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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言是非  第2页    作者:席绢

  “同学--”杨敦日为难地企图找出转圜的馀地。

  “没得谈。”

  “有话好说--”

  “你想害我迟到得更久就继续说,没关系。”常奇伟露出白森森的牙直笑。

  杨敦日只好抬起双手,表示投降。

  望着合伙人走远的身影,心中只希望那美好的百分之一百二十五成长率能在日后继续保持着。千万不要因为任何“沉重”的压力而下滑到无底深渊。

  该减肥了吗?

  他看向玻璃里的映影,想到电视里的广角效果……

  “老板--你要的双份潜艇堡买回来了-”外头传来助理的吆呼。

  “来了!”三步并两步,往下午茶飞奔而去。

  减肥?这两个字怎么写?

  不知道耶。

  阿范,本名范喜言。

  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没有过去,不知未来。

  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也不晓得自己将怎么去。

  她是古代唐朝人,前一刻还在想要怎么让妹妹知道妹夫在赌坊欠下涛天大债,要快点逃,免得被抓去抵债,但一眨眼间,她便失去意识,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物非人亦非。她跌落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被屋主--范晴捡到。

  范晴险险给吓疯,两人相同的惊骇。

  然后,范晴自然先收容下她再说。不然还能把她赶向哪里去?有半年的时间,范喜言都处在惊弓之鸟的状态里,大到一架飞机、小到二丸耳机,都可让她惊叫兼跪地膜拜三叩首。

  她的身分是一大问题。

  由于大陆妹偷渡来台的情况相当猖獗,没有身分证的范喜言只要被临检,必然会成为蹲靖芦的一员。所以范晴找来三个死党集思广益,终于找到一个巧合的切入点争取到身分证。合该是范喜言的运气,范晴曾有个未报户口的堂妹,一直在山中过着与世隔离的生活,多年来户政机关不断地派人追踪、并发函要求前去登记,顺带缴交积欠多年的迟报户罚锾。但自许为自然教民的堂叔一家子才不管那些,拒拿身分证、拒绝缴税、拒绝与尘世产生互动,迳自回归大自然,耕种为生,自给自足。

  在取得堂妹的同意之后,范喜言顺利地“借壳”成为中华民国国民。

  有了正式身分,其他小问题便无关紧要得多啦。比如:没有学历、没有经历、无法出门找工作……等等。

  为此,范晴与另外三位讨厌喝茶的死党开了间名为“厌茶”的咖啡屋,以着四个老板、一名员工的架势,生存在商业区中,日子也算过得无忧无虑;由于四个人都有不错的正职收入,所以也不怎么期盼厌茶赚大钱,基本上只要能打平每月固定的开支就可以了。

  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遇到这四个如此好的人。

  但,为什么呢?

  谁能告诉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为什么?

  --这是天谴,惩罚你的罪愆!

  昏迷时,似乎听到这样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回绕。

  罪愆?她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罪吗?

  --你这恶妇,早晚要遭报的!

  有人这么说过。

  --我等着看你得到报应!

  也有人这么叫嚣过。

  --恶妇!多口舌惹是非的恶妇!

  他们,总是这么怒咆着。

  是……因为如此吗?只是因为她揭发了他们不忠的事实,就被老天爷报应了吗?这道理哪说得通啊?

  但……说不通的话,她又为何会在这里?

  也不对,还是说不通。因为她存在的这个地方,是一夫一妻制,是丈夫一旦偷了腥,就可被告到倾家荡产的地方;是女人可以出门工作,男人得殷勤追求才能娶到妻子的……好地方。

  所以她很不能理解,怎么也想不透;范晴她们也是。但事情既已如此,多想无益,她们觉得往前看比较重要啦,想那些没法扭转、无法解释的事做啥?

  她想,以一个来到二十一世纪的古人而言,她算是窝得不错的,没被吓到失心疯,居然还能顺利融入这个价值观完全与她迥异的地方。

  从来没想过人类会转变成这样……

  玻璃窗外,一对情侣正在吵架,女方拿皮包甩打苦苦哀求的男友,吵吵闹闹远去……

  咖啡屋的一隅,正在用套餐的女性主管不时与男性下属讨论事情,那三名男性下属全聚精会神地听着……

  另一边,两男两女相对,像是联谊,不顶熟的模样。听说这是上班族们流行的相亲,由男女双方自己主导,看对眼便交往,不对眼就另寻他人,无须长辈在一边敲边鼓的。

  真是一个奇怪又奇妙的地方哪……

  她洗着杯子,一边微笑赞叹。

  王伶她们老说她一个人整天待在店里,想必闷也闷坏了。其实才不,她天天看着这些众生相便乐趣无穷了。

  “叮咚--”又有客人进来。

  “欢迎光临!”她招呼着。看过去时,楞了一下。

  “两份简餐。”那对状似情侣的男女说着。

  “呃……好的,请稍待。”她往厨房递菜单,不时回头再做确认……

  没有错,是他。虽然这年头的男人全打扮成一个样,但她还是有辨别的能力的--是他!

  看着那对男女亲密地坐在一起,搂身搭背的,若说只是普通朋友就太超过了吧?

