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骗你的!”实在教人气结。“你几岁的人了,连这么粗浅的谎言都听不出来?什么授权书,你实际看过了吗?上面怎么写的,你知道吗?”
“他本来要给我看的。”车研研嗫嚅地说,眼泪又滴下来。“是我自己不要。两个相爱的人干么还彼此怀疑?再说,他本来就是除皱抗氧护肤精华的研发者,总公司再叫他续研新品,本来就合情合理。”
“好哇!你不怀疑他,那也不用哭给我们看啊!你当初要爱之前,和我们谈过、商量过吗?你现在来哭给我们听,又能改变些什么?”
晓浣紧紧捂住潘青微的嘴巴,把她拉坐下来。
“青微,你讲话一定要这么呛吗?研研正在伤心头上,你还雪上加霜,算什么朋友啊!”
“我……”
“她骂得对。”车研研扯出恍惚的笑。“是我傻!傻得连骗小孩子的谎言,都能把我骗得团团转。”
他们愁苦地相互对视,一时都无言了。
然后,是车研研的抽噎声在室内回响,她们同时听到她破碎、断续的哀泣。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少哲不会骗我的,他明明说过会永远爱我,不到一个礼拜前,他还一边说着情话,一边当我是易碎品般轻抚……为什么都不在了?我一定是在作梦,对!一定是,梦醒了,一切又会回复原状……”她突地转身,紧紧扯住晓浣的手。“这是一场恶梦,你快告诉我,快把我打醒,我不要作恶梦,我不要!”
看她痴傻的模样,就知道她用情有多深!晓浣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快啊!快把我打醒!”她抓着晓浣的手,拚命地想打自己。
“研研!研研!你不要这样,研研!我的手很痛……青微!”
潘青微猛地弹跳起来,抓着车研研,一巴掌甩过去。
啪地一声,她被打得整个人倾向一边。
“醒了没有?还是要再一下?”潘青微冷硬地说,“别怨我,我就是要打醒你!一个老早就残缺不全的梦,只有笨蛋会傻得紧抱不放!”
车研研倒在沙发上,就此没有再坐起来,眼泪一滴、两滴落到地上,她开始呜呜咽咽地痛哭失声。
潘青微皱眉,还想再骂她,却被晓浣拉住了。
“让她发泄一下吧。”
潘青微无奈地坐下,然后跷脚。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最后整个人仰倒在沙发上。
车研研大概是把泪流尽了,慢慢坐起身,接过晓浣给她的最后一张面纸拧鼻涕。
“谢谢。”
看她那个样子,晓浣感到既心疼又害怕。
“研研,你为什么会爱得如此突然?我实在不懂!我们三个中,你一向是最聪明、冷静、理智的一个,怎么在爱一个人之前,你不曾去评断他到底值不值得你爱?这不像你!”
“像我?”车研研笑了,凄苦又地笑。“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样子才是我。”
“研研!”
“我承认,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可是晓浣,我不再是二十五,而是二十八、二十九了,青春的尾巴只剩一丁点。我既不像青微抱定了独身主义,也不像你有个交往已久的男友。”她低语,由于哭太久的关系,仍止不住间歇性的抽噎,合着悲凉的语声,闻着教人心酸。“我每次一个人看电影,或看到手拉手走在一起的情侣,心头的感触空荡得连自己都说不上来。”
“那就不要看电影,租DVD回家看嘛。”潘青微嘟囔。晓浣轻轻抿嘴笑。
“我知道自己是急了,可是我控制不了,天晓得,错过了这一次,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生命中的真命天子?我就是想赌一赌,哪怕是像飞蛾扑火,至少在生命终了前,我可以无怨无悔的告诉自己,我曾经亲身体会过爱情。”
她缓缓环视着自己二十五坪大、美轮美奂的小公寓,露出恍惚又凄凉的笑。
“听过甄妮那首白羽毛吗?我当时听这首歌,就在心底对自己说,少哲正是那个让我一辈子永志不忘的人。晓浣,我就是渴望爱情,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渴望爱情,以致爱得无法自拔,这就是我。”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晓浣自问,苦涩地笑。情牢的桎梏,她自己也挣脱不了,更没资格批评他人了。
潘青微不知打哪儿端来一杯温牛奶,直递到车研研面前。
“喝下去。”
“嗄?”
“刚泡好的。你一定一整天就没吃东西了,喝了它。”
“我……”
“喝了它!”潘青微吼道。
车研研吃了惊,乖乖接过午奶,一口口慢慢啜饮。不多时,她就盖上沉重的眼皮,睡倒在沙发上。
晓浣撑住她软下的身子。“青微,你--”
“我在牛奶里丢了两颗安眠药,先让她睡一觉好了。”
晓浣想想也对,于是两人合力将车研研扶进卧室。当她忙着替车研研调整睡姿、盖被子,回头居然看见潘青微在研研卧室里翻箱倒柜。
“青微,你在做什么?”
