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来,镇民们口耳相传着这样的传说,于是,每回两年的期限一到,少女们便会纷纷躲离,要不是暂且离开小镇,要不就找个男人奉献自己的童真。
也许是合格的少女愈来愈难寻了吧,在第六个少女被杀后,这样恐怖的献祭暂时划下了句点。
一直到两年前,当镇民们逐渐淡忘了这样的传说,灰暗的阴影却又再度降临,占领了月圆之夜……
“这就是那座悬崖。”矢岛薰低声说道,高挑修长的身子立定崖边,蒙胧的美眸凝望远处黑海不停翻滚的波潮。
海风卷起她白色风衣的衣袂,亦挑乱了她梳整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如果她把那头总是扎得紧紧的秀发放下不知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呢?
乔石望着她俏丽的背影,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方甩甩头,强自收束游走的心神。
他纵目四顾,观察着悬崖周遭,这里几乎寸草不生,要到两百多公尺外才有一片疏疏落落的树林。
凶手应该就是从那片树林取得合适的树枝,在这里扎起十字架的吧。
他一面思量,一面仔细确认附近的地形,接着俯下身子,钜细靡遗地在充满细碎石头的泥土地面上搜寻着。
“你在找什么?”注意到他奇特的举动,矢岛薰翩然走近他。
“嗯。”乔石没回答,随口漫应了一声,右手掌依然在地面摸索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一顿,“就是这里。”
“哪里?”
“凶手固定十字架的地方。”他解释,“看到没?这一小块上地特别松软,可周围的上地却又很结实,正好容得下粗壮的树枝插入,卡得牢牢的。”
“是吗?”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何必特别去找凶手竖立十字架的地方?现场的状况警方肯定已经留下照片资料了啊。”她不解地蹙眉。
“我知道。”他站起身,微微一笑,“只是想模拟一下‘他’作案时的情况。”
“他?”她注意到乔石使用“男性”的代名词,这代表他认定凶手是男的。
“难道你不认为凶手是男的吗?”
“不,我也这么认为。”矢岛薰点头同意。
通常会以这样残忍的手法连续谋杀女性的罪犯通常都是男性,自从史上第一个有纪录的连续谋杀犯“开膛手杰克”出现以来,女性连续杀人犯的案例依然相当稀少。
“……我想藉此揣摩他的心理。”
“揣摩心理?”她一怔,像是有些明白,又仿佛更迷糊了。
“他是在哪里杀了少女呢?把她们绑来这里再加以杀害,还是早就在别处杀了她们?如果是在别处杀害的,又是用什么方式将她们带来这里?”他一连串地问道。
可矢岛薰却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藉着这样的方式厘清自己的思绪。
她怔怔望着皱眉思索的他。
忽地,他黑眸一亮,进出难以形容的辉芒。
“他是在这里杀了她们的。就在这里,在月光照映下,少女痛苦的哀嚎和着海浪拍击悬崖的声音──对他而言,这就是最悦耳的安魂曲吧……”他喃喃地,语调逐渐低哑沉闇,神情亦逐渐抹上某种阴森况味。
她听着,看着,不觉脊髓发凉。
一整天,他带着她东奔西跑,先是清晨便爬到悬崖顶实际观察现场,用过午餐后接着到镇中心的教堂,跟闲来无事在教堂前广场闲坐的老人们随意聊天。
刚开始,他与老人言不及义的闲聊几乎令她气上心头,当场发作,好一会儿,当他把话题逐渐带到久远以前的传说,她才恍然大悟。
“你听过这样的传说吗?老奶奶,听说海神每两年都要从这个镇里挑选一个少女做为祭品──”
“嗯,我当然知道啊。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我还小呢。”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应道,视力已然朦胧的榛眸氲上一层迷雾,堕入童年回忆,“可我还记得,记得姊姊是多么害怕、紧张,她拼命想躲,拼命想躲──”她顿了顿,忽地轻轻叹息,“可是这一切都是命啊。”
命?
矢岛薰一惊,原本挺直站在两人背后的身子忽地倾向前,弯下视力跟听力都已退化的老奶奶,“老奶奶,你的意思是──”
“不错,姊姊就是那一年的祭品啊,最后的祭品。”
最后的祭品?第六个被谋杀的少女──
“老奶奶的姊姊是桃莉?汤普森?”
“不错。”白发老妇抬头,讶异地瞥向她,“小姑娘,你怎会知道?”
“我……”矢岛薰正要回答,乔石却明快地打断她。
“因为她正四处收集这样的传说,准备出书,所以事先做了一些功课罗。”他微笑解释,笑容有若阳光般明朗。
老奶奶仿佛也觉眼眸一眩,苍老的唇跟着牵起笑纹,“原来小姑娘是作家啊?”
她什么时候成了作家了?
矢岛薰悄悄瞪乔石一眼,可转过头来,却给了老奶奶一个同样明媚的微笑,“是啊。”
“那小伙子呢?陪女朋友收集资料?”
