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箴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步履,她绷紧身子,缓缓转头。
是宋雅茵。她正睁着一双美丽清澈的大眼睛,怔怔地凝望她。
“是雅茵啊。”章怀箴促声道,神色掩不住尴尬。
“学姊,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事。”她连忙摇头,“没事,我们……我们走吧。”
慌乱的语气与模样令宋雅茵蹙眉,灵动的瞳眸一转,立刻发现情况有异。她走近门扉,侧耳倾听,数秒,神情逐渐凝重。
章怀箴呼吸一紧,“你……听见什么了?”
宋雅茵没立刻回答,良久,才扬起微微眯着的眸,“他们在说一封信的事。”
“啊?信?”
“信--是你写的吗?学姊。”
“不!怎么可能!”章怀箴不禁拉高嗓音。
可紧张的高分贝恰恰显露了她的心慌意乱,宋雅茵听了,粉色菱唇一抿。
“学姊,难道你喜欢我哥哥?”
“啊,不是这样,雅茵,我……”
“哥哥对女孩子一向很不认真的。他讨厌女生!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
“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学姊。”宋雅茵蓦地紧紧握住她的手,神情急切而担忧,“喜欢上哥哥那种男生你一定会受伤的,学姊,一定会的!”
“不,不是这样,雅茵,你误会了!”见学妹激动起来,章怀箴急急解释,“我跟你哥哥没什么,真的!”
“真的?”
“真的。”
“是吗?”宋雅茵忽地沉静下来,不再激动,可平和的容颜却蕴着某种奇异的冷意。
“我们……我们走吧,雅茵。”不知怎地,章怀箴有些害怕学妹忽然沉冷的神情,她轻轻打了个颤。
宋雅茵静静睇她,许久,忽地嫣然一笑,“好,学姊,我们走。”说着,她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又回到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学妹,“陪我练琴去,好吗?”
章怀箴一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嗯,好啊。”
正午的烈阳霸气地洒落,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她抬起手,试图遮掩过于强烈的阳光。
“对了,学姊,这个礼拜六是我生日耶。”宋雅茵忽地开口。
“哦?是你生日啊。”
“嗯,我爸要在家里为我办一个生日Party,你也来好吗?”
“我?参加Party?”章怀箴犹豫,“不好吧,参加的人我都不认识……”
“你只要认识我就好了啊。”宋雅茵抬起头,甜甜地笑,“学姊,其实人家最希望你来参加了,其他人来不来我都无所谓,可是人家想要你来啊。”
“你啊,嘴真甜。”见学妹拉着她的手臂撒娇的模样,章怀箴不禁微笑,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
“学姊一定要来哦。”
“我考虑看看……”
“不管不管!学姊一定要来啦。”宋雅茵腻声赖皮道,整个人埋入她怀里,像只初生小猫似地磨蹭着她。
“真拿你没办法。”章怀箴无奈,伸手揉了揉那小巧而美丽的头颅,“好,我答应你一定去,行了吧?”
“谢谢学姊!”宋雅茵兴奋地跳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摇晃,一副喜悦莫名的模样。
章怀箴不禁笑了。她看着学妹,看着她莹润的脸颊上蔷薇色的红晕,看着她薄巧的唇畔深深甜甜的笑痕,看着她仰望她的眸迅速闪过-道近乎冷冽的厉芒。
晶灿的眸映上烈日放肆的光,忽地令章怀箴感到炫目,她眨了眨眼,再展眸时,迎向她的只是两汪甜蜜水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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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了。
每当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钟声敲响,便开始了南方中学一天最疯狂的时刻。嘻笑怒骂、追赶跑跳,精力充沛的中学生在压抑了一整天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发泄,恣意享受青春。
例行的打扫完毕后,同学们各自投入了不同的活动,有些冲向社团,有些则吆喝三五好友逛街看电影,当然,也有些不久后就必须参加联考的同学只能摸摸鼻子,乖乖上图书馆K书去。
“真是可怜啊,高三的学长姊们。”望着楼下高三同学一个个匆匆奔向图书馆的身影,一个女同学轻轻叹息。
那语气,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带点淡淡嘲讽。
章怀箴不必转头,便知道发话的肯定是她同班同学钟晨露。后者是校刊社的社长,深深以身为学校中坚分子为荣。在她心中,高一学弟妹太过乳臭未干,只是一群可笑菜鸟,高三学长姊又太无趣,简直像一脚踏进坟墓、完全不懂得享受人生的老头。
“如果没有我们高二生,南方还活得下去吗?”她经常如是说道,每一回,都让章怀箴悄悄微笑。
“够了,露露,别忘了我们有一天也会升上高三的。”
“话虽这么说,可我绝不会跟那些学长姊一样。”钟晨露撇撇嘴,“人生又不是只有考大学而已。”
“那你想做什么呢?露露。”走上前,章怀箴与她一起半趴在围栏边,俯望着热闹的校园。
“当当,这个。”钟晨露捧起几乎时时刻刻挂在胸前的相机,“我想当记者。”
“记者啊。”章怀箴浅浅微笑,“拿普立兹奖吗?”
