。
随着他口沬横飞的时间越久,她对他的好感度就越低。
她垂眸,双手捧着失去热度的咖啡。一颗心却远扬至阿野的身边。
他晚餐吃了吗?他那么挑嘴,不可能吃泡面的,应该会叫披萨吧?然后会一边吃披萨、一边抱怨人家的手艺太烂、烤得不够酥脆、广告有欺骗消费者之嫌、纸盒的照片夸张不实--
不知过了多久,杨伟中走后,心琦又独坐了一会儿。
天色越黑,她的心就越冷。
看着前方空荡荡的位子。她觉得自己好笨,居然满怀期待地想寻找美丽的憧憬。
是学长变了,还是她长大了?
是现实的社会磨光了他的志气,还是她认清了他的真面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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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单手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到电梯前,搭乘电梯下楼。随着电梯的下降,他的心也往下沉了几分。
他踏出骑楼,招了一辆计程车,报出地址。
该死的!小女佣不过是跟男人吃顿饭罢了,他干么活脱脱像是逮到红杏出墙的老婆一样,还学人家跟监?乱没志气一把的!
他缓慢地走下计程车后,选了一间靠近她的咖啡厅坐下来。隔着一条巷子,他清楚地看见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
远远地,看见她侧脸轻笑,他的心头在发酸。
夜深了,他妈的学长走了。
下起了雨,她枯坐在原位发愣。
那心碎失落的模样,就像个被遗弃的小女孩似的,惹得他心疼。
他招来服务生结帐,吃力地走出咖啡馆,在骑楼旁向小贩卖了一把雨伞,一拐一拐地朝餐厅走去。
正欲离去的心琦推开餐厅门板走出,与他的眸光相锁。
冷空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心却暖暖的。
阿野见到她怅然若失的神情,心里正卑鄙地窃喜着。
“你怎么来了?”看见他狼狈地撑着伞站在雨中,她心里有一股想哭的欲望。
“刚好路过。”他酷酷地讲出借口。
虽然理由太过牵强,但他们都没有心思去探究。
她眼底蕴起了泪,个是因为杨伟中,而是他温情的举止。
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雨伞掉落在红砖道上。
此刻的她觉得需要被安慰,不是因为杨伟中的市侩,而是年少的梦好像缤纷的气球般,瞬间被戳破了。
她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一阵淡而好闻的男性气息沁入她的鼻腔。
他看着身高只及他肩头的心琦,轻抚着她的发心。
“你喜欢他什么?”他的口吻隐含着醋味。
“他长得很高。”娇小的她,对高大的男人一直有种莫名的崇拜与倾慕。
“我也很高!”他答得理直气壮。
阿野拄着拐杖略弯下腰,她才勉强只到他的下颚,嗯,是真的比学长高。
“他会打篮球。”当初她就是迷恋他灌篮的英姿。
“我以前是篮球校队,从纽约回台湾度假时还被职篮延揽过,但我拒绝了!”
嗯,阿野的丰功伟业又胜学长一筹。
“他会写诗。”只是没写给她而已。
“我出过诗刊、组过诗社!”
阿野再胜一回合。
“他会摄影,曾找我当模特儿。”
“我在纽约开过摄影展,要当模特儿,我可以直接保送你当‘男人志’的封面人物!”他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赌气道。
“他会弹吉他。”在阿野的怀抱里,呼吸着他的气息,让她觉得好温暖,不想离开。
呿!雕虫小技,他不会看在眼底的。抬高鼻梁,哼道:“我会小提琴和钢琴,”
她藏在他胸膛下的脸,漾起了笑容。
“他会卖灵骨塔。”
灵骨塔?!“这工作太有创意,我输了。”
她咧开笑容,方才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向我推销鸳鸯合葬来当嫁妆。”她昂首瞅着他的俊脸,期待他的表情。
“他找死啊!谁会买灵骨塔当嫁妆?那他提亲时要不要拾一副双人棺去下聘?”他粗鲁地低吼。
平日对他的毒言毒语颇不能认同,但现在听来却格外的顺耳。
“你没事跑出来做什么?”她羞怯地退离他的怀抱,捡起地上的雨伞。
“逛街。”
“谁会拄着拐杖逛街啊?当心滑倒。”
“怕我的小女佣被拐跑,这个答案满意吗?”
“我才没那么笨呢!”她咕哝着,心却甜滋滋的。
黑漆漆的夜色,斜飞的细雨打湿他的背,她努力地撑高手中的雨伞,两人往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走去。
阿野拄着拐杖走在湿泞的红砖道上,回台湾五年多的光景里,他第一次对这个多雨湿热的城市产生了归属感,就连人行道上两侧的机车看起来好像也不那么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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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冷的三月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透明的玻璃氤氲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阿野坐在沙发上,一室阗黑寂静,只有指缝间燃起一点红光,他轻吐个烟圈,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尼古丁味。
熬了几天的通宵,终于又赶在截稿前把杂志送到印刷厂了。
连续坐在书桌前几个小时,尤其左腿又打上石膏,让他更觉得身体非常酸痛。他扭动肩膀,舒缓不适。
寂静的夜里,一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阿野拄起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向心琦的房间,敲了两下门板。
“小女佣,你怎么了?”这几天忙着公事,几乎没什么时间顾及她。
“没、没事。”隔着门板传来一阵低哑的声音。
“我进去喽!”他扭开门把,看见她的床头亮着一盏小灯,整个身子蜷缩在棉被里。
“我想睡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他走到她的床头边,掀开被子,露出底厂一张红通通的小脸。
“头有点痛,不要理我,睡一觉就行了。”她继续把脸埋在枕头下。
“是不是下午替我送件去印刷厂时淋了雨?”阿野抚摸着她的额际,发现她体温高得吓人。
“不要管、管我--”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都生病了还不要管你?起来,我送你去医院。”他硬是把她拉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打着石膏,根本无法背她去医院。
“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不要管我啦!”她张牙舞爪地挥着手,不小心打掉了他鼻梁上的眼镜。
阿野站起身,一拐一拐地走到墙边去捡起眼镜。
心琦拨着额际的乱发,平时一双圆亮的大眼布满血丝,鼻头红通通的,细柔的嗓子多了点鼻音。
“对、对不起,我不舒服的时候脾气特别坏。你的眼镜有没有坏掉。”她身上的瞌睡虫瞬间清醒了一大半。
“胶框眼镜不怕摔。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重新把眼镜架回鼻梁上,看着她充满歉意地垂下眼。
“你刚跟小杜他们忙完杂志社时事,应该多休息,总之,我睡一下就没事了,你不要管我啦!”
“傻瓜,你在发烧,不管你,烧坏脑子怎么办?”他揉揉她的发心,安抚道:“快点躺下,我去拿退烧药来。”
“阿野--”蓦地,她的眼眶热热的,是生病时感情特别脆弱纤细吗?总觉得他的手劲好温柔,让她的心暖洋洋的。
他的唇边隐约噙着笑。“你可是我的小女佣,是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的,要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不就成了我要照顾你一辈子吗?”
“哩。”她的脸微微地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