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认识吧。不过没听说他跟查莉交往过,顶多就是到她家做过几次木工而已。”
“他有不在场证明吗?”
“你问到重点了,乔先生。”丹尼眼神炯炯,“他有坚强的不在场证明,事实上,法医检定查莉死亡的那晚他跟我们在一起,他,还有我们警局几个兄弟在一个酒吧里为其中一个兄弟庆生。”
“不可能。”听闻此言,矢岛薰微微茫然,“你们确定他整晚不曾离开过酒吧吗?”
“不错,我们确定。”另一个警员代替丹尼回答,眼光挑战性地望向她,“罗勃特酒量不是太好,那晚他甚至是第一个倒地不起的人。”
“也许你确实很擅长侧写,乔先生,我们也听说多罗郡因为你的帮忙终于找到了凶手,但这次案件,也许──与你推想的不同。”
看来他们都倾向认为罗勃特不是凶手,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的侧写。
矢岛薰蹙眉,将视线调向乔石。后者依然静定地站立着,神色不动,半晌,他忽然问她,
“薰,DNA鉴定错误的机率有多少?”
“不到百分之一。”她坚定地回应。
“可是罗勃特当时不在场!”一个刑警听出了两人的言外之音,抗议地高喊。
“是啊,他不可能谋杀查莉,还有莉莉丝!”
“也许他是遭人陷害,要不就是DNA鉴定有误……”
“可是这样的机率不高。”乔石平静地打断他们的抗议,“DNA鉴定跟我们的侧写都将箭头指向同一个人,我个人认为这样巧合的机率并不高。”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乔先生,为什么罗勃特要这么做呢?”
“据我们推论,这个凶手的心理应当具有很浓厚的惩罚意识,这样的意识应该是来自于他不顺遂的人生以及男女交往关系。”乔石微微一笑,“而莉莉丝,就是他这样的意识萌生后的第一个牺牲者。”
“为什么是她?”丹尼问,“你刚刚不是说过她的家族并没有任何犯罪纪录吗?”
“不错,她的家族是没有犯罪纪录,甚至她本人也没有。问题出在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莉莉丝,L-I-L-I-T-H。”乔石缓缓念着,精睿的眼神扫过众人,“这个名字在圣经里有着特别的意义。”
“什么意义?”丹尼依然不解。
乔石没有回答,反而将眸光调往矢岛薰,“薰,你来说说。”
“是。”她点点头,转过身来,坚定的眼神平均地落定每一个人,“根据我查证的结果,在圣经里有这样一则传说,莉莉丝跟亚当本来是上帝同时创造的人类,因为莉莉丝不满与亚当在‘性’方面的不平等,背弃了亚当,所以上帝才又创造了夏娃。”
“什么?”一群警采皆忍不住大吃一惊,面面相觑,“竟有这样的事?”
“在此之后,莉莉丝成了魔女,嫁给撒旦为妻。”乔石平静地接口,“这大概就是凶手会挑选莉莉丝做他第一个惩罚对象的原因吧。至于查莉,我们推测他可能是因为担任她家的木工与她相识,也许还有过几次性关系,但查莉因为某种原因要求分手……”
“所以他才杀了她?”丹尼茫然插口,神情仍然满是不可置信,半晌,他凌锐的眸光再度瞪向乔石,“可是不可能是罗勃特!他有不在场证明啊。”
“罗勃特到底是不是真凶是警方应该调查的事,我只是个犯罪心理学家,无权干涉调查。”
“不是要你干涉,是请你帮忙啊,先生!”
“对不起。”乔石果断地拒绝丹尼组长的请求,一面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薰跟我还会在圣卡尔待上两天,如果案子有什么进展可以跟我们联系。”说着,他转向矢岛薰,“我们走吧,薰,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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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继续帮忙他们?”匆匆穿上风衣后,矢岛薰急忙赶上乔石。
他走得非常快,仿佛巴不得快点离开警局似的,教她差一点跟不上他的步伐。但最后,她还是在警局门口追上了他,以自己的身子拦住他迅疾的步履。
“为什么不帮他们?”见乔石沉默不语,她再重覆问了一回。
他凛着下颔,“这不干我们的事,薰,我们负责的只是提供他们侧写,而我们已经做到了。”
“可是我们侧写的嫌犯有不在场证明,也许我们应该更进一步提供协助……”
“我们不必!”乔石截断她,“破案是警方的工作,如何突破嫌犯的不在场证明是他们的责任,不是我们的。”
“可是乔,我们可以帮他们的,我们可以想想为什么凶手要犯下这样的谋杀罪,帮助他们问案时突破他的心防……”
“不,我们不应该干涉调查。”他还是这么一句。
她有些生气了,眼眸燃起灼亮的火苗,“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一板一眼的男人,我还以为你一向视这些无聊的规定为无物呢。”尖锐的语调浓浓讥讽。
他闻言,蓦地拧眉,神色阴晴不定,“你又了解我多少?”一字一句从齿缝中逼出。
“我──”她一窒,他冷淡的语气令她有些受伤,“我以为你是那种潇洒率性的男人……”
“你错了。”他冷冷开口,“有些原则还是应该坚持的。”
“原则?这就是你所谓的原则吗?”她瞪他,“在可以帮忙破案的时候袖手旁观,让凶手逍遥法外?”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干涉……”
“我们当然可以!”她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该死,你究竟为什么研究犯罪心理?难道你不是为了打击犯罪吗?难道你不想将那些坏蛋绳之以法吗?你身为犯罪心理学领域的顶尖人才,却打算一辈子这样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
象牙塔!
