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有。”这点他无法否认。“但是--”
“你同样生长在骑士之家,应当了解,打胜仗是骑士的使命,流血在所难免。我不做别人也会做,这片土地上不只我一个人掠夺,其他人照样抢得凶。”更何况她保护她的土地、管理她的土地,比起只顾着搜刮财富的其他人,她可尽责多了。
“话是没错,但你这项举动却为你赢得'血蔷薇'的称号。”柏纳一点也不赞成她的说法。
“这我可要问你了,修士。”既然他主动提起,蓓媚儿理所当然反问。“我和其他男性骑士做的是相同的事,为什么他们的行径可以被称作是'伟大的掠夺',而我就要被称为'女巫'?在上帝的眼里,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平等吗,为什么女性就必须忍受这种差别待遇?”
她问柏纳,而柏纳答不出来。上帝的确是教导人们要互相尊敬,然而事实却相去甚远。
“所以,我立誓要打倒全天下所有愚蠢的男人,尤其是脑筋不灵光的在位者。”这非但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父亲的愿望,她无论如何都要达成。
“你想推翻国王?”蓓媚儿大胆的言论确实吓了柏纳一大跳。
“当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寻找那颗青珀?”瞧他的表情跟呆子一样。“我不是想,而是非要不可,我要建立自己的王国。”即使动用邪恶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谈起她长远的目标,蓓媚儿的眼睛不自觉地发出亮光,仿佛听见万千个臣子屈膝行礼,对她高呼:“吾王万岁!”
不过,就目前来看这当然只是梦想,她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首先就是击退达斯洛王子那呆子。
“你不怕我去告密?”柏纳苦涩地凝视蓓媚儿线条优美的侧脸,心里涌上千万种不同的感觉。
是嫉妒?是羡慕?是担忧,还是害怕?
直到此刻,柏纳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凡人的感情。他……羡慕她的梦想,而他自已什么都没有,只除了上帝。
“我不相信你真会去告密,修士。”若真如此她就不会跟他说了。“对于一个因告密而丧失一切的人,你的心一定比谁都痛恨那个告密者,不管你父亲叛国的事是不是真的。”
她说的没错,他是痛恨极了那个告密的人。他的人生、他的未来,皆因那人的一句话、一封信而毁,为了活下去,他甚至穿起圣袍,宣扬起他原先也不懂的真理。
他在想什么?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顷刻,他为脑中闪过的念头感到罪恶。他应该是崇敬上帝的,应该是服膺他的真理的,可是他现在却在为过去那段日子哀悼,为当不成骑士而心生杀意。
老天,他真的想杀了那个人;那个告密者!
“怎么了,修士?身体不舒服?”蓓媚儿那双冰凉的手,就在他深感罪恶的时候印上他发烫的额头,柏纳反射性的躲开。
“没事。”他说谎,自从回到赛维柯以后,他对上帝的心就越来越无法坚定。
“我们走吧,你不是还有其他地方要介绍给我看?”柏纳试着转移话题,方才行进的途中,她一直嚷嚷着要带他去看一样东西,还说他一定能帮她。
“嗯。”瞧见他发白的脸色,蓓媚儿也不急着逼他,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就是她所谓的第二步骤。
跳舞那次是第一步骤,这回是第二步骤,两个步骤都成功动摇他的心,下一个计划是让他恢复战士的本能。不过,这还得经过仔细思考才行,暂时还不急。
既定心意后,蓓媚儿挂着轻松的表情,率先握紧马缰策马狂奔,闪电般的动作害柏纳差点跟不上。
柏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拽紧手上的缰绳跟上前面的马匹,奔驰在蓓媚儿的后面。柏纳还是第一次看见能把马驾驭得这么好的女人,足见她“血蔷薇”的封号绝非浪得虚名。
疾如闪电的两匹骏马,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飞奔在赛维柯广大的领土上,跑在最前面的黑马,在奔驰数十哩之后终于慢慢放缓它的脚步,在一座磨坊前停下来。
一到达目的地,蓓媚儿率先纵身下马,将黑马拴在磨坊外面突出的大柱子旁。
“你不下马吗,修士?”拴好了马匹,转身面对柏纳的蓓媚儿很惊讶看见他居然还在马上。“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撒旦'的话,我可以把它送给你,但首先你要先下马,我想它不喜欢一直被人骑着。”
蓓媚儿调侃柏纳,柏纳脸红之馀,第一次有幸知道他胯下那匹白马的名字。
