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怎样?”矢岛薰瞪着闲闲坐在她对面,五官相貌酷似罗勃特的青年男子,心跳不稳。
他的确长得跟罗勃特一模一样,却年轻许多,也邪佞许多,眸中透出的冷光绝非那个外表老实的木匠可比拟。
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一念及此,她倒抽一口凉气,职业本能却令她冲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跟罗勃待是什么关系?”
他轻轻挑眉,似乎有些讶异她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胆量发问,半晌,喉间滚出低沉沙哑的笑声。
“矢岛小姐,你跟那位乔先生对我研究了这么多天,将我侧写得如此透彻,结果居然不晓得我叫什么名字?这不是很可笑吗?”
“这没什么可笑,我们确实查不出你的身分来历。”
“哦?你们警方不是应该神通广大的吗?”
“警方也有做不到的事。”她极力保持冷静,“很多陈年旧案悬而未决。”
“就比如百年前圣卡尔的连续谋杀案件吧?”他说,轻轻地笑,“那案子倒真是给了我好灵感。”
“是吗?”矢岛薰挑眉,故意假装好奇。
她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唯一能脱险的方法就是等待救援,而救援需要时间,因此她必须以各种方法为自己争取时间。
引凶手沾沾自喜地自白绝对是一个好方法。
“这一点,你们应该早就猜到了吧?”他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笑得更加狂妄,“你不必假装好奇,矢岛小姐,我会给你时问的。伤害你并不是我的目的,我要的,是另一个女人。”
“你要的──是查莉的姊姊,苏珊?”
“不错。”棕眸闪过邪冷的光芒,“我要的,是那个胆敢故意引诱我现身的女人。”
糟糕!他把憎恨的目标全锁定苏珊了。
矢岛薰脑海灵光一现,语气不觉急迫起来,“这不是她的主意,是我们要她……”
“当然是她!”他粗暴地打断她,“她才是那个满身罪孽的女人,试图引诱男人的魔女。”他顿了顿,面容从狰狞逐渐回复和缓,“她,查莉,还有莉莉丝,她们生来都是魔女,是要来考验一个男人的意志的──”
他低柔地说,棕眸绽出的病态辉芒令矢岛薰一阵想吐。
她蓦地闭眸,深深呼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当个无名男子吗?你对莉莉丝跟查莉做了那些──‘惩罚’,难道你不希望哈斯汀人明白她们的‘罪恶’,知道你的存在吗?”
他不语,沉默良久,半晌,忽地站起身子来到矢岛薰面前,伸手抚上她冰凉的
脸颊。
“你很聪明,小姐,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不过──”薄利的唇角怪异地一扯,“鲍伯,这就是我的名字。”
“鲍伯?”她咬紧牙,忍住他的手抚过她面颊的嗯心,静定问道:“你跟罗勃特有血缘关系吧?”
“当然有。”他终于放下手,阴柔地望她,“事实上,我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一部分?”她眨眨眼,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是他的‘克隆’(Clone)。”
“克隆?”矢岛薰一怔,数秒后,闪电般的可怕念头击中她脑海,“你是他的复制人?”
“……不错。”
天!怎么可能?
她瞪视他,不敢相信。
难道现在的科技已经进步到能够完美地复制人类了吗?不,鲍伯今年已经将近三十,这表示他是在近三十年前就被复制出来的。
那才是二十世纪八零年代啊,那时候的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科技?
不,她不相信!
“这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拼命摇头,呼吸急促而心跳狂野。
这一切已经超乎了她的认知,她真的无法接受。
“别这么吃惊的样子,小姐,否则你以为那些DNA是怎么回事?我跟罗勃特可绝对不是双胞胎。”
是啊,他们如果不是双胞胎,DNA序列确实不可能一模一样,除非……
惊愕的眼眸一扬,“你真的是他的‘克隆’?”
“不需要这么吃惊啊,小姐,其实哈斯汀境内像我这样的复制人还不少呢。”
“不……不少?”
怎么可能?难道哈斯汀境内有哪个实验室有计划地在从事复制人类的实验吗?为什么她从来不曾听说?
这究竟怎么回事?
“罗勃特──知道你是他的复制人吧?”
“不错。”鲍伯点头,“我几个月前才出现在他面前的,他知道自己有个‘克隆’,打死都不愿相信呢。”他说,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当然,谁能承受这世界上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存在?他跟你不是双胞胎,他,就是另一个你……
她蓦地神智一凛,“你犯下这两桩谋杀案,是不是也带有报复他的目的?”
