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她。
她其实偷偷喜欢他好久了,却一直把这样的暗恋心情藏在心底,封在最深处,不容人轻易发现。没有人知道她喜欢他,尤其,不能让他知道。
因为他绝不会喜欢她的,不会喜欢一个绑着两条长辫子,还戴着黑框眼镜,只会呆呆读书的女孩。
可他却看向她了,灿亮的蓝眸凝视她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低声跟他的朋友说些什么。
两人都笑了,笑声虽然远,却仍然狠狠刺入她柔软的心。
他们笑什么?笑她吗?笑她土气吗?
她一直这么暗自想着,既惶惑又不安,甚至连她编写的戏剧进行到那笃定会掀起骚动的那一幕时,她还茫然地凝定原地。
道具组准备的假血夸张地喷出,前面几排的贵宾都沾上了,脸上神情皆是错愕。咒骂、尖叫以及大笑声充斥礼堂,她只是置若罔闻,怔怔看着她在心中向往已久的男孩朝她走来。
“嗨,我想认识你。”他低低地说,深邃的蓝眸定定持住她。
她一下子便投降了,陷在那对宛若蔚蓝海洋的眼眸,无助地浮沉。
她好喜欢他啊,从没想过他竟然会主动找她攀谈,没想到他会连续约会她数次,甚至带她到一般少年男女最爱的约会圣地──首都游乐园。
可也就在那座游乐园里,她终于知道自己不过是他游戏的对象,他只是跟朋友打赌,赌自己一定可以轻易把到她这个全国模拟考第一的秀才。
他真正想追求的,是十四岁便出落得美若天仙的裴蓝,她,不过是他取乐的对象而已。
她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少年取乐的对象而已──
“我讨厌男人。”多年后,她曾经对好友如此宣称。
“为什么?”
“记得吗?那个中学时曾经因为打赌跑来追求我的男孩?”
“嗯,记得啊。”
“他前几天忽然又出现了,不但打电话给我,还守在我家门前等着送我玫瑰花。”
“真的?那你怎么做?”
“我把他的花束接过来,当场抛入附近的垃圾桶。”
“什么?薰,你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无情?哈,难道你们以为他真的想追我?”
“不是吗?”
“只是因为我的身分而已。”冰冷的嗓音静定地穿透好友耳膜,同时紧攫她的呼吸,“因为我老爸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理大臣啊。”
因为她现在贵为总理大臣的干金,所以从前那些弃她如敝屣的男人忽然一个个出现了,排队等着追求她。
男人,要不是想追求她以获得平步青云的凭藉,要不就视她这个女强人为严重威胁,有意无意地排挤她。
哼,真是下流的生物啊……
“我讨厌男人──”她哑声呢喃,好一会儿,忽地从梦中醒觉。
她眨眨迷蒙的双眼,有半晌搞不懂自己在哪儿,数秒后,终于认清自己原来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倏地直起上半身,温暖的白色绒毛毯跟着她的动作掉落一角,无助地攀附沙发。
有人帮她盖上了毛毯──是他吧?
她站起身,抱起毛毯,轻悄地找寻他的身影。
客厅只捻亮了一盏小灯,厨房也一片漆黑,只有工作室流泄出一束光亮。
她凝定身子,透过半敞的门扉往里看,果然发现他坐定电脑前的背影。
他专注地瞪着电脑荧幕,偶尔提笔在一旁的笔记本快速地记下摘要,搁在玻璃桌上的咖啡显然已经完全凉透。
现在已经半夜三点多了,他到现在还没睡?
她愕然,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会工作到这么晚,他看来不像那种认真工作的男人啊……
忽地,他伸手举起咖啡,浅啜一口,然后皱了皱眉。
“真难喝。”他自言自语,却完全没有再煮一杯的意思,搁下马克杯后眸光又回到电脑荧幕上。
她看着,忽然冲口而出,“我帮你再煮一壶吧。”
“啊。”听闻她的嗓音,他迅速回过身来,“你醒了啊?”
“嗯。”她点点头,“不好意思在沙发上睡着了。”
“太累了吧。本来想抱你上床的……”
“什么?”她一惊。
他微微一笑,仿佛预料到她的震惊,“可又担心你醒来后会骂我一顿,所以就作罢罗。”
“哦。”矢岛薰点点头,不想去深究心底那股又像松一口气,又似乎微微失落的感觉是什么,“我帮你弄些咖啡来喝吧。”她转过身。
“喂。”他唤住她。
“什么?”她旋回身子。
“这个。”他比比头发。
“乱了吗?”她连忙伸手轻抚束成马尾的头发,脸颊飞上淡淡红霞。
“不放下来吗?”他深深望她,“都已经深更半夜了,这样绑着头发不会很累吗?”