“下次请帮我换匹马。”他跳下马将坐骑和黑马拴在一块。“我想它也不怎么喜欢和一个修士成为搭档,你说是吗?”白色的马叫“撒旦”,自己的黑色爱驹却叫天使,天底下也只有她想得出这种幽默。
蓓媚儿闻言轻笑,笑声清脆悦耳。“你也满有幽默感的嘛,修士,比起刚到的时候好多了。”
她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他的说法让柏纳挑眉,但她却笑得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看的地方,一座磨坊?”略过她过于光彩的面容,柏纳将视线掉回眼前的巨大木造建筑物上。
这是一座很普通的磨坊,主要建筑离地数尺,全靠一座长长的木梯连接地面,建物外面装着四片庞大叶扇,装设叶扇的目的是收集风力,以带动磨坊里面的齿轮推动石磨,碾碎谷物。在庄园中,磨坊属于领主所有,佃农们在使用磨坊时都需要付租金,而这些租金也是领主一项很重要的财源,所以几乎每个领主都会关心磨坊的状况。
蓓媚儿自然也不例外。她虽然不缺钱,但一样关心她的财产,并时时刻刻惦念她的财富。
“看见这座磨坊,你有什么心得?”蓓媚儿和柏纳一样着眼于磨坊普通的外表,退后几步沉思道。
“我不知道,你干么问我?”柏纳反问蓓媚儿,眼珠子却忍不住往磨坊四周的环境瞟。他发现这地方不但风势强劲,不远处还有一座大湖,如果好好地加以利用,应该还能更有用处。
“别骗我了,修士,我明明看见你的眼珠子在动。”蓓媚儿挑眉闷笑。“我带你来的目的可不是要你装傻,你觉得这座磨坊还能再做什么样的改进?”尽管柏纳有意逃避话题,蓓媚儿却更为精明。
柏纳瞄了她一眼,心想这或许又是一项试验,她很喜欢考他。但等他再定眼一看,又发觉她的眼神很认真,她是真的想听他的意见。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给你建议?”他是有点子,但决定小心为上策。
“因为我知道你可以。”小心眼的男人。“每次你到我的书房为我讲道时,眼睛总是偷偷地瞄书架的另一边,那架子上摆满了有关建筑的书籍。”
有一次甚至被她逮到他躲在书架前偷翻那些书,看到重点处,还会冲动地拿起她书桌上的鹅毛笔,找出测量仪器,沾了些墨水描绘出他想像中的建筑图,因而被她看穿他的实力。
只不过她很聪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悄悄地阖上书房的门,假装没有这件事,并暗中把他这项能力记起来,在心中盘算。
她要善用他的能力,而且就从这座磨坊开始。
“无话可说了吧,修士。”她最喜欢瞧见人们惊讶的眼神。“既然你有这天分,就不该吝啬,应该挺身而出为人民服务。”教会老说要帮助人民,但不入世能帮人们什么忙?与其躲在修道院里为人们祈祷,不如站出来做些有益群众的事。
这是蓓媚儿的想法,她知道柏纳一定也这么想,光看他迟疑的表情就不难瞧出端倪。
“好吧,我说。”犹疑了一阵子,柏纳终于点头答应。他发现蓓媚儿的说服力惊人,心思更是敏锐。
“这座磨坊的确还有可以改善的地方,比如说动力装置。我建议以水的力量取代风力,你可以瞧见不远处有座湖,若能挖通渠道,将湖水藉由渠道引进磨坊,藉由水的力量带动风轮,效果会比只靠风力运作来得强。”他的计划是以水代替风,这儿有强风,又富含水气,两者若能互相配合,势必比单靠风力运作的风磨坊有效多了。
柏纳的建议很快赢得蓓媚儿赞叹的一瞥。她就说他有头脑嘛,搁在修道院不用太可惜了,得好好开导他才行。
蓓媚儿扬起嘴角,视线顺着柏纳的眼光移至宽广的湖面上,脑筋转得飞快。按照柏纳的说法,开通渠道引水入磨坊可以增加风轮的力量,这股力量势必巨大,因为这儿的风势强,可以不停地转动风轮。一旦风轮的转速达到某种程度,便能更有效地磨碎谷物,更甚者,她还能藉此引水灌溉,并且藉着水的冲激来漂洗纸张和衣裳,可谓一箭双鹏。
她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更加觉得柏纳的头脑不是盖的,除了当一名不起眼的修士之外,他能做的事还很多。
“走,我们快进去。”想像之馀,她只想快点进行她的修建计划。“我觉得你的建议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听听看你想怎么改造这座磨坊,那一定很令人兴奋。”
蓓媚儿才刚说完话,便拉住柏纳的手臂往接连磨坊的梯子上爬,表情就像第一次探险的孩子一般快乐。
受到她毫不掩饰的情绪影响,柏纳居然也开始兴奋起来。在修道院的日子,除了侍奉上帝之外,他最喜欢的就是研究各式不同的建筑,并比较其间的差异点,如今难得有实际的例子可供他研习,他当然高兴了。
为此,蓓媚儿和柏纳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迅速爬上磨坊,并同时在磨坊门口停住。
“记得不能先踩右脚。”蓓媚儿差点一脚跨进磨坊的当头,柏纳眼明手快地拦住她,她连忙收回右腿。
“为什么?”蓓媚儿不懂。
“因为先踩右脚会不吉利。”这是进磨坊的规定。
“迷信!”她冷哼。“哪来这么多规矩?”