“女朋友?”乔石闻言,嘴角不觉牵起三分诡谲,却七分调皮的微笑,“老奶奶,你瞧这女人会像我的女朋友吗?”
“怎么不像?小姑娘很漂亮啊。”
“太拘谨了。”乔石俯身,像说着什么秘密一般在老奶奶耳旁轻声说道,“这种女人不是我的型啦。”
“是吗?”老奶奶咯咯地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矢岛薰气得双颊发红,翠眸跟着点亮灿灿火苗。
这男人以为她没听到他的窃窃私语吗?还是他根本就是有意让她听闻,好藉此嘲弄她的“拘谨”?
太可恶了!
她怒瞪乔石,看着他与老奶奶言笑晏晏,看着他总要在不知不觉绽出那有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
什么不知不觉?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连对一个八十岁的老奶奶他都不忘施展男性魅力,这家伙该不会是某种变态狂吧?
她轻咬下唇,愈想愈是面容阴霾,直到乔石蓦地起身,清湛的黑眸朝她望来,她才勉力扯开一抹淡雅微笑。
恍若云破日出的微笑,瞬间点亮乔石的眼眸,他不禁眨眨眼。
“要走了吗?”微笑逐渐加深,丝毫不见淡去,“我还想去图书馆查查资料呢。”
“啊?嗯,也该是时候了。”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回神,接着朝老妇送去一抹微笑,“老奶奶,那我们先走了。”
“走吧,你们年轻人忙你们的去吧,有空再来这里陪我聊聊。”
“没问题。”
告别老奶奶后,两人沉默地并肩前行,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洒落,为寒凉的深秋添来几许暖意。
半晌,矢岛薰忽地扬起头来,眯起眸,放纵温暖的阳光亲吻她柔润的脸颊。
乔石怔怔地凝望她。
“现在去图书馆吗?”
“我真的很拘谨吗?”
微带犹豫的嗓音犹如二重唱,同时在秋日午后沁凉的空气中响起,回旋,直直透入两人的心。
四束眸光倏地交缠,好一会儿,乔石首先自喉间滚出清隽笑声,“你刚才一直默不作声,就是为了这个在生闷气啊。”
“才、才不是呢。”她迅速反驳,可在接收他若有深意的眸光后秀眉忽然一凝,跟着别开脸庞,“男人不喜欢我这一型的女人吧。”
“嗯?你这一型?”他仿佛不解。
她怒视他,“就是你说的,聪明、能干却拘谨得让人不自在的女强人!”
“我只说你拘谨,前面那两个形容词是你自己加上的吧。”发现矢岛薰秀眉皱得更紧,他连忙举高双手做投降状,“开玩笑的啦。”
“谁跟你开玩笑?”
“看吧。”他一翻白眼,“你果然是个毫无幽默感的女人。”
“我只是不想把幽默感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她怒斥。
他却不以为意,星眸灿灿,“偶尔把头发放下来如何?”
“什么?”突如其来的建议吓了她一跳。
他抬起手臂,自她一丝不乱的发髻中拉出一小绺,轻轻在指间把玩,“这么柔软的头发,放下来后一定很有女人味。”
“你──什么意思?”她身躯僵直,呼吸跟着紧窒。
“放下来后,就不会那么咄咄逼人了吧。”他喃喃地,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依旧专注地把玩着她的秀发。
她受不了了!他当是什么吗?洋娃娃吗?
一面想,一面粗鲁地自他指间拉回发丝,“放开我!”
“嗯?”他一愣,扬起迷惘的黑眸。
她不理他像男孩一般无辜的眼神,迳自匆匆跑开,找了个公共洗手间,对着玻璃镜放下微微凌乱的秀发。
蒙胧的美眸瞪着镜中长发披肩的女人好一会儿。
他说的没错,镜中的女人放下发髻后,流露出一股少见的妩媚韵味,还有,淡淡的柔弱……
柔弱?
她一凛,倏地抬起手臂,重新扎起头发。
她这辈子最不希望给男人的印象就是柔弱──她是矢岛薰,聪明能干的女强人。
她不柔弱,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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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盘起头发了,这一回,换了个发髻的样式,但依然古板而严谨。
在图书馆时,当乔石埋首于报纸的微缩资料时,偶尔也会抬头,朝同样专注寻找蛛丝马迹的矢岛薰瞥去一眼。
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架起黑框眼镜的秀颜显得很严肃,搁在桌角的罐装果汁还有八分满,看来只喝了几口。
她是那种工作时,连饭也忘了吃的女人吧。
一念及此,乔石不禁轻轻叹息。
他上一任女友就是这一型的,她是出版社的编辑,负责校对他的书,偶尔给些建议。
在两人讨论书中章节的安排时,他偶尔会有一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想法,总会遭她一本正经地驳回。
真是奇怪,他怎么会爱上那种一点不懂生活情调的女人呢?他这人一向主张人生就要过得随性自在啊。
再度重重叹息一声,他掷落拿来记下摘要的笔,后背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放在脑后,闭眸养神。
“……你累了吗?”她略带不赞同的嗓音扬起。
她嫌他工作不卖力吧?