“不,不会。”在他若有所思的注视下,她不觉有些慌乱,“这样很好……”
“别告诉我你连上床睡觉时都要绑着头发。”他微笑道,语气带着几分嘲弄。
“当然不会!”她瞪他一眼,接着再度转身。
“我不喝三合一咖啡包,要现磨的豆子哦。”他在她身后喊道。
得寸进尺的家伙!
她暗暗咬牙,“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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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他煮了咖啡,还煎了个简单的蛋卷。
可不是特意为他做的,她告诉自己,只是顺手而已,反正只是打几颗蛋,洒上一些洋葱跟火腿末而已。
她可没有讨好那个男人的意思,只是礼尚往来而已,毕竟他也曾经请她吃过亲手料理的晚餐嘛。
就是这样。
一面端着摆着蛋卷和热咖啡的托盘,矢岛薰一面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一再在心里解释,仿佛有人怀疑她居心似的──根本没有人如是想啊。
一念及此,她轻轻皱眉,跟着甩了甩头,意欲甩去这样莫名其妙的思维,跟着轻移莲履,悄然踏进工作室。
乔石依然专注地凝视着电脑荧幕,一动也不动。
她考虑着是否要打断他,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嘿,你的咖啡好了。”
听闻她的叫唤,乔石猛然回过头来,黑眸闪着灿亮异常的辉芒。他定定凝望她,眼神怪异。
她呼吸一乱,“干嘛这样看我?”
“找到了!”他突如其来地说道。
“找到什么?”她莫名其妙。
“我找到这些陈年旧案的相关性了。”
第四章
“你找到了?”矢岛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涩声重复了一次。
“没错。”
所以他不眠不休一个晚上原来是在搞这个?找一些他们老早就知道的线索?
天!
“你──”她瞪他,拧起好看的眉,“有病吗?这些案子当然是相关的,你还去确认它们的关联性做什么?”
“是吗?”他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站起身,悠闲地倒落墙角一张双人沙发,“你说说看。”
“说什么?”
“说说看它们的关联性啊。”
“这不是很明显吗?”她将托盘搁在工作桌上,递给他一杯咖啡,同时自己也拿了一杯,在电脑前面的椅子坐下,“二十世纪初发生在圣卡尔镇的六桩谋杀案肯定是相关的。”
“何以见得呢?”
“从犯罪手法就可以看出来了啊。这个凶手有相同的犯罪模式,将受害者钉在悬崖边的十字架上,在月圆之夜犯案,每两年犯案一次等等,还有啊,受害者同样都是美丽的年轻处女。”矢岛薰顿了顿,“至于本世纪初发生的两桩谋杀案,肯定是凶手模仿前人……”
“不。”乔石忽地打断她,“不是完全的模仿。”
“不是?”她微微一愣,数秒,恍然大悟,“啊,你是指受害者并非都是处女啊。确实,第一名受害者──莉莉丝事后经过法医鉴定不是处女,不过警方也推论了,这应该是凶手判断错误,找错下手对象的关系。这一点,他在两年后对另一名少女查莉下手时就修正了啊。”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强暴查莉呢?”乔石发问,闲闲啜了一口咖啡。
“这个嘛──”她凝思数秒,忽地扬起头来,眼眸明亮,“你想听听我的推论吗?”
“请说。”
“我猜想,这几桩案件凶手在犯案时都曾在现场进行自慰。”
“自慰?”乔石扬眉,眸中闪过兴味。
“嗯。一世纪前的办案技术没有现在这么精进,警方可能因为忽略,没能够在现场采集到凶手精液的样本。”
“哦?那莉莉丝那件案子呢?”
“我相信当时现场的土壤应该能找到凶手的精液,只是警方没采集到而已。”矢岛薰解释,“这次这个凶手在第一次犯案时还能以自慰解决欲望,到了第二次自慰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嗯。”乔石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觉得怎样?”她追问他,“这样的推论会不会太薄弱了?”
“是有点薄弱。”他毫不讳言。
她暗暗咬牙,“那你有什么意见?说说看啊。”
他没回答,再度喝了一口咖啡后眸光忽地一转,“那是什么?”
“什么?”她一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哦,那是蛋卷,我刚刚顺便煎的。”
“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饿了?”他开心地说道,立刻翻身下了沙发,走到工作桌前捧起盘子,以叉子叉了一口送入嘴里,“嗯,还不错耶。”
“是吗?”她玉颊微热,不好意思直视他充满赞赏的眼神。
“这个好吃,真的不错。”他赞着,一口接一口吃着,直去了大半盘,才想起问她,“喂,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她摇摇头,“我不饿。”
“是吗?”他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客气罗。”
矢岛薰看着他迫不及待的吃相,虽然对他如此喜欢自己煎的蛋卷感到一阵淡淡的喜悦,但一颗心仍然悬着方才的疑问。
“你还没说对我的推论有什么意见呢?你觉得从前跟现在这两个凶手并没有在现场进行自慰吗?”
