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矢岛小姐既然听过上海,想必也听说上海男人特别温柔体贴吧?”他微笑问道,口气淡淡轻佻。
她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挑逗她?一个杀人嫌犯挑逗她?而她,竟然有一瞬间还心跳一停?
莫名怒火悄悄在矢岛薰心底燃起,她气他,更气自己。
“我没听说过上海男人任何事。”她凝眉,抿唇,端出最严肃的神情,“我只想听你告诉我,为何你今天下午会出现在多罗郡三号墓园?”
“我说过了啊,我只是开车经过,顺道参观一下而已。”
“参观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墓园?”她冷冷望他。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或许对你们而言那座墓园没什么,可对我们中国人而言,西方墓园还是很有趣的,不论是坟墓的雕刻,或墓碑上的纪念文字,都挺有意思的。”
“所以你纯粹只为了研究雕刻和纪念文字才在那座墓园徘徊?”
“是的。”
“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她假装平和地追问。
他微微蹙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倾身上前,翠眸紧盯他俊秀的面孔,“玛丽?乔这名字对你有任何意义吗?”
“玛丽?乔?”黑眸闪过怪异的锐芒。
矢岛薰心一跳,感觉自己似乎逮到了,她深深呼吸,眸光不曾须臾稍离乔石的脸庞。
后者默然半晌,终于,微微一笑,“你是在向我问案吗?小姐?”
“不错。”她自齿间逼落,看不惯他到现在还故作冷静。
他望她半晌,蓦地伸手支额,唇间迸落清朗的笑声。
他笑得那么畅快,那样开怀,像发现什么可笑到极点的事情一般──
矢岛薰娇容凝霜,“你笑什么?”
他没回答,摇摇头,俊容首先转向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强纳森,“你没告诉她吗?”
后者双手一摊,“看来是矢岛小姐误会了。”
“误会什么?”她锐声插口,眸光在两个男人之间交互来去,胸膛隐隐漫开不祥之感。
“请看我的护照跟签证,小姐。”乔石一面说,一面自牛仔裤后口袋掏出证件,“上面写着我是前天才入境哈斯汀,因此,我不可能是多罗郡四桩连续谋杀案的嫌犯。”
矢岛薰抢过护照,急速翻阅着,在其中某页发现哈斯汀的入境章时芳心不禁一沉。
不错,日期确实是前天。
她转过秀颜,瞪视强纳森,“这护照是真的?”
“是的。”他点点头,“我们用红外线确认过了。”
“你──”她面容刷白,嗓音气得微微发颤,“你竟然故意误导我……”
“我可没有,小姐。”强纳森举高双手,作投降状,“我只是请你进来翻译,可没说乔先生就是嫌犯啊。”
她被整了!就这么简单!
瞪着强纳森状若愧疚,其实暗暗得意的神情,矢岛薰明白自己被这个地方警官狠狠耍了一记。
她更明白,自己绝不能因此失去镇静,否则只会增添多罗郡警局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已。
只这么一转念,她原先愤怒焦躁的心绪便逐渐平定下来,面容重新恢复一贯冷静,“既然多罗警方不认为乔先生是嫌犯,那我便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说着,她起身就要离开。
强纳森拦住她,“等一等,矢岛小姐。”
矢岛薰转头瞪他,“还有什么事?”
这家伙还想怎样?他侮辱得她还不够吗?
强纳森仿佛没察觉她隐聚的怒气,只是淡淡微笑,“事实上,我们之所以请你过来,是因为乔先生告诉我们一些很有趣的事,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有趣的事?”
“他给了我们另一种凶嫌的侧写。”
“什么?”矢岛薰一惊,脑海瞬间空白,数秒后方将眸光调往依然坐在椅上的男人。
他闲闲地躺落椅背,双手在后脑杓交握,依然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对我的侧写有意见?”她质问,一字一句从齿间迸落。
“不敢说有意见。”他浅浅地笑,“只是有些不同的看法而已。”
她重新落坐,冷冷瞪他,“愿闻其详。”
“嫌犯大约三十多岁,仪容整洁,也许长得还不错,但肯定有某方面的缺陷,有可能天生驼背,又或者有口吃。他已婚,或者跟女人同居,喜欢宰制女人。他很聪明,智商极高,却因为自身缺陷遭受社会排拒,曾经在工作及异性上遭受极大挫折。他可能是电工或电脑工程师,或从事其他需要一定专业技能、却不需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他痛恨女人。”
矢岛薰听着乔石洋洋洒洒的叙述,怔然。
这男人是谁?为什么他像是几乎不需经过任何思考,便能组织这一大段有条有理的侧写?
她不敢相信。
最不愿相信的,是他推论嫌犯在人际关系上有困难──这完全推翻了她之前认定嫌犯交游广阔的侧写。
他──是故意来找她碴的吗?
翠眸一瞪,“你是谁?凭什么自以为是提出对嫌犯的侧写?”