他想,对自己微微一笑,“我饿了。”
“饿了?”她一怔,下意识地瞥瞥腕表,都晚上七点多了。
她环顾四周,原本四处散坐着读友的图书馆,如今只剩下夜间工读的学生馆员和他们两人。
“该走了吧?”他望向她,“图书馆也差不多要关门了。”
“这家图书馆开到晚上九点半。”她直觉地应道。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让我可怜的肚皮饿到那时候吧?”他皱眉,一副又无奈又无辜的模样。
她望着,微微失神,“可是──”
“走吧。”他站直挺拔的身子,开始收拾东西,“中国有句俗谚,‘吃饭皇帝大’,人生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
“别可是了,去吃饭吧。”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他顺手收拾起她的东西来,一股脑全塞入她的公事包。
“可是还有那么多报纸还没查看……”
“放心吧,我全烧进迷你光碟了,回去再看吧。”他朝她微笑,跟着握住她玉手,不由分说地拉她起身。
“你──”她身子一僵,愕然低头,望着紧紧裹住她手的大掌。
他浑然未觉,迳自为她提起公事包,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出图书馆,还对柜台年轻的女工读生送去一抹迷人的微笑。
她匆匆跟着他,一面感觉胸膛不可思议地震动,一面又忍不住气愤他对工读生展露的笑容。
他一定要对每个女人都这样施展魅力吗?从八十岁到十八岁,他猎艳的范围还真不是普通的广啊。
“怎么样?你想吃什么?”
“我──”深秋的夜风袭来,冷得她不禁微微一颤,“我想吃……”就连嗓音也颤抖起来。
“冷吗?”他问,一面将公事包递回给她,解下随意披在自己肩上的米色围巾,轻柔地在她颈上一绕。
暖意由靠近毛料围巾的脸颊开始,窜过全身上下,她低头,眸光不觉再度调向两只交缠的手。
他依然紧握着她,丝毫没放开的意思。
他是故意的?还是只是纯粹忘了?
“要不我们随便找一家餐厅好了,尝尝当地的家常菜……”
“我想吃你做的东西!”她突如其来地说道。
“什么?”他一怔。
她同样一怔,不明白自己怎会冲口而出这样的要求。
“我想……其实你做的菜挺好吃的──”她徒劳地想解释,玉颊发烧,与他紧握的柔荑则微微泛出汗珠,“我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那么擅长烹饪──”未完的嗓音消逸在风中。
乔石笑了,伸手抬起她下颔,星眸定定直视她,不容她闪躲,“你该不会爱上我做的料理了吧?”
她蹙眉,“什么意思?”
“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抓住她的胃罗。”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话。”
“是吗?”乔石凝睇她,良久,“喂。”
“怎样?”
“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什么?”她一惊,翠眸倏地圆睁。
“我说,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他竟然还好整以暇地重覆!
矢岛薰狠狠瞪他,“自恋狂!我只是说你做的菜还不错而已。”用力甩开他的手,“这样就以为女人喜欢上你了,未免太幼稚了吧?”
“幼稚?”他轻轻挑眉。
“幼、稚。”她以一记冰寒的眼神强调,“你都已经三十二岁了吧?还玩这种自以为是的游戏。”
“幼稚。”他低声重覆,仿佛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义,半晌,星眸一扬,“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吗?”
“不错。”
“嗯。跟她一模一样啊。”
“她?”
“我女朋友。”他微微苦笑,“她也曾经这么批评过我。”
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了?
奇特的酸意流过矢岛薰心底。
你这样莫名其妙的男人居然也能交到女朋友?
她想这么嘲弄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只觉得胸膛莫名紧窒。
“我已经跟她分手了。”低哑的嗓音在夜风中回旋,“正确地说,她甩了我。”
“她──甩了你?”
“嗯。”他点点头,忽地轻轻一笑,跟着迈开步履,大踏步往前走。
她凝望着他灰色的背影,在苍茫的夜色下,那裹着深灰色风衣的形影似乎不像之前那么潇洒帅气,反倒蕴着某种淡淡的惆怅况味。
她望着他,半晌,扬起右手抚住自己胸膛。
这是什么感觉?心疼吗?为什么胸口会揪得如此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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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作梦。
梦中,她回到初中美丽的校园,回到那年热闹的百年校庆。
布置得美轮美奂的舞台上,她的好友梁冰与裴蓝正演绎着她改编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可她这个编剧兼副导演却心不在焉,柔润如碧玉的眼眸总是有意无意飘向坐在最前面几排,一个俊帅好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