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妥捡起陶垚农丢下的第一件衣物,平铺在外炉床,水气一下就蒸腾成白烟。他的衣服有股淡淡的伽南香味,很宁和,缭绕在空气里。
“砰!”一个奇怪的声响从窗外林子传来。
宇妥睁大眼,看向陶垚农。“那是什么声音?”
陶垚农停止脱衣动作,拿了帽子,往门口走。“我去看看。”他打开屋门,出雨廊。
“你要去哪儿?”宇妥跟到门边。
“把门关好,别出来!”他将她推进门内,严肃地说:“米雷是带着猎枪离开的,应该是有什么凶猛的动物出现,骚扰猪只──”
“什、什么动物?”宇妥倒抽一口气。
陶垚农没回答,只是吻吻她的额头,然后头也没回地往雨里跑。
“陶垚农──”宇妥大叫,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砰、砰──不明的方位又传来几声枪响,一片漆黑的上空像是被乌鸦占据般,鸟禽雨中惊飞的拍翅声,忒愣愣地压下来。宇妥一惊,旋身关上门,背抵着门板,柔荑揪着胸口,沉沉喘息。
时间在这一段过程中静止了,良久没一个人声,谁也没再进这农舍。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壁炉前,望着火光越来越弱,不断回想起陶垚农对她讲的话──
你在高原上有恋人吗?
宇妥──
你在高原上有恋人吗?
你还不明白吗──
这时,一个唰唰声在门外响起,她才往窗户望去,发现窗外有两道光芒闪了闪,倏地暗去。她赶紧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
皇廉兮正从一辆悍马车的驾驶座下来。他关上车门,打伞往农舍走。
“廉兮!”宇妥嗓音干哑地叫道。
皇廉兮扬高伞缘。“嗨。抱歉,我来晚了。”他走上雨廊,说:“好大的雨,整个菜园湾的日常活动,都快停摆了。在这林子里,有浓荫遮天,倒是比较感觉不出雨势。”
宇妥靠着门,没回应半句话。
皇廉兮将伞挂在屋檐下,近看才察觉宇妥的异样神情。“怎么了?”他问。
宇妥摇摇头,往屋里走。她的长发披在背后,乱成一片。
皇廉兮沉着目光,进屋。宇妥坐在壁炉前,双手无意识般地翻弄着一件衣服。皇廉兮往里间走,后头的厨房不见任何人影。他回到小厅,移身壁炉前,蹲坐在宇妥身边。“别担心,Farmer不是第一天掌管这座农场。”
宇妥别过脸来看他。
皇廉兮笑颜温煦,那双深邃狭长的黑眸,黑得透出蓝紫色光点,仿佛能看穿人心。
“廉兮,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她问他来海岛的目的。
皇廉兮挑眉。“我来接你的呀。”答非所问。
宇妥凝起眉心。“我不是问你这个……”她低语。
“Farmer说你要回高原──”
“我不回去了。”宇妥打断皇廉兮的声音。“我本来就是来接管农场医护所的,就算你们不需要医师,上面没叫我回去,我还是不能擅离职守。”
皇廉兮颔首微笑,起身,从柴托上拿了几根松木,丢进壁炉里。
她是下定决心了──记得她刚来的那天,她告诉陶垚农,她要好好照顾他,现在她有什么理由离开呢?