“对啊,我要揭发不为人知的丑闻。”说到理想,钟晨露清亮的眼更明朗了,闪闪发光,“台湾有太多这种事了,到时候看我一个一个把它们挖出来。”
“加油!”
“那你呢?怀箴,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章怀箴愣了一愣,仰首,望向远方彩霞满天。
她的梦想--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妈妈说,在失去记忆前,她曾经想做个钢琴家,可现在……
落下眼睑,望向自己摊开的双手,她摇了摇头,“我的梦想现在大概不可能实现了。”
“为什么?”
“我已经十七岁了。”
“那不是还很年轻吗?”
“对一个想要成为钢琴家的人,这样的年纪已经太老了。”她涩涩地说,“通常应该要在更年轻的时候显露天赋与才华。”就像雅茵一样。“我什么比赛也没参加过,连音乐学院的入学许可都拿不到吧。”
“不可以这样想,怀箴。”钟晨露忽地蹙眉,她最听不惯这样的丧气话了。转过身,她握住章怀箴的肩,“我们才十七岁,你就一副世界走到尽头的模样,怎么可以?谁说你拿不到音乐学院的许可?台湾也有很多音乐学院啊!就算你嫌它们水准还不够,先去念念又何妨?说不定可以申请到奖学金,出国留学呢。顶多就是比别人晚几年有成就而已,那又怎样?你没看‘长假’吗?木村拓哉之前还不是只能在一间音乐教室教人弹琴?”
“长假?”章怀箴愣了愣,这女人居然拿日剧的虚构人物当例子?可傻归傻,她依然被她的热情给感动了。“谢谢你,露露。”
“不用说谢啦。”钟晨露豪气地说,“该谢谢你的人是我。你知道吗?上回你帮校刊写的那篇‘最游记’的同人志多受欢迎!不停有同学跑来问我到底是谁写的呢。”
“啊?那你说了吗?”
“只告诉几个人啦。”钟晨露下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露露!”章怀箴急了。她难道不知道吗?在南方校园流言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那有什么嘛?你写得很好啊,让大家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很多人要我请你继续写耶,比如‘棋魂’的光跟亮啊,‘EVA’的真嗣跟薰啊,还有‘网球王子’里那一堆帅哥--”钟晨露一顿,扯了扯章怀箴的书包带,清新的容颜忽然浮漾甜美的笑。
章怀箴顿感不祥,连忙转身就走。
“喂,等等我啦,怀箴!”钟晨露连忙追上,“再写一篇啦。随便你写谁都可以,拜托帮帮忙。”
“不行。”
“别这样啦,帮帮忙。你知道我们校刊社处处很艰难耶,这几年大家愈来愈没有文化气质,校刊随时有停刊的危机。”
“怎么可能?就算再怎么不受欢迎,学校也不可能让校刊停刊的。l
“那也不能让情况愈来愈糟啊!我既然当上社长,就一定要复兴校刊!”钟晨露信誓旦旦。
“复兴可以,别找我。”
“怀箴--”
正当两个女孩一走一追,争执不休时,穿堂前拥挤的人潮忽地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怎么回事?”望着同学们挤在公布煻?的情景,钟晨露几乎是反射性地捧起相机。
“不知道。”章怀箴摇头。
其实她并不想看热闹,只是人潮不停推挤着她,让她也寸步难移,只好跟着抬起眸,望向公布栏上同学注目的焦点。
这一望,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
云飞:
对不起,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其实我只是想写信跟你道谢而已,谢谢你替我补习数学。短短一星期,我一向最不拿手的数学能从十七分进步到九十六分,都是因为有你。
谢谢你。
也许你只是为了跟莫老师赌一口气,也许这一切对你而言只是一场非赢不可的游戏,但我依然感谢你。
谢谢你,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陪我,一题题耐心讲解,耐心教导,让那么驽钝的我,也能豁然开朗。
真的谢谢--啊,我究竟对你说了多少次谢谢呢?也许你会觉得很烦吧,但,这是我很久以前便一直想对你说的一句话。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后山那棵系着黄丝带的老榕树下。
那时候的我,非常害怕,因为天很黑,后山很静,而一直纠缠着我的恶梦在恍惚之中漫天盖地扑向我。
我很害怕。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藏在我眼中的恐惧与泪水。
而你为我拂去了,仿佛漫不经心,却实实在在。
从此以后,我不曾再作过那个恶梦--那曾经纠缠了我年的恶梦,终于,走远了。
我感激你,云飞。
也许对你而言,那只是个平常的夜晚,可对我,只是短短l瞬,却改变了一生。
至今我还记得,那融融的月光,以及躲在云后,悄悄对我眨眼的星子--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傻,受不了女生脑子里总是转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也许希望我们以后依然形同陌路。
也许,会吧。也许我们永远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并没有奢求什么,也不期盼什么,所以你别担心。
我只想说--
谢谢。
愿世间的美好永远伴着你。
章怀箴谨笔这是怎么回事?
