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财的小脸气得涨红,两手握拳抗议,“谁说我拿不回去?我顶有力气的,不信……”
“小矮子,我是要订上百条活鱼,不是几条!”
筑君就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讥诮样,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发财个头矮小,又长年跟着自己在绣房内,想也知道手无缚鸡之力,跟来市街有啥用处?更何况是上鱼摊去带回酒楼需要的数量。
“我……”
一听到上百条鱼,发财的小嘴就阖不上了。没想到君姑娘帮忙管理酒楼后,做的事情都是以前想不到的。
“你的小狗腿拉不回去,我们兄弟就当个好心人,帮帮你,怎么样啊?”
三个手臂上刺着蟒蛇的无赖,从一旁的铺子钻出来,踩着七爷八爷的步伐,晃到筑君和发财面前。
尖叫一声,发财觉得大事不妙,坏人怎么找上她们了?
“我只是看货而已,没打算买回去。”
冷冷地瞄了三个地痞一眼。筑君可不信光天化日之下,这三个人碴敢对她们怎样?
“你的小跟班都快吓昏了!”其中一个地痞把手搁在发财的肩上,“你确定真的只是看货而已吗?”
“不准你的脏手碰我的书僮!”筑君皱起眉头,一挥折扇拍掉发财肩上的手。她的丫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以后要婚配的,岂容他们毛手毛脚?
那三个家伙气得浑身冒火,已经很久没碰过不买他们帐的人了!
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可欺的书生居然会反击,到底是靠山太庞大、还是武功高强?三个无赖倒不敢大声,“你混哪里的?”
“你们管得着?”
摇着折扇,在胸前猛煽。筑君极力压抑紧张的心情,两颗乌溜溜的眼睛勾向面前的三个混蛋,似笑非笑,似乎非常不屑他们的问题。
一阵狐疑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似水!”一阵沙哑的嗓音惊爆了他们间的宁静。
众人把眼光移向声音的来源处,原来是个倒在墙边的流浪汉在发神经。
算了!没空理他,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若这个践小子再不合作,就要他死,“帮你送鱼,是看得起你。看看咱哥儿们的体格就知道,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说过我只看鱼,没打算下订!”
筑君知道只要一示弱,今天的麻烦铁定吃不完兜着走,打包还有剩。即使怕得要命,底牌也不能被掀开。
“臭小子!我看你是讨皮痛。”无赖们已经扬起拳头打算往主仆俩打去。
“欺负两个小孩子,你们不觉得丢脸?”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同时间,六颗小石头分成三个方向往地痞身上招呼而来!
“是谁暗算老子?给兄弟们滚出来!”三个无赖怒声咆哮,被石子击中的部位已经滴血了。
“呃!我的老子可厉害多了,绝对不会被我的石头打中。”
一个靠在街角的流浪汉打个酒嗝,无精打采地回了地痞们的话。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三个混混边吼边走向他,打算当街打死这个敢暗算他们狼狈的混帐。
“我也这么想。”流浪汉根本没打算起身,依然不知死活地和这三个无赖说话。
“这家伙欠扁!”打算一口气冲上,打个痛快。
“我身上的银两都给你们,你们就放过他吧!”筑君可不忍心救自己的醉汉被无赖打死,当下丢出一锭金元宝给无赖。
无赖左手拽起元宝,右手依然挥向靠在墙边的人。只见靠在街角的醉汉依然丢出三颗石子,这回无赖们都看到武器了,但依然躲不过被击中的命运。
三个人被打中后,便一声不吭倒在地上,不说话了!
筑君、发财和躲到一旁的摊贩们全看傻了,这是怎么回事?被不到巴掌大的石头打到,便昏倒了?
发财猛吸口大气,走到无赖身旁,踢他们一脚,“你们不要装死啦!元宝拿了就滚,我们不会报官的。”
还是没有动静!
有人大胆地走到他们身旁,一手探向他们的鼻息,“唉呀!死人啦!”
“唉唷!我的娘呀!见鬼了!”
躲在一旁的单纯百姓全都哭爹叫娘,挑起担子、夹起包袱,跑个一干二净,没人敢问怎么回事。
“君……少爷……”发财也想拖起筑君跑人。
“不可以这样就走人!咱们的救命恩人还倒在地上。”强吸口气,筑君认为自己还没向恩人道谢,绝不可以无故走人。
发财吓得浑身发颤,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替主人向靠在墙边的人行了个大礼,“谢谢您救了咱们!”
那人倒在墙边,不发一语。
筑君看着倒在地上的汉子,她不知要如何报恩。如果不是他出面解围、自己和发财的下场可是非常惨的。
“君少爷……等一下官爷来……”发财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只想揣着自家的姑娘走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家吧!”
“不成!要走连他也要一起带走。”筑君甩开发财的手,上前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汉子,才发现他身上的酒味非常浓烈。
莫非他喝昏了?