“喝!找到了。”她翻出好几本存折。“你看你看!研研上次还骄傲地告诉我,说她的存款快到八位数了,现在可好,谈了二十天恋爱,居然花掉快二百万元,抢人啊!简直荒唐!”
“嘘,你小声一点。”
“那男人太可恶了,居然骗财又骗色,简直不是人!”
“我叫你小声一点!你会吵醒她。”
“吵醒她更好,我倒要看看她脑袋长哪去了!我都能想象当时情况,许少哲一定是一笔一笔的跟她要钱,跟她说需要资金,她也就傻傻的一笔笔给他。都不会用脑袋稍微想想,堂堂JNL的研发工程师,还愁没研发资金?二百万耶,不是两万块!要赚多久才有二百万啊!这个傻女人,真是傻得可以了。”她又气又心疼。
晓浣沉沉叹息,落寞地说:
“我倒是可以体会研研的心情。奋斗多年,事业有成,她不希望多年打拼就只换得夜深人静时的空虚和寂寞,所以她渴望爱情,渴望有个人安慰她冷寂已久的心灵。而且,凭良心说,身为JNL的研发工程师,许少哲的条件实在也不错,研研才会陷得这般深,并不能全怪她。”
“混帐男人!像个人渣,简直猪狗不如,我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潘青微恼怒地连声妒骂。
晓浣不说话。猛一眼看去,她的眉和睡梦中的车研研皱得一样深。
第四章
阿姆。斯曷拉夫是JNL年轻的执行总裁,现年三十二岁,未婚。由于他行事深沉莫测,极注重隐私,又听说他为了旗下的研发工程师发奋苦学中文,加上没有女友,社交界于是盛传他是同性恋,爱上了他公司的研发工程师--苏儒熹。
他家坐落在楼高六十三层、曼哈顿最繁忙的交通枢纽上,占地百坪,由上往下看,视野极佳,远远甚至看得到南方岛上的自由女神像。
“哦,喝太多了。”深沉冰泠的夜里,他由大床上翻下来,抱着肚子去上厕所,回程却差点被竖立在客厅的旅行箱绊倒。
“哇!这什么东西……儒熹,你站在那里干么?”他疑惑地开灯一看。“天啊!你准备搬来跟我住是下是?拿这么大一个旅行箱,他们怎么没帮你抬进卧室?”
“我让他们别动的,反正我过两天就走,不打算打开。”
“那你做什么拿这么大一个来?”他有点好笑。
“晓浣帮我收的。”
“喔,江晓浣。她又以为你要去北极还南极吗?”
苏儒熹瞪他一眼。“晓浣是关心我,不准你取笑她。”
“知道啦。”阿姆忍住笑,走去倒了两杯酒,拿一杯给他。“喝点酒,暖暖身,看外头又在下雪了,明天肯定是愁云惨雾的一天。”他撇一下嘴。“你怎么不去休息?明天面对董事会,有得你好受的。”
苏儒熹看着灯火辉煌的纽约夜景。纽约是个不夜城,白日与黑夜无异,这或许就是他当初坚持自请调回台湾的原因。
“少来。你会抛下我不管,自请调回台湾,完全是为了江晓浣,她身子骨弱,住惯亚热带国家。”阿姆哼声道:“说啦,这么晚了,你站在这儿干么?”八成又和江晓浣有关。
“再过一小时。我得先打电话向晓浣报平安。”
哼!他打鼻子里出气,“现在打啊。”
“不行,台湾还不到午餐时间。午餐前再给她打电话,督促她一定要把午餐吃完。”
阿姆大翻白眼,随后机灵灵地打一个冷颤。
“你回床上等嘛,盖着温暖的被子舒服些。”
“我不累。”苏儒熹看他一眼。“你快回床上去吧。”
儒熹不睡,他也别想入眠了。阿姆叹一口气,认命地踱到沙发前坐下。
“喂,你这么关心她,怎么不干脆结婚?”这样江晓浣就有理由随他一同来美国,省得牵牵挂挂。
“发生了这种事,现在我哪有心情谈这个。”
“别找借口。”认识太久了,阿姆不吃他这套。“你要有心结婚,还怕找不到机会?从你上次来美国又过了两年,江晓浣还是不答应嫁给你吗?”
“我还没跟她提过这事。”
“为什么?”阿姆兴匆匆倾上前,“怎么不提?难道你不打算娶她,那--”
“停止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我当然会和晓浣结婚!老实说,我在期待看到彼此脸上出现第一条皱纹,那一定是为了对方付出,最美的一条皱纹。”
阿姆嗤地一声,“建议你把这些话当成求婚誓词,肯定成的。”
苏儒熹微微笑了。“如果我结婚了,同性恋的谣言不攻自破,你不怕那些好事的记者又来找你烦感情史?”
“欸,”对喔,阿姆突然想到,不过--“我是替你着想。既然都想得那么远了,应该索性向她求婚。你二十七,江晓浣也三十岁了吧?”
