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的船家多,消息流传得也不慢,他方才在码头附近转了半圈,的确听到一些不利于段惜钰的传闻。
“妖婆放出谣言。”
香香扫视段妖娆厌恶的脸,追问:“例如?”
“她说师兄对她有不轨的举动,还说师兄……”段妖娆咬牙,停顿不语。
半晌,他凝神倾听船舱外的动静道:“有船靠近。”
香香摸摸腰侧的弯刀。有段惜钰在,只怕她和段妖娆会分心,没心思迎接不断的激战。
“我们分两路走,你负责把人引开?”她向段妖娆建议。
“你要带他回家?”
香香迟疑了一会儿答:“……必须找大夫为他疗伤。”
“你哥认识有神医之称的人。”
她叹口气坦白道:“我不确定我哥会不会接纳他。”
毕竟段惜钰曾拒绝过她的求婚。尽管段惜钰忘了一干二净,她家里的人可还是怀恨在心呢!
船舱外有人快速接近──
“船里的人可是司马商号的段总管?”段妖娆与香香一惊,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来人以清亮的嗓音问道。
“谁?”段妖娆走出船舱,迎面而来的是一位月眉星目的俊朗男子。“司寇飞烟?”
此人正是香香的哥哥,司寇家的现任宗主。
司寇飞烟正视段妖娆,问:“她是否在此?”
段妖娆转身回舱告诉香香:“找你的。”
她长吸一口气,轻轻移动段惜钰的身体,慢慢起身。
“哥……”步出船舱,香香没抬头,清风吹过脸面,一颗心惴惴不安。
司寇飞烟上下打量了香香一遍,确定她没少根指头缺块肉,立刻命令:“进去吧!太极会的人正在追捕你们。”
香香瞧不出兄长的情绪,忍不住盯着他看。
她假借兄长的旨意动用家中各路好手,只为了助她进太极会救人。兄长应该知情了,他不生气么?
司寇飞烟正好转头,吩咐周围的部属。 “都过来,保护此船!”
他的视线与香香的目光错开,香香只得退入船舱。
“他说了什么?”段妖娆等她进来后开口问。
“他没说……”肯定是气坏了。
段妖娆瞧了段惜钰一会儿,对香香道:“我另有要事在身,况且以我的处境,实在不方便照顾他。”
“我可以的,交给我照顾!”香香急切承诺。“我一定会保护他。”
段妖娆天生冷漠的脸露出暖意,看着香香眼底对段惜钰的深情,他放心道:“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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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去,上了宽阔的官道就算出了太湖的范畴。
烟尘起伏,伴随着刺耳的蹄踏声,司寇飞烟策马追逐着前方的马车。
“香香-你出来!”
他心急如焚,手伸向车夫一把拉开,顺便扯掉布帘。
“你-立刻跟我回去!”司寇飞烟面色铁青的朝里面吼。
“嘘!”车内的香香示意他放轻声量。她的另一手搂紧了怀中昏迷的人。
“别大声说话,会吵醒他。”语毕,她放开段惜钰走出马车。
“他醒了才好,省得顾这顾那的!”司寇飞烟拉起香香的手腕。“回家!”
“不。”她浑身充满了不妥协的气息。“除非大哥愿意接纳他,否则我只能带他走!”
“你想带他去何处?”司寇飞烟脾气上涌,握紧了香香的肩头。
段妖娆有私事先行离开,只剩香香照顾昏迷的段惜钰。她本已孤掌难鸣,兄长的极力反对,闹得她不得不带着人一走了之。
“东武林。”找神医独孤氏。
段惜钰昏迷三天了,寻常的大夫拿他毫无办法,香香只有离开中原,去找身在东方的名医。
“你别傻了!这个男人正遭黑白两道合力追杀,若外人晓得是你救了他,你还能有安宁么?”司寇飞烟忍住怒火劝着妹妹。 “别管他了,哥哥带你回家!”
“段嫣然谎称他背叛师门,又说他企图奸淫她,还有……那些无中生有的罪状全压在他身上。哥你一定明白,事情不是这样!”
“事实如何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司寇飞烟气急败坏大吼:“单凭你一人,有什么本事藏匿他,还妄想带他去东武林疗伤治病?”
“大哥,说话小声些。”香香压抑着声音,不愿打扰车内的人。“你放心,我不会给家里添麻烦。”
司寇飞烟闻言苦恼道:“哥哥不在意麻烦,哥哥怕的是你有危险!”
事不关己,哥哥自然不在乎外人会怎样。可她放不开,段惜钰对她而言,不是外人!
他是她从小到大放在心里珍藏的美梦,即使必须爬上悬崖峭壁才能接近他,她也毫不迟疑。
她最终的梦想,就是能与他情投意合。
香香垂首,想到心上人,心房微微抽痛。 “他的脸已遭毁容,只需略变装束,没人会认出他。”
人人都说太湖的段惜钰艳若桃李,而今那人失去了原本的美貌,却没有影响她对于那个梦的执着。
“你清醒一点!”司寇飞烟加重了语气。“哥知道你爱慕他多年,爹娘还曾向他提亲,可他明明白白的拒绝了!他早巳拒绝你了!”