她想起他的吻,落在她额头上,轻轻擦过她的唇──
她说过,要好好照顾他的,现在又有什么理由离开呢……
“你要在这儿等Farmer,还是先回主屋──”
“廉兮大哥!你在里头吗?”外头突然传来米雷的呼喊。
皇廉兮和宇妥互看一眼,两人同时动作,往门口走。
皇廉兮打开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米雷拖着奄奄一息的猪只站在雨里。
“有人受伤吗?”宇妥旋即跟上皇廉兮。
皇廉兮顿了顿,转身说道:“是猪受伤,我们处理就行,你进屋等Farmer。”
猪?!宇妥神情一闪,耳边听到凄厉的猪叫。她往屋内退,关起门,不一会儿,汽车引擎声响起,渐渐远去。
这屋子又剩她一人,矮桌上的茶点已经凉了好久,陶垚农的外衣干得发烫。宇妥端起茶壶,愣着环视一下四周。里间好像就是厨房,她走进去。小厨房没开灯,光线昏暗,只能看到雨痕挂在窗户玻璃上。宇妥摸着墙找灯键,一个咿呀声后,黑影闪了进来,她手一颤,茶壶“乓啷”落地。
“别过来!”她警喝。虽然对方应该是听不懂人话的畜生……
“别怕,是我──”陶垚农按下门柱边的电源开关。
墙上的风铃草造型壁灯亮起。宇妥看见陶垚农浑身湿透,站在门边,手捧着腹部。
“你受伤了?”宇妥心头一抽,没忘记他是去处理骚扰猪只的“凶猛动物”。“过来让我看看……”她上前欲扶他。
陶垚农神情一软,心底窜过暖流。“我没事。”他关上后门,捡起地上的茶壶,随手放进洗涤槽,便往壁炉小厅走。
宇妥赶紧跟上。“陶垚农!你衣服上有血──”
陶垚农转身,拉开衣服。一只小动物从他胸前跳出,蜷在壁炉边发抖。“是这家伙的血……”陶垚农摘下帽子,脱掉湿衣服,裸着上身,坐在壁炉前,拿着毛毯里住那小动物。
宇妥低敛眼帘,舒了口气,缓缓走到他身旁,柔荑放在他的肩上,微微倾前,探看毛毯里的动物。
“是狗呀!”她低呼,觉得那像哈士奇幼犬的动物挺可爱。“它哪儿受伤?”
“一点小擦伤,明天给望月瞧瞧就行。”陶垚农回道,双手专心地帮小动物取暖。这小动物的母亲骚扰猪只,驱逐不走,甚至想攻击人,结果被米雷杀了。小孤儿在母亲尸体旁,徘徊不走,他只好把它带回来。
“你想养它吗?”她知道他应该很喜欢动物。
“不行,无法养。伤好后,得把它放到更深远的山林里,让它自己生活。”他的回答令她意外。
“为什么?”宇妥盯着陶垚农沉思般的脸庞。“你不是养很多动物──”
“这家伙是幼狼。”陶垚农转头,对着她回道:“带回农场养,将来其它动物都要遭殃。”
宇妥愣住。
陶垚农低笑。“你是个医师,为什么连狼跟狗都搞不清楚?”
宇妥眨眨美眸,不服气地说:“我是医人的,何况它看起来跟小狗没差别!”
“也对,老虎小时候跟猫长得是一个样儿。”他笑说。
“你在取笑我?!”她娇怒,放在他肩上的纤白手指,用力收握,捏他。
陶垚农没再说话,目光深沉地瞅着眼前的绝色容颜。他们的距离好近,鼻子几乎碰在一块儿,她的发丝捎得他的脸又热又痒,让他心旌荡漾。久久,他开口:“我以为你跟廉兮走了──”
宇妥静静凝视他的眼,挨着他的身边坐下。“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烤干了──”
陶垚农点点头,侧身,胸膛贴着她的娇躯,俯下脸,寻吻。“你在高原上有恋人吗?宇妥──”
宇妥将唇压上他的嘴,闭合双眸,轻而深切地回应他。
第五章
你在高原上有恋人吗?
宇妥──
他已经不再叫她宇妥医师了。
他说,他好早以前就见过她──在高原上,一处开满娇艳红玫瑰的花海里,她像个女神站在其中,对他伸出双手,让他愿意把心掏出来交给她……
宇妥从来不知道这个只会驯马、牧羊、放牛、养猪……个性应该木讷老实的“庄稼汉”,竟然是个诗人?