“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无名小卒。”对她的挑衅他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曾经修过几年犯罪心理学。”
“你看过这件案子的资料吗?”她问,蓦地转头怒瞪强纳森,“你怎么可以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看案件资料?”
“嘿,小姐,你别误会,我可没让他看任何资料啊。”强纳森大呼冤枉,“是乔先生自己在我们的问话中推论出来的。”
“事实上我是看过一些本案的资料。”乔石插口解释,“我在来哈斯汀的飞机上,看了一些关于本案的相关报导。”
“所以你便据此侧写本案的嫌犯?”
“不错。”
她怒视他,良久。
“你为什么推论嫌犯在人际关系上有困难?”这是她最关切的一点。
“那你又为什么推论他能言善道,交游广阔?”他反问。
“因为他让尸体摆弄姿势。”矢岛薰解释,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不相千的人解释,“这表示他对女人有极强烈的宰制欲望,他瞧不起女人,藉着物化女人得到满足。我推论他与异性的关系无往不利,因为太容易到手了,所以更瞧不起女人。而且,”她顿了顿,“如果不是具有相当的魅力,又怎能在公路上游说陌生女子上他的车子?”
“你推论得很不错。”他微笑赞赏,“但只有一点有问题。”
“哪一点?”
“他不是让任何‘陌生女子’上他的车子,而是‘妓女’。”
“妓女?”她一怔,“那有什么分别吗?”
“他不需‘游说’妓女上他的车子,只要给她们钱就好了。”
“只要给钱……”矢岛薰喃喃重覆,蓦地,脑海灵光一现,心跳跟着加速。
她──似乎错了……
“他专挑妓女,而不找其他良家妇女下手,这表示他在与女性的交际上有问题,他无法说服她们接近他。他恨女人,却只挑妓女下手,因为她们在他眼中是低等生物,不值一顾。”
“那么他之所以摆弄尸体,除了权力欲,同时也是宣泄对女人的愤恨?”
“是的。我猜想他成年以前在异性关系上一定遭受许多挫折,也许高中毕业时鼓起勇气邀请女同学当舞伴,却徒然招来嘲笑。”
“是啊。”矢岛薰怔怔然,在乔石的描绘下,她几乎可以看到一幅画面──一个镇日捧著书,既口吃又驼背的高中男生怯怯地邀请女同学跳舞。
可当他遭受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拒绝,那聪颖的眼眸开始抹上激烈的恨意……
一念及此,她不觉打了个冷颤,翡翠双眸迷蒙地凝定乔石。
后者静静持住她,好一会儿,才转向强纳森,“我建议多罗警方可以将目标暂且锁定这样的男人,而且,不妨从警察经常聚集的酒吧查起。”
强纳森一愣,“为什么?”
“因为这样具有权力欲的嫌犯,通常渴望从事具有公权力的工作,”矢岛薰飞械化地开口,主动替乔石解释,“即使他们无法成为军人或警察,也会藉着接近他们得到自我满足。”
虽是对着地方警官解释,可她眸光却一直紧盯乔石,片刻不离。
“没错,就是这样!”乔石笑道,一面懒洋洋地鼓着掌。
她瞪他。
就算在这么严肃的时候,他神态还是如此漫不经心,悠闲慵懒得令人生气。
而她,竟然败在这种人手下……
她输了,却无法心服口服。因为她不信自己的判断竟会输给一个门外汉,而且是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门外汉。
简直──可恶!
“你──究竟是谁?”她再问一次,再怎么强装冷静,语气仍掩不住微微激动。
“我说过了,”他淡淡地笑,黑眸闪耀璀光,“在下只是个small potato--小人物。”
第二章
“他说他只是个小人物?”清隽的嗓音在阔朗豪华的会客厅里扬起,蕴着微微好奇。
“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矢岛薰旋身,瞥了眼正优雅地靠在义大利沙发旁啜着锡兰红茶的好友。
后者一双湛亮的蓝色眼眸正灿灿地盯着她。
她翻翻白眼,“安琪莉雅!我不想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说着,她重重躺落沙发,纤雅的上半身与沙发柔软的后背紧紧密合。
安琪莉雅?罗兰?哈斯汀──哈斯汀王国年轻貌美的女王眨眨她那像是聪慧,又似乎淘气的眼眸,“我什么也没想啊。”她娉婷来到矢岛薰身后,弯下上半身,鼻尖俏皮地嗅了嗅,“你身上还是这么香,薰,是玫瑰的味道吧。”
“是又怎样?”
“玫瑰不好,太多刺了。”
“多刺?”矢岛薰不解,“什么意思?”
“会吓走男人的。”安琪莉雅在她耳畔吹着气,意味深刻。
矢岛薰扭头瞪她,好一会儿,“如果他们那么容易受到惊吓的话,尽管离我远一些,我不在乎!”