“君少爷,你这样大少爷会说话的……”发财哇哇直叫。
“闭嘴!”筑君可不管,眼前这人可是她和发财的救命恩人,死也要把他拖走,否则官府找他抵那三个无赖的命就太划不来了。
主仆俩费力拖人的状况下,他们都没发现,救命恩人的眼皮微微颤动,嘴角微扬,好像在忍耐什么。不成语串的呻吟声从唇缝中流出。仔细一听,好像是……
“是……水……是……水……”
救命恩人很渴吗?那回酒楼再给他水喝好了,席筑君如此决定。
第二章
“怎么回事?筑君,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席德平脸色铁青。
他压低音量,在客房里踱来踱去,又看见倒在床上的醉汉,他的心情更差!鱼没批回来,人倒捡回来一个。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躺在床上的混球明明是个男人啊!
边喝茶、边耸肩,筑君避重就轻,“救命恩人啰!当然要拾回来。”
发财在一旁猛点头。
“醉成这样!能救你?”
见少爷不相信主人的话,发财在旁仗义执言,“他的武功盖世耶!光几颗石头就把城西那三个坏蛋打得说不出话来,大家都呆住了呢!”
席筑君白了帮腔的笨丫鬟一眼,不说话会死啊!万一让老哥知道已出了三条人命,那他可不止跺脚而已了。
笨发财!蠢发财!筑君在心中喃喃咒骂。
“遇到城西的无赖?”席德平的脸色更难看了,再度瞄了瞄床上的壮汉,这家伙体格倒是下错。
“可不是?大家吓得屁滚尿流,只有他见义勇为!”发财加油添醋。
“哦!那倒是个人才。”
席德平自有打算。眼看妹妹为酒楼忙得焦头烂额,跑进跑出,要被老爹知道未出嫁的闺女替自己出生入死,他的皮不被活活剥下来才怪。如果眼前这个武艺不错的家伙能留下来,那……
转过身对发财嘱咐,“你好好伺候着,等客人醒了,再来叫我。”
“哥,你不生气啦?”
“生什么气?你的安全也是我该留心的事。酒楼里外的事情那么多,有人帮我保护你,那我才能放心。”
“哥,你的意思是……”
不想多谈,保护妹妹是他早该想到的事。席德平只有拍拍筑君的肩,“今天你受惊了,你也好好休息。酒楼还没处理的事情还很多,我先出去了。”他回身退出。
望着哥哥的背影,筑君耸耸肩。天知道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要干嘛?反正只要不要把恩人轰出酒楼就好了。
转过身,就看到发财皱着小鼻子喃喃自语,“救命恩人好臭哦!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
“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哪管洗不洗澡?”
“也是喔。”发财搔搔头。
筑君微微一笑,“没关系。发财,咱们先替恩人准备好衣裳和酒菜。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没有他,咱们就惨了!”
“好!我找恭禧来量他的身型,帮他做件好衣裳。”
“还要烧些热水,身体要洗干净。胡子也要剃一剃,干脆叫剃头师傅来帮他整理好了。”站在床边,筑君一直打量着恩人。
睡中的“恩人”翻了个身,睡得似乎不怎么舒服,眉头皱得死紧。
“咱们出去好了,免得吵到恩人。”筑君刻意压低音量。
发财点点头。她也该去烧热水了,免得恩人起床时没有水可以用。
*****
直到房内的人都离去,端木忍才睁开眼睛。
怎么会这样?就为了看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容颜,反倒替自己招来一些麻烦。唉!他有点责怪自己,真是发花痴了。
只是没想到那个叫“筑君”的男子,他的笑容竟然和似水如此相仿。
就是那一副爱笑不笑的样子,令他魂萦梦萦。
记得那年,大哥和南方人订亲时,自己还取笑过他,什么……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涤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行不到观山难!
但他私心以为除了似水表妹,又有哪个女人值得称上一个“美”字,可以让他饱受相思的锥心之痛?
这下子可是现世报了。
来到这个和北地绝对不同的地方,才发现岂止是嫂子那般娇贵的大家闺秀?连随便在街上遇到的文弱书生,也有着和似水一般的笑容。江南人就真的比较娇贵吗?而自己就像个呆子,为了多看那一眼,天大的麻烦也替他解决!
唉!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到底了。要是让大哥知道,不被他笑死才怪,到底嫂子和似水还有八分像,即使婚后有麻烦,还是甘之如饴。而自己呢?
就说是为了笑容?说出来别说大哥不相信,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端木忍郁闷极了。
总不能娶个男人回去吧?
别说娘不答应,就是不说话由得自己胡闹,他也不敢。那该怎么办呢?还是走人吧!