瞪着公布栏上端整秀丽的笔迹,章怀箴木然凝定原地。
“哇!这明明就是情书嘛。”
“写得不错,只不过有点恶心。”
“这个章怀箴是谁啊?”
“就是那个高二A的班代啊,听说上次校刊那篇‘最游记’的同人志也是她写的。”
“啊?你是说写八戒跟悟净那一篇?”
“怪不得能写出这么动人的情书了。”
“她是不是暗恋宋云飞很久了?”
“看这样子,起码一年了。”
“哈哈,够痴心!”
好奇、嘲弄、猜测、揶揄,一波一波袭向章怀箴,如浪潮,愈堆愈高,愈涌愈狂。
她快被淹没了。
脑海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动弹,只能像尊雕像僵立原地,任无心的路人随口吐啐。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写给宋云飞的信会被贴在公布栏上?为什么?
她迷离地想,容色逐渐刷白,全身发凉。
忽地,一声怒吼越众而起,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孩冲上前,用力撕下那张被众人建意嘲弄的信笺。
是沈丹青,一向以护卫女性为己任的他铁青着脸,瞪着周遭看热闹的同学。
“究竟是谁干的好事?谁这么低级贴这封信?”
厉声质问让好事的同学们不觉倒退数步,唇边笑意都是一敛。
“是谁?到底是谁?”沈丹青继续怒吼,电眼一个接一个迅速扫过,忽地,他看到她了,脸色一白。
察觉他不寻常的神情,众人跟着调转视线。
他们发现她了!
意识到自己忽然成了目光的焦点,章怀箴感觉胸口心跳一停。
她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呼吸,唯一感觉到的只是同学们脸上掩不住的好奇与涨淡嘲讽。
“啊--”她忽地痛喊一声,双手掩脸,旋过身,跌跌撞撞地离去。
钟晨露连忙追上。“怀箴,怀箴,你去哪儿?等等我啊。”
不要来追她了,不要烦她,可不可以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她需要独处,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想想这混乱而疯狂的一切。
“怀箴,小心点!你前面有棵树,啊--”
尖叫声刚刚扬起,章怀箴便应声撞上一棵木棉树,磨人的疼痛印上她前额,让她胸膛也跟着紧揪。
鼻头一酸,终于锁不住盈然满眶的泪水。
泪水一颗接一颗逃脱,像散开的珍珠,碎落双颊。
“怀箴,你别哭啊。”望着她不停流泪的脸,一路追上来的钟晨露一颗心也跟着纠结,“不要这么难过。”
“我没事,露露,我没事。”展袖抹了抹颊,章怀箴强迫自己在好友面前振作精神。
“怀箴。”她勉强扬起的浅笑似乎更让钟晨露担心,秀眉紧紧颦起,取出手帕递向她,“别哭了。”
“我没哭。”章怀箴接过手帕,取下眼镜,轻轻按上发红的眼眸。
“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见她比较平静了,钟晨露试探地问。
“嗯。”她涩涩苦笑。
见她承认,钟晨露呼吸一紧,脸颊忽然抹上愤怒的红晕,“宋云飞实在太过分了!竟然这样公布你的信!”她愤然喊道。
章怀箴闻言,身子一冻。
“不……不会吧?”她唇色苍白,“应该不会是他……贴上去的。”
“那是谁?你请人转交的信吗?”
“不,是我……亲手给他的。”章怀箴容色更白。
“那就对了!除了那个无情无义的宋云飞,还有谁能这么做?”钟晨露冷哼,“我早听说了,女生写给他的情书他看也不看,经常直接丢到垃圾桶。没想到这次更过分,居然还贴上公布栏!”
激愤的言语一字一句撕扯着章怀箴脆弱的神经。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不会这么做吧?他会那么过分吗?
她绷紧身子,拚命告诉自己宋云飞不可能会这么伤害她,她告诉自己他不是那种会这样践踏女生的男孩。
他不是的,不是的--
第五章
她以为是他把信贴上公布栏的吧?
他总是对她那么冷,那么刻薄,她一定认为他很讨厌她,所以才故意那样恶整她吧。
可他……其实并不真那么讨厌她的,对她严厉,也只是因为不想靠她太近。
太近,便会伤她,而他不想伤她--
“少爷,今天是小姐的生日派对,你不下去吗?”吴妈关怀的嗓音从半掩的门扉流进,惊动了思绪迷蒙的宋云飞。
可他没有动,依然坐在窗台上,仰望迷离半月。
“切蛋糕的时候我会下去,吴妈。”他沉声道,“到时你通知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