“那又如何?”香香的手使劲交握着,暗自回味拥抱段惜钰时的感觉-为了那点温暖,她不能放弃。坚持下去,他们一定会有情投意合的一天!
“什么如何?他现在身败名裂,我们在旁边看笑话即可,何必惹一身腥!乖,听哥的话别管他了,你和他不可能的!”
香香甩开司寇飞烟的手表明:“我在乎的并非是与他相守。现下他有危难,我只想帮他,不求别的!”
“如此而已?”司寇飞烟一脸不信。
“我承认忘不了他。”香香转过身,轻轻撩开布帘,眸底映出车内的男子,他憔悴的病容令她心疼。“此时他孱弱得不堪一击……”
泪,在眼中打转。
“哥,心爱之人有危难,你教我如何撒手不理?”放下帘子,抹了抹泪花,香香再次面对兄长。
“你非要带着他亡命天涯就是了?”司寇飞烟气息紊乱地吼道:“为了段惜钰你连家都不要了?”
他不甘心呀!最宝贝的妹妹竟全心向着一个曾拒绝她的男人!
香香拼命摇头。“我只照顾他一段时日,等他伤愈无恙了,我便回家。”
“当然,一旦他复原了自不要你在身边碍手碍脚。”司寇飞烟恶意打击。 “自作多情,也不想想人家是否愿意让你照顾?”
香香脸色倏地发白,如遭重创。
司寇飞烟见状起了悔意,柔声讨好道:“我只有你一个妹妹,怎么舍得让你涉险!”
“我只想帮他……哥,你好烦!”香香哽咽。司寇飞烟若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挥搴而上,打得他不能再反对。
司寇飞烟叹气,肩上仿佛有千斤重般乏力道:“回去吧!我答应你收留他。”
“哥?”香香讶然抬眼。她刚刚还想偷袭他,再趁机逃跑呢!
“你去东武林找独孤医治段惜钰的伤,但你认识独孤吗?他若不肯出手相救,你不是白跑一趟?”
香香难为情的答:“我知道独孤前辈与哥哥有些交情,我若以此请求独孤前辈伸出援手,想必他不会拒绝。”
“这不是利用我?”司寇飞烟无奈道:“你干脆回家等着吧。我替你请独孤过来,让你利用得更彻底,免得长途跋涉累坏了。”
香香凝望兄长,为他的宠爱而愧疚。 “哥,对不起。”她鼻酸得厉害,明知会带给司寇飞烟困扰,仍旧无法放开段惜钰。
“别哭!”见妹妹泪眼蒙眬的样子,司寇飞烟心疼无比。 “我有三个条件!”
“条件?”香香一愣。
“第一,你自己照顾他,待他恢复,你即刻遗他离开,不能再与他往来!”
“亲手照顾他是肯定的,但赶走他我不答应!他在武林已无立足之地,短期内我不能赶他走!”
司寇飞烟粗着嗓子道:“我的第二个条件你若办得到,今后不管你和他做了什么,我一律支持到底。”
香香疑惑,不解的望着司寇飞烟。
“我们司寇家的人从没一个像你这么窝囊,喜欢一人十几年,竟连让他知道都不敢!”
“哥,你这话和第二个条件有什么关联?”没关系的话就快住嘴,不要再奚落她了!
“当然有!”司寇飞烟生气地喊。 “第二个条件是,你得设法让他爱上你!”
“什么?”她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出了毛病?
“随便你想办法、使手段得到他的心!只要他全心爱你且答应娶你,今后哥就当他是司寇家的人,他的仇敌,哥帮他解决!”
香香咬住唇,司寇飞烟如此为她着想,让她的眼再度浮现水光。 “哥,我不能勉强他……”
“我不管!我只希望我妹妹的付出能得到响应!”人生在世有多少个十三年,教他眼看着妹妹为一个毫不相关的男人继续黯然神伤?!
香香犹豫了。若没有兄长的庇护,凭她一人未必保护得了段惜钰。
“我……答应你。”她只有妥协。“我会设法让他爱上我。”
说出口的话像有奇异的力量,带给香香一股勇气。情投意台……她的梦想啊,怎么可以不去争取?
“假如他始终不爱你,你必须离开他,不再与他相见。”司寇飞烟要求。
香香眼眶含泪,轻轻颔首。
“第三个条件……”
“哥,不要趁火打劫。”香香轻瞪他。
“我要提防他为了得到司寇家的庇护而假装对你好。”
“他不是这种人!”香香辩道。
“他也不是以前的段惜钰!我告诉你,他确实和段嫣然有段私情!”司寇飞烟忍不住说出他所知的内幕。
香香并不震惊,她以平静的表情接受了他说的话。“我知道……”
“你知道?师徒之间是违反伦常的,你知道?”