“没办法,大家都这么遵守。”柏纳耸肩,这又不是他的错。
“你为什么对于这些天杀的规矩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翻了翻白眼,双脚在原地踩了几步后,还是换左脚先进,不甘心的模样,看得柏纳忍不住失笑。
“因为我必须时常到村里去帮居民做祷告,看久、听久自然会懂,不需要人教。”他忘了告诉她的是,磨坊严禁女人入内,基于相同的理由,人们认为女人若进了磨坊会给磨坊带来厄运,害他们的麦子磨不出来。
蓓媚儿果然不懂这些规矩,她要是知道的话,一定干脆关闭磨坊,让大家就算有收成也没地方磨,看谁还敢瞧不起女人。
“下次我一定要跟你去那些村子走走,看看那儿都住了些什么角色,怎么这么迷信。”她嘴里念念有词,很难相信光磨个麦子都能衍生出这么多规矩来,难怪社会进步得这么慢。
她边抱怨边走进磨坊,约莫走了几步,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很大的谷箱,谷箱上面连着一片木制的长条,连接到天花板。
“这玩意儿是用来干什么的?”蓓媚儿指着造型奇特的谷箱问,她生平头一遭踏进磨坊,对于磨坊里面的构造,觉得相当新奇。
“用来接磨好的麦粉。”帕纳指指他们头上的天花板。“上面还有一层,应该放置着石磨和漏斗,我们上去看看。”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爬上通往二楼的小木梯,反客为主。
真不知道谁才是磨坊的主人。
蓓媚儿见状眉毛挑得高高的,她是很感动他这么热中观看磨坊没错,但仍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
见鬼了,她暗暗做了个鬼脸。她带他来的目的是利用他,可不是和他斗气。
“怎么了?”不经意地瞧见她孩子气的表现,他的脚步稍微放慢。
“没什么,眼睛痛而已。”她难为情地耸耸肩,讨厌被人看见不成熟的样子。
柏纳默默看着她故作自然的表情,觉得她十分难懂。
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同时融合天真与残忍?什么样的际遇可以让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女孩,脑子里只想着扩张领地、推翻政权?
柏纳不懂她的想法,就如同她不懂他为什么要服侍上帝一样,他们都为自己的信仰付出努力,结果却大不相同。
“爬上来的时候注意脚下的梯子,小心滑倒。”他掉头继续往磨坊的二楼爬,不想去思考太多,最近他已经想太多了,而且焦点全集中在她身上,这不是件好事。
挥掉脑中的思绪,柏纳强迫自己专注在改进磨坊上,没多久就抓出要点。
“我们可以将这边的漏斗加大,容纳更多的谷物。”他指着建在二楼的木制箱子,箱子下面装有一具锥形的木条,用来将未经研磨的谷物传送到石磨。
“还有石磨也必须换掉才行,以免拖累谷物研磨的速度。”他敲敲镶在木制平台内的石磨,猜想换掉它可能要费上一番功夫。
然后,他又迅速地爬下楼梯,来到一楼。
“这里可以加装一组齿轮。”他指着一处空地。“加装齿轮之后,旁边就可以……”
柏纳非常专业的东摸西瞧提出他的意见,而蓓媚儿也十分认真听取他的意见,不时和他交换讨论疑点。等到一切都敲定得差不多时,天色也暗了一半。
“快下雨了。”蓓媚儿看着窗外的天色皱眉。“我们最好快些离开,以免被迫留在这里过夜。”这地方甚至连可用来铺地的麦梗都没有,只能睡地板。
“嗯。”柏纳和她的看法相同,这磨坊离赛维柯堡起码有几十公哩远,动作再不快点,铁定遭殃。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跑下木梯,解开拴着马匹的绳子迅速上马,想趁大雨还没落下之前离开。
他们的动作很快,不幸的是,大雨滴落的速度比他们更快,才不过跑了几百公尺,大雨便倾盆而下,硬是把他们俩淋成落汤鸡。
“雨下得这么大,我看我们是赶不回去了!”蓓媚儿手握缰绳,奋力控制身下不断扬蹄的马匹,对着柏纳吼。
“距离太遥远了,我们不可能办到!”帕纳眺望远处高高耸立的赛维柯堡,也和蓓媚儿一样努力控制烦躁的白马。频频打雷的结果使得两匹马都处于不安的状态,极难驾驭。
“回磨坊!”蓓媚儿当下决定,冻死总比摔死好。“我们先回磨坊躲雨!”
双膝一夹,蓓媚儿不管柏纳有没有跟上来,就先策马转回原来的路线狂奔,几分钟后,又回到磨坊。
她跳下马,白裤袋中拿出一个黑色的眼罩给马戴上,确定它真的安静下来后拍拍它的颈子以资鼓励,将它拴在原来的地方后跑进磨坊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