“吃东西的时候别研究这个,会食不下咽的。”
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便打发了她,她忍不住生气,翠眸燃起火苗,“喂,你……”
“等等。”他以一个手势阻止她的抗议。
她只得咬唇,秀眉紧紧颦着。
好不容易,他终于吃完了蛋卷,拿纸巾拭了拭嘴,心满意足的模样就像一只偷腥的猫。
她看着,又是生气,又不禁微微好笑。
“吃完啦?”
“是。”
“可以发表高见了吗?”
“没问题。”他灿灿一笑,重新回到双人沙发,将靠枕垫在后脑杓,调整好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她瞪他,“你该不会要睡了吧?”
“嗯,吃饱以后是有点想睡了……”
“乔石!”
“OK,OK,我说。”他连忙举高双手做投降状,“其实我赞同你的看法,这两个凶手应该都曾经在现场进行自慰。”
“什么?”她一楞,没想到他弄了半天居然赞同自己,“可是你不是说这样的推论太薄弱了吗?”
“是很薄弱。”他微笑,“可这不就是犯罪心理学专干的事吗?靠着一些薄弱的线索拼凑出凶手的心理及犯案经过。”
“是这样吗?”她喃喃地,依然颇有上当的感觉,半晌,才扬起眼眸,“那你也认为凶手之所以强暴查莉是因为他已经无法靠着自慰满足心中的幻想?”
“也许吧。”他沉吟着,“也许也可能是凶手为了掩饰某个事实。”
“什么事实?”
“也许查莉跟莉莉丝一样,本来就不是处女。”
“什么?”矢岛薰一惊,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两件案子跟之前的案子就不只是单纯的模仿关系了。“真的是这样吗?”
“也许。”
“那么,凶手是目标性地杀人罗?并非像之前那样随机找个处女下手?”
“也许。”他还是这么简单一句。
她凝眉,愈堆愈浓的迷雾教她逐渐失去耐性,“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啊!你之前所指的关联性是指什么?”
“我指的是凶手的签名。”他平和以对。
“签名?”
“就这两个凶手的犯案手法来看,有个共同的签名……”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把受害者钉在十字架上啊。”
“没错,可是你明白凶手这样做的意义吗?”
“意义?”她犹豫数秒,“应该是某种象征仪式吧。”
“象征什么?”
她默然,这两天她其实一直在思索这样的问题,一直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凶手要特别将受害者钉在十字架上,难道只是单纯的表示她们是神的祭品吗?
“我不知道。”半晌,她终于回答,带着微微不甘。
“你跟着我在图书馆翻找报纸,是为了解决这个谜题吧?”
他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是?”
“嗯。”他点头确认她的疑问,“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那你已经有答案了吗?”她问,有一半希望他答是,却有另一半希望他与她一样一筹莫展。
虽然她知道自己在犯罪心理学这个领域是远远及不上他的资历的,但至少她有实战经验,而他,只是埋首象牙塔研究的学者。
她难道真会差他差那么远吗?
她想,神色不觉阴晴不定。
他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你知道基督教义吗?知道为什么耶稣会被钉在十字架上?”
“啊。”她眨眨眼,强迫自己收东心神,“为了替世人赎罪。”
“不错,为了赎罪。”乔石点点头,意味深刻。
她蹙眉思索,忽地灵光一现,“你是说,这就是凶手的用意?”
“嗯,他将受害者钉在十字架上正是要她们赎罪。”
“为了──她们的亲人吗?”
“这就是我所说的关联性。”他直起上半身,璀亮的星眸炯炯有神逼向她,“我刚刚发现二十世纪初那些遇害少女们的亲人都曾经拥有犯罪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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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着了。
做完爆炸性的宣言后,他便表示自己需要睡眠,然后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蜷缩在双人沙发上睡着了。
他睡得如此自在,如此理所当然,就好像在一个女人面前入睡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恶!他究竟当她是什么了?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她低喃,凝望他的眸光竟似微微哀怨。
从见到他第一面开始,她便感到自己一直落处下风。
在多罗郡时将他误认为嫌犯,被他精准的侧写狠狠泼了一盆冷水,在研讨会时,遭他当众点名,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接着,在他的要求下,她不得已答应道格局长与他一起前来圣卡尔镇调查这桩数年未破的悬案。
她像只陀螺,由他牵着团团转,弄不清东西南北,每回好不容易理出一点头绪后,总又因他另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再度陷入迷惘。
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他──成年后一直将男人玩弄在掌心的她,总是将男人的心思看得透彻的她,竟然完全搞不清楚这家伙下一步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