乔石闻言,狠狠一震。
曾经不断在记忆中回响的言语又重新刺痛他耳膜──
你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乔石,像个孩子一样永远不肯走出来面对外头真实的世界。
“你不懂,你根本一点也不懂──”他喃喃地,面容极度苍白。
“是的,我是不懂!不懂一个明明可以对别人伸出援手的人,为什么死守着可笑又荒诞的原则?我不懂一个该是热血澎湃的学者,原来竟如此冷酷无情!我……”凌锐的嗓音逐渐破碎,她眨眨眼,感觉眼眸不争气地刺痛,“我看错人了──”
“你是看错人了。”他眸光遥远,语气依然冷淡,“如果你以为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就可以是打击犯罪的超人,那你是大错特错。”
“对,我错了!”她不甘地喊,心脏却紧紧绞扭,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告诉我,你为什么研究犯罪心理学?难道不是为了打击犯罪吗?当你在学时,难道不曾想过未来要将所有可恶的罪犯绳之以法吗?难道这些──不是你的理想吗?难道我在那一篇篇论文背后看到的冷静又热情的男人,只是那种欺世盗名的学者吗?”
她质问他,愤怒又心痛地,可他却只是紧抿着苍白的唇,神情冷然。
她瞪视他,视线逐渐模糊,最后,她深深呼吸,颤声再问了一次,“告诉我,难道我得到的印象都是错的吗?”
“……是错的。”
简单平淡的三个字犹如最冰冷的利刃,无情地划过她柔软的心。
“我明白了。”她哑声道,弄不清胸口那股如坠冰窖的寒凉是什么,只知道那冰凉的感觉冻得她无所适从,茫然失措。
她迷惘地瞪着面前不动如山的男人,好一会儿,忽地跺了跺脚,窈窕的身子像一阵狂风,迅捷地卷出警局大门,卷入屋外苍灰色的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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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深秋的雨虽然细细绵绵,却依然浸了她一身湿,沁凉冰寒的感觉穿过风衣,直透入她五脏六腑。
下雨了。
矢岛薰仰起头,茫然地瞪着积压着灰色云层的天空。
真是太好了!她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老天嫌她心头燃起的怒火太过狂野,所以才降下这场秋雨浇熄这莫名烈焰?
也许她真的是太过激动了。
一念及此,她倏地闭眸,深吸一口气,接着回首,望向来时路。
后面的世界与前头一样,一片苍茫,仿佛毫无尽头。
他没有追来。
她想,一面打了个寒颤。
伸出双手包裹住自己的肩膀后,毫无血色的唇淡淡扬起自嘲的弧度。
他为什么要追来呢?主动开启战端的人是她,将他痛斥得狗血淋头的人也是她,他何必还要追来自取其辱?
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用力甩了甩头,她迈开步履继续前进,眼前的视界却愈来愈蒙胧。
她知道不只是雨的关系,也许,还因为占领双眸的泪……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眼泪,是女人用来征服男人的式器,是她一向最不屑的,那种柔弱的女人最爱用的武器。
她既不是那种柔弱无助的女人,面前又没有一个强壮的男人容她任性地撒娇,那么,还哭什么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想哭的,只是泪水,就那么霸道地占据她苍白的容颜,和冰凉的雨融成令人伤心的湿润。
她踽踽独行,猜想也许自己会这么一个人走到天荒地老,直到世界的尽头──
那又怎么样呢?这么多年来,她难道不是就这样走过来了吗?她不需要一个男人在身旁与她并肩,只要她的好朋友们偶尔在路边朝她伸出温暖的双手就好。
她可以的,可以就这么走下去,不需要男人来替她遮风挡雨……
她眨眨眼,面前烟雨迷蒙,她愈来愈辨不清方向,在一颗心慌乱地逐渐加速时,右小腿忽地一拐。
她低下头,发现高跟鞋跟不知何时卡住下水道盖口的细缝。
颤抖的唇角冷涩地扬起。
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她弯下腰,试图拔起高跟鞋跟,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拔起,反而因为过于用力,折断了纽细的鞋跟。
她下禁愕然,神思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忽地哑声轻笑。
做什么啊?连走路都不肯让她好好走吗?