“是啊,你是不在乎,可是那些迷恋你的男人可惨了。在你眼底,他们还比不上一桩凶杀案来得重要吧。”
矢岛薰不语,只是轻轻冷哼一声。
安琪莉雅笑了,她直起上半身,“我真羡慕你啊,薰,普通女人得天天擦香水才能保持这样的清香,可你却只需要沐浴乳就够了。”樱唇微微一噘,“我真嫉妒你。”
“别闹了,安琪莉雅。”矢岛薰才不信她装可怜那一套,“全欧洲最古灵精怪的女王会嫉妒我?你才是那个令所有男人牙痛的女人吧。”
“呵呵,牙痛不敢当,说我让他们头痛还差不多。”安琪莉雅浅浅微笑,“真正令欧洲男人牙痛的是蓝吧。”
“是啊,蓝。”
说到另一个好友裴蓝,两个女人都同时静默下来,心绪再也不能如方才一样戏谑轻松,逐渐沉重。
“还没有她的消息吗?”半晌,矢岛薰首先打破静寂。
“嗯。”安琪莉雅轻轻颔首,“她就像是从空气里消失了,毫无消息。”
“她究竟上哪里去了?该不会被绑架了吧?”
“如果是绑架,绑匪应该会提出某种要求,可我们却没得到任何消息。”
“那难道是──”末完的语音震动了空气,浮移着浓浓惊慌。
“不,不会的。”安琪莉雅阻止矢岛薰不祥的联想,“蓝不会的。”
“可是,”矢岛薰蓦地起身,不安的眼神瞪向安琪莉雅,“你知道像蓝那么美,又受尽FANS仰慕的国际模特儿,有多容易成为那些Stalker跟监的对象?我真的很怕──”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从她正式开始从事打击犯罪的工作以来,不知看过多少变态的罪犯,其中更不乏那种极度崇拜偶像,以致于将对方扣为禁脔,甚至不惜将之杀害的案例。
她真的害怕裴蓝也会成为某个变态下手的对象,无法抑制这样的恐惧……
上帝保佑蓝不要遭受此种厄运,千万不要!
想着,她不禁交握双手抵着下颔,闭眸诚心祈祷起来。
安琪莉雅自她身后环住她柔软的身躯,“放心吧,薰,蓝会没事的。”
感受到好友温暖的安慰,矢岛薰苍白的脸颊终于回复红润,“嗯,希望如此。”
“你等一下不是还要参加一场犯罪心理研讨会吗?”
犯罪心理研讨会?
矢岛薰蓦地睁大眼眸,瞥了一眼腕表,“糟糕!”她惊喊,一面匆匆忙忙拾起挂在会客厅衣帽架的西装外套以及公事包。
“我看起来还好吧?”她一面穿上黑色西装外套,一面问着安琪莉雅。
“嗯──”蓝眸由她一丝不乱的发髻扫落,梭巡过柔顺服贴娇躯的纪梵希黑色套装,最后,是一双修长美腿下的黑色亮皮高跟鞋,“太完美了,薰。”樱唇荡开浅笑,“你肯定会是全场注目的焦点。”
“我才不要在那种场合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呢!”略带抗议的语音方落,矢岛薰窈窕的身躯已翩然淡去。
安琪莉雅望着她背影消逸之处,恬静又俏皮地笑,“哦,我保证你会是的,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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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莉雅没有料错,矢岛薰果然是全场注目的焦点。
她不是有意的,无奈当她好不容易赶到会场时,报到时间早过了半小时,第一场演讲已然开始。
她悄然走进灯光调暗的会场,尽量不让高跟鞋在花冈岩地面敲出任何声响,可即便她如此小心翼翼,还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大部分参加会议的人──尤其是男人,在看见她裹着一身合宜的名牌套装翩然出现时,眼眸都是一亮。
察觉到他们的眼神,矢岛薰不禁微微叹息。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绝世美人,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她绝不可能让任何男人印象深刻,遑论惊艳,可问题是,这是一场犯罪心理研讨会议,正是那种女人很少会现身的场合啊。
就算她裹上最严肃的黑色,秀发盘成最古板的髻,那些镇日与罪犯为伍的男人仍旧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是个女人。
虽然她长得不够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性,万绿丛中难得一见的嫣红。
所以她才说不要成为这种场合大众瞩目的焦点啊!
矢岛薰咬着唇,勉强菱唇拉开恰到好处的弧度,对着每一个她经过的男人抱歉地微笑,好不容易挤到属于自己的座位。
正打算弯身落坐时,讲台上滔滔不绝的男人忽地话锋一转,“那位姗姗来迟的小姐,不晓得你对这一点有何意见?”
什么?在问她吗?
矢岛薰一僵,感觉全场的眸光自此完完全全落定她身上。
她深吸口气,闭了闭眸,旋过薄施脂粉的容颜,“对不起,我──”道歉的话语还未完全吐落,绿眸便倏地圆睁。
她瞪着男人五官端正的面孔,深色西装、浅蓝色衬衫及深蓝色条纹领带,品味不俗的打扮衬得他身材笔挺,俊逸出群,跟那天完全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