她告诉他,她是抽到厄运的短签,才下高原,来到菜园湾。他却说,那是上天为他安排的上上签,经由她的手,代他抽中,令一个翩翩仙女,如他所愿地出现在他的农场……
“嘿,你说──我到底是仙女,还是女神?”宇妥答应陶垚农的邀请──就算不接管医护所,还是留下来游玩。
她在高原上并没有恋人,不用急着回去;她其实还算喜欢菜园湾。这座农场在陶垚农的管理下,有一定的运作秩序。从码头到农场的工作人员,大致分成三支队伍──海湾队负责码头渔获和食品厂事务,青果队管的是农场五谷杂粮蔬菜水果的收成,马队则照料所有家禽畜生。
宇妥最近熟悉了菜园湾的生活模式。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菜园湾呢!这里的人们乐天、开朗,码头公园时常充满欢笑,孩子们健康地骑着脚踏车、在街头广场玩游戏或聚在冰淇淋摊前,吃着用农牧场牛奶、水果制成的手工冰淇淋。每隔几日,码头浮坞的露天酒馆就办“品酒会”,供应农场酿的葡萄酒给人畅饮,生活气氛好悠闲,天天都像在度假。
偶尔,她到码头商店区逛逛缤纷的糖果店,尝着各种滋味的糖,感觉就像恋爱一样,有着令人陶醉的欢乐。她喜欢这种热闹同时又恬静的日子,这种日子让她快忘了自己最初来这儿做啥……难道她真的是“下凡”来游乐?那她到底是仙女,还是女神?
宇妥笑着看向餐桌对座的陶垚农。
“你是宇妥医师。”陶垚农也对她展现笑容。他知道她最喜欢这个称谓,哪怕是她将来嫁给他,她一定不肯让人叫她一声“陶太太”或“Farmer嫂”。即便她在这儿很少用上医师身分,她最喜欢的,还是让人叫她“宇妥医师”。
“你还记得嘛,可惜你们不需要医师──”
宇妥的尾音尚未落定,一阵紧急的呼喊声,突然传来。“Farmer哥、Farmer哥!桃子在果园摔破头,血流满面……”
杂沓紊乱的脚步声踩在餐厅阳台,落地窗门外,好几个大男人把脸贴在上头,一面拍打玻璃。“桃子额角裂了一道好长的伤……”
陶垚农神色凝重,啪地站起,身躯掠过餐桌,打开餐厅边门。
“Farmer哥,快点!桃子血流满面……”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焦虑着急。
陶垚农问:“你们把她送哪儿去了?”
“望月哥那儿──”
“该死!”陶垚农脸色都变了。子墨是女孩,她伤在脸,给望月处理,破相可怎么办!陶垚农推开堵在门口的人,欲往外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宇妥走来,拉住他的手。
他回头看她一下,反掌握住她温热的玉手,带着她,跑下阳台楼梯。
“子墨拜托你了。”
“嗯。”她自信一笑,笑容很快就消失,因为看到楼梯下的草坪有好几匹高大马儿在踢腿。
陶垚农飞快地下去,矫捷一跃就翻到马背上,单手拉着另一匹马的缰绳,问宇妥。“会骑马吗?”
“怎么可能。”宇妥站在楼阶踏步平台上,表情很难看。
陶垚农皱一下眉,弯身,手臂勒住宇妥的腰,一记捞举,将她拉上马,坐在他背后。宇妥还来不及反应,他便说:“抱紧我。”然后策马,奔出去。
这几乎是狂奔!