  “呜……哇--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哇”尖锐的哭啸声充斥在王伶三十坪大的公寓里。

  王伶惊恐地捣住自己双耳,并投给范喜言哀怨的一瞥。她的耳朵经历这一个小时以来的轰炸,一定聋了啦。

  “我说……”

  “哇哇--我不要活了……呜呜……”大声。

  “呃……表嫂……”

  “哇 哇--我命苦哇”更大声。

  不行了,她没那个喉咙、也没那个命在这边继续陪伴歇斯底里的女子,既然没法子比她大声,只好逃了。

  “走了。”她还很有义气地拉着范喜言一道。

  “去哪儿?”范喜言还等着哭啸中的女士开始叨叨絮絮地数落一番呢。依前例来猜,至少得要几个小时才成,现在就走开,于心何忍?

  “去店里窝一晚。我明天一大早还有事要做,失眠不得的。快,快走。”

  范喜言不由自主被拖着走。一般正常人是没法子再忍受下去而不崩溃的,但……这样可以吗?放她一个人……

  两人溜进电梯后,她忍不住问:

  “你不怕你嫂子想不开吗?她哭完、闹完,怕不接着要上吊了。”以往的经验都是这样的。

  王伶挥挥手:

  “才不会。接下来她会找征信社、会跟踪,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上吊。现代女人不来这一套的啦!”

  “是吗?明明我看她的表现与我们那边无二致。”

  “不管是哪一个年代,妻子甫发现丈夫有外遇,都会给他青天霹雳、刮风打雷一下的。但发飙过后,事情还是得面对、得解决,这一点就有些微的长进了。”王伶很能体谅古代人不曾进化过的价值观。

  “怎么做呢?去把那狐媚子打得奄奄一息?”她记得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是有。但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我的原则是,女人不要为难女人。我们被男人称为祸水,他们倒忘了自己肩负祸根的‘重任’。千错万错,全是男人的错。”王伶愈说愈兴奋:“我们现下提倡的解决方法是告得男人倾家荡产、一文不名。再来,广发文宣召告天下,让那男人终身背负外遇、不贞的骂名,没脸见人。然后,女方就可以捧着大笔财富,打扮得光鲜亮丽,快乐寻找自己的第二春去。非常美好的远景对不对?”

  范喜言楞住,不自禁地感到战栗。现……现代的女性都是这种处理事情的态度吗?

  “但,但外头的狐媚子呢?不管了?”在她们那里,往往被千夫所指的是外头的女人。总觉得自家汉子单纯好骗,才会陷入狐媚子罗织的销魂网中。

  “就说了嘛,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不知道女人全是感情的奴隶,爱上了有妇之夫已经够可怜了,干嘛还去整治她?人家如果单身,爱上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犯法,犯法的是那些已婚且已失去追求别人权利的丈夫,了吗?阿范。”

  好像不太能消化的样子。王伶拉着她的手,往咖啡屋避难而去。

  第二章

  范喜言是无法忍受婚姻不忠的,当然也不会坐视别人对婚姻不忠。所以过去二十年来,她的生活简直是一连串灾难……呃,至少对身边的人来说,很是灾难。其实她向来不坐视任何不公不义的事,倒也不是专挑别人的风流事端来揭发,只不过她最常遇到的是别人不忠实的事件而已。

  她一直知道男性们总对她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她遭受报应,最好丈夫娶十个八个女人回来气死她,看到时她怎么自处,还怎么去关心别人的家务事。

  女人也恨她。她无法理解,但已能开始以平常心看待,不然一颗心可要疼痛不已了。

  告知王伶的表嫂其丈夫有外遇一事,一个星期下来,她从揭发真相者,变成了告密小人;也从正义的身分,转换了破坏人家夫妻恩爱的恶人。

  从古至今,这一点倒不曾改变过呀。

  当然,不曾改变的,还有泼妇骂街。

  幸好早上向来不太有客人上门。她心中庆幸。

  “你就是巴不得别人家庭破碎对不对?你就是要看我丈夫对我提出离婚对不对?我怎么那么命苦哇,呜……他现在要跟我离婚,也不要离开那个狐狸精了!他说原本大家可以装作恩爱夫妻一辈子的,谁教我那么不识相,偏要扯破脸,哇……”表嫂又哭又骂,这次踩住人家的地盘,断不容许再有人趁她哭得不能自已时逃脱。

  “表嫂,你连哭了一星期还不够吗?一出乡土剧也不过演这么多了,人家七天的戏分演了一、两百集;而你更强,一、二百集的戏被你七天之内搬演完毕。我想,现在连阿扁总统都知道你丈夫有外遇了。”王伶再次哀怨地瞄了眼阿范。

  “哇……连阿扁都知道我丈夫有别的女人了,我不要活了,全天下的人都在嘲笑我没有魅力,才会使得丈夫被野女人勾引走,哇--都是你!”手指又点上范喜言的鼻头前。

  范喜言摇摇头:

  “错了,不是我。”

  “是你是你!是你害我被人笑……”