他望她,忽地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但矢岛薰知道自己猜对了,也许连鲍伯自己也未察觉,但,这说不定才是他犯罪的真正目的。
不是为了惩罚有罪的女人,而是为了报复另一个有罪的自己──
“你出现在他面前,模仿他的穿着打扮,模仿他木匠的工艺,一点一点涉入他的生活,甚至接触他所认识的人──那些警察在酒吧里看到的罗勃特,其实有很多次是你假扮的吧?”
“不错,小姐,你很聪明。”他对她的推论赞许地点头,眼眸闪过异光,“太聪明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就算……就算你是个复制人,也不需要刻意去模仿他啊……”
“你懂什么!”鲍伯锐声打断她,下颔的肌肉一阵抽搐,“就因为我是个‘克隆’,我根本没有所谓的‘自我’,活在这世上,只是为了当另一个人的替代品。”他瞪视她,“你能明白这种滋味吗?在别人眼中,我不是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复制品!”
他没有“自我”,只是个复制品──
矢岛薰听着:心跳一停,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时,一个尖锐的嗓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入阴暗的仓库二楼。
“我是圣卡尔警局凶杀组组长丹尼,里面的家伙听着,你已经被团团包围了,请尽速释放人质,出来自首。”
“里面的家伙?”鲍伯挑眉,神情像是好笑又仿佛愠怒,“他居然这么称呼我?还要我释放人质,出去自首?”不怀好意的笑声滚出他喉头,“他当我是白痴吗?”
“他没当你是白痴,这是标准程序。”矢岛薰解释道,“丹尼只是按规矩来。”
“我知道。这就是我不愿意报名警察甄试的原因,总有些该死的可笑规矩!”鲍伯冷哼一声,走到仓库靠窗处,拾起事先准备好的扩音器。
“Frank Qiao?我只跟他说话。”他用英文喊道。
“我在这里!”
醇厚且冷静的嗓音扬起,震动矢岛薰的胸膛,她紧紧咬牙,命令自己镇静。
“你就是那个犯罪心理学家?”
“不错。”
“谢谢你的侧写。”鲍伯阴沈地道,“你逮住了我。”
“我能侧写出你是因为你很特殊,像你一样具有独特人格的罪犯并不多。”乔石平静地回应。
他在说谎。矢岛薰想。
事实上每个罪犯都有他独特的人格特质与犯罪心理,这也是他们侧写官能够依据线索侧写出嫌犯的原因。
但她可以明白乔石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是为了安抚鲍伯,满足他自大又自卑的心理。
而鲍伯仿佛也察觉了,冷冷一笑,“你很聪明,乔先生,跟这位女侧写官一样聪明。”
乔石沉默半晌,“她──平安吗?”低哑的嗓音虽然平静,却仍可隐隐听出极力压抑的情感。
他在担心她,非常担忧。
矢岛薰心脏紧紧一揪,她张大眼,强迫自己注意鲍伯脸上神情的变化,可仍有一部分的她不自觉挂念着仓库外的男人。
“她没事,我没意思伤害她。”鲍伯锐利的嗓音传遍仓库内外,“我只是想拿她交换一个人。”
“谁?”
“苏珊。”
他要苏珊。
乔石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附近疲倦的隽纹。
那个自称鲍伯的男人要求以苏珊交换薰的安全──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再怎么样,警方也不能拿一个无辜的百姓去交换人质……
明知不可能,他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个要求呢?
乔石凝神思索着,汗水一滴滴在他额前聚集,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参透凶嫌真正的心理,想出破解的方法。
但,他想不出,他该死地脑子里一团混乱,什么也想不到啊。
他低声诅咒,再度将扩音喇叭对准嘴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鲍伯,你清楚警方的办案程序不是吗?”
你明知我们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他想这么说,却终究没说出口。
但他相信鲍伯会明白。
果然,后者一阵狂锐地笑,“你说对了,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要不要猜猜看?心理学家,猜猜我究竟要什么?”
“我不知道,你何不告诉我?”
“我要你猜。”阴冷的回应透过扩音器传来,“这个女人既然在我手上,就得照我的游戏规则来玩。”
乔石深吸一口气,“你要怎么玩?”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猜猜看我究竟想要什么,如果猜不到,我就砍这女人一刀,然后每过一分钟砍一刀,直到你猜出来……或者她气绝身亡为止。”
“你──”乔石心跳一停,一口气几乎换不过来。
他竟然要玩这样的游戏,竟然打算玩这种既残酷又冷血的游戏!