宇妥尖叫起来,闭紧眼睛,死命搂着陶垚农。陶垚农奋力地夹踢马腹,马儿四蹄腾空,跃上山岩台地,剽悍地驰骋。宇妥被颠得极不舒服,仿佛内脏全错了位。陶垚农知道她害怕、难受,一手紧紧抓着她交迭在他腹部的柔荑。
“到了。”他渐渐减慢速度,拉紧缰绳,马儿发出一串嘶鸣,终于停了下来。
陶垚农一跳下马背,宇妥整个人竟软倒往前趴,差点滚下马。陶垚农伸手搀住她,将她抱下马。
“没事吧?”他拨拨她凌乱的发丝,一面望向医护所,心里担忧着妹妹。
宇妥抓开他的手,远离马儿几步,抚抚额头,往医护所走。
陶垚农将马拴在花园凭栏边,跟着宇妥走向医护所大门。
宇妥气息微喘,靠着医护所门边墙,深呼吸着。陶垚农探手抓住门把,才要转动,门就开了。
“谢谢你,梁先生──”一抹长发女性背影挡住了出入口。
“叫我望月。”梁望月的手,搭在门缘。
女性轻笑,柔顺地说:“谢谢你,望月。”
梁望月撇撇唇,和女子一起走出门外。
陶垚农看着他们俩。
梁望月先拍拍他的肩。“子墨没事。”
女子对陶垚农微笑。“嗨,子墨的哥哥。”
陶垚农顿了顿。“你好,多婕医师。”
宇妥最慢有反应。“婕!”却是最惊讶的一个。“你怎么会在这儿?!”
多婕走到宇妥面前,眉心缓皱。“妥妥,你不要紧吧?脸色有点苍白……”她拉起宇妥的手,纤指压着宇妥手腕内侧。
“我没事。”宇妥抽手,摇摇头。“你怎么会下来?”
“你拿错了医疗皮箱,我帮你送过来。”多婕简单说明。
宇妥美颜迷惑。“我拿错皮箱?!”
“所以,我说,我没拿你的皮箱。”梁望月在一旁出声。
宇妥转头看他。那副反射阳光的玳瑁框眼镜,依旧让人看不清他的全貌。
“妥妥,你的皮箱,我放在医护所里──”
“抱歉,”陶垚农插话。“子墨的伤──”
“我帮她治疗了。”多婕回道。“望月帮了不少忙……”
陶垚农瞅向梁望月。
“我只是安抚子墨的情绪,伤口不是我缝的,绝对不会破相。”梁望月一眼就知道陶垚农在想什么。
“这点你不用担心,子墨的哥哥──”
多婕话还未说完,一阵马蹄声响像火车压过铁轨,贴着石岩地板传来。陶垚农那群关心陶子墨伤势的手下,也追来了。
多婕笑了起来,说:“子墨的哥哥,你最好加强一下他们基本的救护观念──下次有人头部受伤,可别再骑着马送过来。”
“他们骑着马送小桃子过来?!”宇妥惊呼。
“我也吓了一跳。”多婕轻声说。
“希望子墨没有脑震荡才好。”梁望月也说了句。
陶垚农猛然掉过头,瞪住那群正走过来的大男人们。“现在马上把马儿骑回马场!”他吼道。“往后不准擅自以马匹做为交通工具!”
大男人们全愣在石板步道中央,不明白老大发什么火,但也没人敢多走一步,只见他们动作一致,回身上马,乖乖往马场方向前行。
陶垚农昂颈,疲惫似的重重闭眸。
宇妥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我喜欢你这项决定。”嗓音柔软地缭绕他耳际。
“这几天注意点就行。”多婕说着。“妥妥会好好照顾子墨的。”
陶垚农张眸,看着宇妥。“谢谢。”
“别担心嗯。”宇妥凝视着他,眉眼带笑,很娴雅。
“妥妥,这事就交回你手上嗯。”多婕说完,和梁望月一起往花园走。
“你要上哪儿?”宇妥问多婕。
“望月要请我喝他酿的酒。”多婕回道。
陶垚农眼神一闪。“多婕医师,别喝太──”
宇妥捂住他的嘴,将他拉进医护所,才放开手。
“怎么了?”陶垚农皱眉。“望月酿的酒好喝却很烈──”
“我领教过。”宇妥说:“那是你们男人‘不怀好意’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