  “明明是你自个儿四处宣扬的,瞧,现下连对面办公大楼的管理员都知道你丈夫外遇了。怎好来怪我?昨儿个坐在门口大哭大叫的人可不是我。”真是够了,就算是刮风下雨也不能天天来吧?在她来的那个地方,也没见人使泼个没完没了的。这位表嫂还具有能耐。

  “对呀,表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王伶忍不住说句公道话。

  “王伶,连你也说我不好?原来你是站在那个死鬼那一边的!你们这些姻亲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苦命的媳妇,哇--”又来一波排山倒海,足以冲倒龙王庙。

  范喜言拉着王伶躲到门口,比了比那个已趴在柜台上滚来转去悲号的女人,低问:

  “你们现代的女人处理外遇的方式,似乎与你形容的不大一样。”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女人曾经进化过的迹象。

  王伶嘿嘿干笑。

  “我形容的是……是理想中会有的样子嘛。”真是给现代女性丢脸喔,叫表嫂去整治表哥又不去,只会在她们面前闹,真是给古人看笑话了。“总有一天,女人觉醒自立的一刻必会到来。”

  范喜言不予置评,只用眼神唾弃她。

  现下她只担心再任由表嫂这么闹下去,她们中午的工作是别想做了。客人哪敢上门啊。

  “叮咚”

  啊,啊!有客人上门了,怎么那么早哇!

  范喜言与王伶同时看过去,职业性地喊道:

  “欢迎光临--”真失望,不是帅哥。王伶叹息。

  “欢迎光临--”啊!长得真不错呢。范喜言眼睛一亮,殷勤地过去招呼。

  他好像来错地方了。

  服务的小姐相当热忱,餐点也很快就送上,厚片土司烤得金黄酥脆,咖啡也煮得香醇可口,但……

  “呜……呜……”

  杨敦日叹息。就是这个,不曾间断的呜咽声忽大忽小,从柜台后方传来。不是他刻薄,而是任何人都很难不把这种情况视作五子哭墓或孝女白琴正在送殡。

  真是特别的一家店,不播放抒情音乐,反倒专程请真人前来哭坟……嗯,很……与众不同。原本饥肠辘辘的胃,也被这一抽一搭的啜泣声给喂饱了……也许他该常来,因为每个人都提醒他有必要减肥。可是,以他这么繁忙的工作状况来说,实在禁不起这种饿肚子的活罪。

  也许他应该忍痛放弃眼前的美味,速速走人才是……

  “不合您胃口吗?”范喜言过来添咖啡,笑容可掬地问着。

  很少有美女会对他笑得这般甜,只能说这间店的服务态度实在好得没话说。杨敦日赶忙笑着摇头:

  “餐点很好。”

  “那怎么不多吃点呢?不会是在节食吧?”她不以为然地掀高眉。好不容易见到体格这么好的男人,要是他也向排骨架靠拢就太糟蹋了。

  呜……呜……呜哇……

  “不是的,只是……”他苦笑。

  呜……

  “只是什么?”她攒眉。

  我歹命啦……哇……

  “我想,我还是……结帐吧。”他抽出皮夹。

  范喜言无奈地点头,提出建议:

  “剩下的我帮你打包。”

  “多谢。”

  哇哇哇……呜呜……

  不多久,俊男落荒而逃,徒让范喜言倚门而叹。料想这男人这辈子再也不会踏上厌茶大门第二次了。

  唉……真可惜。不容易才见到这么个美男子呢。

  哇哇……

  回头望向那个已翻滚在地上撒泼的弃妇,她再度叹息,将“休息中”的牌子挂在门板上,哀怨地闪进厨房,眼不见为净。

  厌茶,是由四位妙龄女子合资而成的。平日四人都各自有工作,开厌茶只是为了方便好友聚会。以每月开股东会的名目,集合在这里大吃大喝,联络感情。从来也没想要这间小店赚钱,以不赔钱为目标,大伙儿倒也就没有患得患失之心。

  每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天,是她们聚会的日子。范喜言会在靠窗的一隅替她们留下位置,煮出她们各自喜爱的咖啡,搭配合适的食物。

  “这是我刚学会的锔烤海鲜面,还有上次子立吩咐过的串烧;再有水果松饼,以及煎鲑鱼。”

  王伶大呼小叫:

  “别吧!你居然企图谋杀我的身材,我不是说要一盘生菜沙拉就好了吗?”

  “范晴先吃了一大口煎鲑鱼,才心满意足地道:

  “不用减肥啦,趁你生长在台湾这个物资过剩的地方多吃点吧!下辈子要是投胎到非洲当饥民,也好留点美好的前世回忆。”

  “吃不胖的人总是说风凉话。”王伶瞪过去。

  四人之中最沉稳的周子立开口道;

  “今天生意还不错,我们快点吃完,也好下场帮忙。”

  “啊!这一星期来的寒冬总算过去了,我真是不敢看之前的帐目啊。”康柔云身为会计师,理所当然的每星期来店里整理帐目一次。虽然厌茶的生意不能以兴隆来形容,但也不至于糟到哪里去,但这些天被王伶的表嫂一闹,每天业绩挂零不说,还让管区警察上门拜访,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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