如果他猜不出他真正的目的,他就会一刀一刀凌迟薰,直到她鲜血流尽……
天!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太过写实,太过令人惊颤,也太过──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能狠狠咬住不停打颤的牙关,握紧汗湿的双手。
“现在开始倒数读秒。六十、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冷酷的数数声自仓库内传出,一声声、一字字,敲击着仓库外呆呆站在雨幕里的众人。
所有人都呆了,不知如何应对迫在眉睫的威胁,他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反应,而这,实在是太大的心理负担──
萧瑟的秋雨下得更急了,一滴滴重重击落乔石僵直挺立的身子。他没有撑伞,甚至浑然不觉秋雨击落脸庞带来的疼痛,浑然下觉渗过风衣直抵他内心深处的冰冷。
他只知道一件事,薰的性命悬在他身上,而他,竟然束手无策……
“十、九、八、七……”
倒数的声音像最凶猛的战鼓,一声声擂击着他的胸膛,压迫他的呼吸。
“别伤害薰,求濌?让他伤害她……”他仰起头,喃喃祷念。
“……三、二、一──”
“啊──”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响起的是矢岛薰痛苦的尖叫,透过扩音器在灰冷的雨幕中回响,显得格外凄清。
“薰──薰──”
痛彻心肺的呐喊瞬间跟着响起,沉涩、苦痛,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哑的哀鸣,令人不忍卒闻。
接着,一个灰色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过众人,往仓库奔去。
“天啊!乔先生,你做什么?”几个负责包围的警探发现乔石的举动连忙跟上,几双手臂一起箝制他。
他狂乱地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救薰,他竟敢伤害薰!他竟然真的敢伤她──”
“不行的!乔先生,你进去只是自投罗网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行啊,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冷静?教他怎么冷静?那家伙正在凌迟薰啊!只要再过一分钟,他又会朝她身上再刺一刀,她又会像方才那样遭受痛苦的折磨。
他怎么冷静得下来?那是──那家伙折磨的对象不是别人,是薰啊!
“放开我,我求你们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低哑的嗓音终于消逸,紧紧梗在喉中,遭秋雨浸淋的脸庞蕴着难以形容的萧索。
他算什么犯罪心理学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她是那么尊敬他,那么信任他,可他这个“鼎鼎大名”的心理学家却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呵呵,乔先生,看来你对这位小姐的关心可真是非比寻常啊。”冰锐的嗓音再度响起,一字一句切割着乔石的心脏。“哼,女人果然是祸水,迷得男人晕头转向。”
“乔先生,怎么办?他又要开始折磨矢岛小姐了。”丹尼惊惶的嗓音扬起。
怎么办?怎么办?
在丹尼的追问下,乔石更加痛恨起自己。
“好好动动脑筋吧,乔先生,猜谜游戏再度开始。”鲍伯的嗓音带着冷笑,“刚刚浪费时间说话,这次你只剩下三十秒了。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他又开始读秒了!
领悟到这一点,乔石蓦地眼前一黑,他伸手抢过丹尼手中的扩音喇叭,“该死的别跟我玩游戏!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说过这次得按我的规则来玩。”鲍伯冷冷回应,“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乔先生,你的女人被我划破了左腿,流了不少血呢。下一次,就是她的右腿了,然后是左手、右手……”
天杀的混蛋!
乔石好想出声咒骂,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他一骂,也许就要了薰的命。他不能咒骂,必须冷静,必须冷静下来想想办法。
可是他时间不多了……
“十、九、八……”
“怎么办?乔先生,”丹尼慌乱的嗓音再度拂过乔石耳畔,“矢岛小姐可是总理大臣的千金啊!她是金枝玉叶,怎么……怎么能忍受这样的酷刑?”
她是总理大臣的干金,家喻户晓的名媛……
一线灵光蓦地闪过乔石脑海,他迅速张唇,赶在鲍伯落下最后一个字前锐声高喊,“我知道了!”
读秒嘎然而止。
“你知道了?”沉涩的嗓音带着一丝赞许的意味。
“是的。”他咬牙,一字一句自齿缝中逼出,“你放心,我会安排一切的。”
“很好,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你等着。”语毕,乔石放下喇叭,转头向丹尼说道,“马上安排一个最机警可靠的记者进行采访。”
“什……什么?”丹尼一怔,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样会把事情闹大啊,乔先生。”
“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乔石阴沉地应道,“他够聪明,不会傻到以为他这么做就可以成功逃脱,他只不过想在被逮捕前宣扬自己的知名度而已。”
“不,不行,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丹尼不住摇头。
要是总理大臣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圣卡尔被绑架,天晓得他还能不能保住自己凶杀组长的职位!
一念及此,他脸色简直铁青了。
所以他当初就不愿意矢岛薰介入这件案子嘛,女人天生就是麻烦……
“已经来不及了,丹尼组长。”乔石冷涩的嗓音唤回他怨恨的思绪,“记者已经闻风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