“我知道!”香香大声喊,不愿司寇飞烟借题发挥。 “这无关紧要!”
“……我不管你包容他到什么地步!你只需遵守我的第三个条件:在他娶你之前,不能让他知道你是司寇家的人!”
“那我该以什么身分照顾他?”
“随便你捏造一个卑微的身分,我得确定他是喜欢你才娶你!”
“倘若有人告诉了他呢?”香香犹豫。
“那也算你的过失,我会立刻赶他走!”
香香听着兄长严厉的话,心里却是温暖的,她暸解司寇飞烟只是担心她付出太多又得不到回报。
“我明白了,哥。”香香先承诺,今后若有变化再另行打算。 “你的条件和要求我全答应。”
只要段惜钰活着,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算迟早两人会分别,这样痛苦的爱恋,拖一天也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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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府邸正后方有一片山林,林中布满了机关,意在禁止外人入侵。
香香带着段惜钰住到山中,亲自照顾病残的他。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段惜钰始终没有清醒。
“天又亮了。”走进他的寝房,香香打开窗,让阳光与风流进房里。“今天,你会不会醒过来?”
她问着,而他没有回答。
“我和你说话,你都听不见吗?”她俯身看他,端详他逐渐红润的脸色。
他不再苍白如尸体一般毫无生气,她将他养得有了些生机。香香开心一笑,手指抚过段惜钰的发。
“你的脸仍没长胡须……”不像哥哥司寇飞烟,几天没刮下巴就胡碴一堆。
床上的人沉睡如常。
“我要帮你梳发了。”无论他听不听得见,香香每做一件事前总是先告诉他。
她扶他坐起身。 “你又出汗了。”手触及他的单衣,察觉有些潮湿,连忙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我准备了一套新的枕被,已经洗过了,待会帮你换上。今夜你会睡得更舒适。”
现正是春季,阳光妩媚,可惜有人沉睡着不肯清醒。
香香扶他坐入轮椅。 “你坐好,我推你出门晒晒阳光。如果你张开眼睛,就可看见满山的春花开得多漂亮。”
段惜钰没有反应,文风不动。
“独孤前辈说,你是有意识的睡着不醒。我不懂为什么?”
山风吹过,香香手执梳子,整理他的长发。
“你的头发又长了,像丝缎一样,即使不梳理也不会纠结。”她掬起自己的发丝与他比对。“我的发色都没你黑……”
大把青丝滑过她的掌心,流逝的每一缕仿佛都是她枯肠的相思。
香香笑着,轻轻的笑着。半晌,她的笑容凝固了,猛地低下身子,从轮椅后抱住段惜钰的肩。
“你快点醒过来!段惜钰,快点醒过来!”她不要他如傀儡般不说不动!
虽然这样的他能让她留在身边一辈子,但她更想看见从前那个自由的、流云似的段惜钰──
谈话时的恬然,举止间的施然,言笑中的悠然,都将他衬得仿佛如同世外谪仙,教人迷醉。那般美好的人,是她最美好的梦。
为何,她只能对着毫无感觉的他倾吐爱意?
他没有感觉……也许等他醒了、走了,再分别个十三年,他又会忘记她了。
可是她……忘不掉的她,一个人怎么办?
“你醒过来!什么事让你宁愿睡着不肯面对?如果有人伤了你的心,相信这世上一定会有其它人让你开心。你可不可以……清醒,给别人机会?”她喃喃自语。
却无人回应。
她问的人、盼的人就在怀里,竟然还是不能给她任何响应,香香难过得哭了。
在她的手臂环绕中,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心微微一紧。感觉到身后的香香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发出细细的饮泣声,男人眉心的皱痕逐渐加深……
第三章
大雨过去,人间吹起了春天最后一股凉风。
段惜钰睡了很久,久到不愿醒来,醒了以后又觉得不安,像是应该再睡下去。
周围的景物全然陌生,房里有些暗,他蒙眬的视线投向窗口,外面的天色正接近黄昏。
段惜钰挪移身子,觉得手脚有点僵硬。
记得这几天沉睡之时,逐渐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也感觉得到有人时常揉搓他的手脚,怕他身体麻痹。
那是同一个人。
“……没事你回去吧,段妖娆那边只需说他人没醒就好。”
说话声在门口响起。
段惜钰听见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熟悉的声音里。
他认得说话的人,那是跟着妖娆救他离开太极会的姑娘,也是最近这段日子里照顾他的人。
她步履轻盈的进了房,她身后还跟着别人。段惜钰想听他们继续交谈,一两句都行,于是他闭起眼假寐。
“他真的没醒?”发出疑问的是名年轻男子,他走到床边端详床上的人。
须臾后男子说……这倒不错,干脆他一直昏迷下去,你照顾他一辈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