端木忍才起身,却想到那抹似笑非笑的容颜,勾人心魄的眼神……
天!那年似水才及笄,他兴高采烈地买了匹小白马给她时,她站在梅树下,也是用那副爱笑不笑的样子看他。
尽管似水身上穿着棉袄,虚弱的身子仍然抵不过冬天的第一场雪,边咳边喘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白雪缓缓地白天而降,飘忽在天地间,他想撤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而她只是摇摇头、轻轻说:“你会着凉。”
那时,自己看着雪中的似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娇弱的身体,除了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还要忍耐自己的胡闹。送什么礼物?她身子不好,别说骑马,平常连绣房也鲜少跨出一步,哪会需要小白马?
可是,她就是温柔地看着自己,什么也不说。
端木忍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如果似水不是因为那天受寒,身体也不会一日差过一日,搞不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如今他也不用为了留恋和她相仿的笑容而忘返江北了!
心中的疼痛又一阵大过一阵。
倒回床铺,端木忍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顶上的梁柱。突然间,一颗豆大的泪珠自眼角滑下。
闭上眼,他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如果已到伤心处了呢?
似水在天上,会不会知道自己想她,比起她想自己多出那么多?
记得娘以前曾说,古早人口渴,就在眼前摆几颗梅子,便会止渴了。那自己对似水的思念之情呢?是不是只要看看那个相仿的笑容,心中的隐痛便会痊愈?不再疼痛了?
如此,痊愈的时候到了吗?被思念缚住的心有松绑的时刻吗?
端木忍辗转反侧,心中不断呼唤……
*****
“恩人!大恩人!”
一阵急切温和的呼唤声,直冲端木忍的耳膜。
他收回漫游的思绪。美书生--席筑君才映入眼帘,他心中不禁微微一叹,江南人不愧是江南人!连男人都可以眉目如画,冰肌玉骨。
见到如游魂似的恩人,筑君不禁皱眉。
这个异乡人真是心事重重!在酒楼已待两天了,不是喝酒就是睡觉,话少得可怕。发财只说请不动恩人,连洗澡都不肯,一双牛眼睁得比什么还大,迳是瞪着屋梁发愣,把她吓得不敢进门招呼,只能向自己求救。偏偏这几天的酒楼生意好得不得了……
“什么事?”
“您总算理人了,大恩人!”筑君微笑,拱手向他一揖。
端木忍看着她的笑容,眼神又直了。
“恩人……”
“叫我忍,我复姓端木。”克制不住自己澎湃的情感,端木忍一手就扶住筑君的手,瞳孔中倒映着尽是她可人的容颜。
“原来恩人是端木公子!”
她才奇怪发财这个小笨蛋,连住了几天的恩人都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自己没说上两句话,人家不仅自报姓氏、还礼貌周到,哪有啥怪异之处?
“叫我忍!”凝视那张相仿的笑颜,他坚持。
筑君从恩人的体格言谈,可以判定他是北地人!果真如传闻中的一般潇洒豪迈、不拘小节,过于拘谨倒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所以她也乐得直点头,“忍!多谢你两天前在城西的救命之恩。”
又是一谢!直愣愣地勾着筑君的手,端木忍不肯放,“如果放在心上,又怎么曾到今天才来?”
“咦?”素来就心思敏捷的筑君却被端木忍的话问得愣在当场,是没想到恩人会清算自己前来致谢的日子。
莫非他生气了?难怪不理发财。
对端木忍的阴阳怪气下了如此的解释后,筑君才拚命解释,“对不起!这两天的酒楼生意太好了,白天抽不出空过来,晚上又怕打扰您休息,所以才迟了两天。”
“你这么文弱?还要管生意?”
端木忍的口气当中带着绝对的怀疑和不悦。眼前这个文弱的他,如果那天不是遇到自己,无赖们不知会怎么对付他?
皱紧眉,端木忍的心无端又痛了!
“端木公子,我的手……”混乱的嗓音提醒着。
恩人不会这么小气吧?道谢才迟个两天,就气到变脸了?筑君暗自揣想。
“叫我忍!”他还是坚持。
“忍,我的手……”
“你听话,我不就放开了?”咧嘴一笑,端木忍果真放开筑君了。
没料到端木忍也会笑,筑君倒看呆了。
但这暧昧的景象却恰巧让进门的发财给撞见,怎么回事?叫“君少爷”听话?嗯……救命恩人比较喜欢男人吗?还是他已经看出“君少爷”是个姑娘?她两颗眼珠胡乱转动,还没想出答案来。
端木忍瞪了发财一眼,这碍事的家伙!
“什么事?”克制狂跳不已的心,筑君的两颊发烫。
“水已经烧开了,请恩人沐浴。”瘪瘪小嘴,恩人好可怕哦!发财再也不敢进客房了……
“我身上满干净的,不需要洗吧?”又送给发财一道杀人的目光,与其洗澡,他情愿和筑君多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