苏儒熹讶异地盯着他,
“怎么?你已经忘记江晓浣比你大的事实了吗?”阿姆哼声,“她足足比你大了三岁零两个月。这就是我一开始反对你们交往的原因。”她根本配不上你。“儒熹,你实在不必要--”
“STOP!”苏儒熹抬手阻止。“我确实是忘了,希望你也跟我一样忘了这件事,尤其不能在晓浣面前提起。”
他的声音清冷,没什么起伏,但阿姆可以感觉得出来,自己最好不要再强调女大男小的议题。他瞪瞪眼,识相地略过这个话题。
“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你们都过了适婚年龄啦。”
“现代人不都流行晚婚吗?再说我看晓浣也还没做好做妈妈的准备,她体内还装着避孕器。”他轻声解释,无意告诉好友,他想娶晓浣,想好久了,只是不愿破坏这一刻相处的甜蜜,所以迟迟不开口。“我也不想勉强她,这么早让她套上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
“不早啦,都三十岁了,再不生就要变成高龄产妇了。”阿姆不知想到什么,突地傻笑起来。“呵!我在期待你的小baby。先说好,我要做他们的教父喔。”
“他们?”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响应。“你最好生一男一女的双胞胎,男的像江晓浣,女孩像你。”说着,自顾自又笑了起来:
“你要作梦!请回床上去,OK?”
“好嘛好嘛,不说笑就是。我是想,明天面对那些老版的董事,肯定一个头两个大,才想说笑话给你调剂调剂。”
“他们是人,不是书,是老古板,不是老版。而且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至少我一个头两个大说对了。”阿姆委屈地撇嘴。“欸,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明天的会议?”
“担心可以让事情好转或消失不见吗?”他反问。
“这样说也对啦。”
“再教你一句成语。船到桥头自然直。”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别扭地念。
“就是说,到时候那些董事要是不肯善罢甘休,大不了我就放弃研发总监这位置。”
苏儒熹说得云淡风轻,阿姆一下弹跳起来吼:“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过和我并肩作战的!你丢下我跑到台湾去已经够过分了,现在居然想丢下我不管!食言而肥,你会变成大胖子!”他喊,最后加上:“小心江晓浣就不再爱你了。”
他皱起眉头。“不要说得好象我抛弃你一样。”
“本来就是。”阿姆哀怨地瞟他一眼,对儒熹居然不和他商量就调识回台湾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我是说到时候,如果事情发展到必须要我请辞谢罪的地步,我也不能推诿。”
“没有那个到时候。”阿姆断然道,“我会要他们善罢甘休。”挥一下手。“我命令他们善罢甘休。”
苏儒熹转过头去看沉沉的夜色,对他近乎孩子气的语气没什么表示。
“唉,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要是当初我听你的话,别让除皱抗氧护肤精华在台贩售,许少哲不到台湾去,你就不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了。”他轻吐气,歉然说:“抱歉,你接台湾分部研发总监才不过半年,我就给你找这种状况。”
“我和你的想法恰恰相反。”他坐下来,声音轻缓持平:“除皱抗氧护肤精华在全球的JNL柜贩售,哪可能独独漏掉台湾。简言之,麻烦不可避免,好玩的是,我在这件麻烦中找到了值得挑战的事做。”
“挑战?”
“你不知道吧,许少哲不是死于意外,他是被人谋杀的。”
“嗄?”
“警方在爆炸案现场找到疑似人为纵火的痕迹,一度还怀疑是我杀了许少哲,把我拘留了四小时呢。”他说着,自己也觉好笑。
“天啊!”阿姆一惊再惊,嚷起来:“你们台湾的警察全是笨蛋吗?你干么去杀他,没有理由或动机啊!”
“他们最后也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才放了我,要不然我还无法出境,到这里来开会呢。”
阿姆惊愕地盯着他,对他的乐观感到不可思议。
“儒熹,碰上这样糟糕的情况,你居然还可以笑得这样开心?”他半是佩服半是感叹地摇摇头。“你的抗压能力果然非比常人。”
“古有训,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事情的发生、经过到结束就是如此。重点是,我们在过程中怎么想、怎么做。”苏儒熹淡淡地发表已意。“我猜,正向、乐观的想法,会有助于事情推演到较好的状态。”
阿姆呆呆的,表情楞楞。
“喂,哈啰,你还在吗?”
“喔,”他像恍然大悟,猛地弹跳起来,冲向笔记型计算机。“等我一下,我记下来……来如风雨是吗?”
真受不了。苏儒熹微摇头,喝完杯中酒液,然后走到酒柜前挑出一瓶1982年份的红酒。如果说,这个总裁家有什么让他喜欢的,应该就属这柜世间难求的珍酿了,尤其他挑出的这瓶红酒。红酒以年份来定优劣,据说82年的葡萄品质最好,82年的红酒也最有价值。他思考地啜口酒液,陶醉在那香醇的酒香里。可惜晓浣不准他过度纵乐,举凡烟、酒、咖啡等都要求适可而止。所以,此生他大概不可能在自家藏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