她蓦地咬牙,索性连另一只鞋也脱下,接着站直身子,一手提着一只高跟鞋。
就算裸足又怎样?不至于连路也不能走了吧。
想着,她傲然挺直背脊,正打算重新迈开步伐时,一个高大的阴影忽地逼临她眼前。
她扬起头,眼瞳映入一张带着笑意的男性脸孔。
“乔石?”她微微茫然,不敢相信。
他终究还是追来了,带着一把足以容纳两人的黑伞,为她遮去秋风秋雨。
见她的眸光停留在黑伞上,乔石微微一笑,静静解释,“我跟圣卡尔警局借来的。”
“你──不必理我。”她倔强地撇过头。
他听若罔闻,以眸光指了指她穿着黑色丝袜的裸足,“你打算就这么在地上走吗?地面很凉的,小心感冒。”
“那又怎样?反正我全身都淋湿了,不差这一双脚。”
他再度微笑,“其实我可以帮你把另一只鞋跟也折断,这样你还是可以穿鞋走路。”
“不必了。这样就行了。”
他默然,好一会儿,伸手扬起她下颔,深邃的黑眸锁住她,“你很倔强,矢岛薰。”
“我就是这种女人。”她负气地直视他。
“我知道。”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跟丹尼组长说过了,我们会继续研究案情,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帮助。”
“你──”她瞪视他,感觉降到谷底的心情逐渐翻扬,“愿意帮忙他们了?”
“是我们。”他纠正她的说法。
“对,我们。”矢岛薰喃喃地,美眸绽出柔和辉芒,“我很乐意帮忙,我很高兴──”她顿了顿,嗓音更加清柔,“能继续跟你合作。”
她温柔的言语及凝视似乎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撑持她下颔的手亦狼狈地缩回。
见他如此仓皇的模样,她微微好笑,却也有些羞涩,玉颊同样染上蔷薇色。
气氛一时静寂,两个人肩并着肩,默然地在雨中前进。
好一会儿,她终于打破僵凝,“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呢?”
“这个嘛──”他沉吟数秒,最后轻轻叹息,“也许是因为你激动的模样让我想起我的学生时代吧。”
“你学生时代?”她好奇地瞥他一眼。
“嗯,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瞧你沧桑的口气。”她微笑戏谑他,“你不过也比我大上五岁而已啊,没那么老吧。”
“可对我来说,那时候的一切确实遥远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他转头望她,嘴角的笑痕淡淡无奈。
她心脏一牵,“究竟怎么回事?”
“嗯。”他回过头,直视前方,。平淡的神情似乎有意封闭。
她直觉地感到不寻常,却体贴地没有再追问他,眸光一转,忽地发现前方正是宽阔的教堂广场。
广场中央,一尊维纳斯雕像窈窕立于喷泉中央,在细雨纷飞的映衬下,更犹如出水芙蓉,动人心魂。
“很漂亮吧。那座雕像。”
“啊。”乔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微扬,“是很漂亮。”
“我们来跳舞吧。”她突如其来地说道,星眸凝睇他,灿灿发亮。
“什么?”乔石一怔。
“我们来跳舞。”她重覆,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直奔教堂广场。
他的手好大,好温暖,而她的心情好开朗,好愉悦,似乎正濒临疯狂的临界点。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想去深究。
这辈子,就让自己跟着感觉走一回吧。
她想,樱唇扬起,洒落阵阵清隽好听的笑声,像迎风摇曳的风铃,在细雨里反覆回旋,震动乔石的胸膛。
“你──”他不可思议地瞪视她。
这是那个他所以为严肃自持的女人吗?
“别撑伞了。”她只是这么喊道,扯开他握在手中的伞柄,随手一抛。
黑色的伞面在地面上翻了几翻,落定不远处邻近喷泉的花坛。
她瞥了它一眼,笑得更开怀了,沾染水珠的秀颜仰起,璀璨星眸迎视他,“现在你跟我一样湿了。”
“是啊。”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觉也扬起迷人的笑弧,“这下你心理可平衡了点吧。”
“本来嘛。同样在雨里走,为什么只有我淋得像落汤鸡?”
“谁叫你不顾一切冲出警局?也不管外头正在下雨。”
“被你气的嘛。”她笑,在发现他的脸庞蓦地一阵阴暗后连忙转开话题,双臂一扬,拉住他一双大手,“我们来跳舞吧。”
“跳──什么?”
“你会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连华尔滋都跳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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