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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夫  第4页    作者:岳靖

  陶垚农皱额,拿拨火棍,往火焰中央挑搅几下,回身。“子墨,还没用餐,怎么烤糖吃──”他停住责问的语气,看见妹妹呆站在沙发扶手旁,盯着宇妥瞧。宇妥趴在抱枕上,美眸微合,伸长手拉拉陶子墨的两根发辫,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陶垚农摆好拨火棍,走过去,说:“她喝醉了。”

  陶子墨抬眸看一下陶垚农,视线又落回宇妥脸上。宇妥翻身平躺,闭着眼睛,沈声慢语:“我只住一晚哟……”

  陶子墨猛然转首,仰望陶垚农。“她要住在这里?”

  陶垚农点点头。

  “只有今晚吗?”陶子墨又问。

  “她以后都住这里。”陶垚农拿起躺椅的貂皮毯铺饰,盖在宇妥身上。

  “可是……”陶子墨听不出兄长语气里的异样坚定,急着追问:“可是她不是住在医护所吗?”

  “医护所是望月的地盘。”

  “喔。”陶子墨歪头愣了愣,想起兄长把医护所借给梁望月,而且梁望月不喜欢受人打扰。

  陶垚农揉揉陶子墨头顶,往厨房走。陶子墨回神,跟在兄长背后,进入厨房与客厅之间的通道。

  “可是……哥哥──”陶子墨苦恼地坐在走道边的橡木柜上。“廉兮哥哥说,她会教人吃苦头,而且……她还弹我的耳朵……我不喜欢她──”

  “子墨,”陶垚农站在厨房的拱门下,背对陶子墨,嗓音有点严厉地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你为什么没吃饭,就在客厅烤糖?”

  陶子墨低下头,两手交握,拇指互搓,不说话。

  陶垚农走进厨房,看了看料理台上的餐食,转往餐厅。桃花心木餐桌上,尚未摆餐具,三盏从天花板垂下来的星状小灯,光芒温和悦目地打在餐桌中央的珐琅水果陶盘。陶垚农回厨房,将餐食移到餐厅,没一会儿,陶子墨加入他的行列,协助他布菜摆盘。

  “哥哥……”沉默好久,陶子墨怯懦地开口。“我不是故意要烤糖吃……那是因为……因为你跟廉兮哥哥还没回来,我等得肚子好饿,所以……”

  “嗯。”陶垚农应了声,把水果盘端开,放在餐具柜上。“以后,要是我们晚回来,你自己先开饭──”

  “可是……”陶子墨急声说:“可是我喜欢等哥哥回来,大家一起用餐,比较热闹啊!”

  陶垚农抬眸看着墙镜里妹妹稚嫩、充满殷切期盼的脸庞。“子墨──”他转身走回餐桌边,沈声说:“你长大了,要更懂得照顾自己,这样才不会让哥哥担心──”

  嵌在橱柜上头的木雕摆钟,跳出一只鸟儿,咕嘟咕嘟地报时。

  “Farmer,”餐厅的边门被打开,皇廉兮从门外的阳台走进来。“子墨才八岁而已,你以为她多大?”

  “廉兮哥哥,你回来了!”陶子墨迎向门口。

  皇廉兮微笑,摸摸陶子墨的脸颊,关上落地门。“抱歉,回来晚了,让你饿肚子。”

  陶子墨摇摇头。“我偷偷烤棉花糖吃──”她回眸看陶垚农一眼,再面向皇廉兮时,嗓音明显小了一半。“惹哥哥生气了。”头颅低垂的小女孩,无辜极了。

  皇廉兮将陶子墨揽进怀里。“哪个孩子不爱吃糖,我每天在码头公园见到的吃糖孩子,多得数不清。而且,孩子吃糖才会快乐──”视线扫向陶垚农,他眸光一闪,话中有话。

  陶垚农撇开脸,拉开椅子落坐。“空腹吃糖,她正餐一定吃不下。”

  “不会的,哥哥,”陶子墨摇头,走到陶垚农邻座。“我肚子很饿,一定可以吃很多!”她坐上自己的位子,埋头开始用餐。

  陶垚农盯着妹妹认真的小脸,眼神不由得转沈,隐约间,他似乎叹了口气。“把餐巾戴上。”说着,他摊开洁白的口布,围在妹妹胸前。

  陶子墨抬头,对他笑了笑。“谢谢哥哥。”

  “嗯。快吃。”陶垚农切了块咸派放在她餐盘上。

  皇廉兮面带微笑入座。“子墨,吃饱后,廉兮哥哥陪你烤糖吃嗯。”

  这座农牧场像军营,阳盛阴衰,大部分女人都集中在码头商店区一带,年轻女子平时不会来农牧场。农牧场里,全是些干重力活的男人,性别属“女”的人类,向来只有陶子墨。偶尔才会有个名字叫“米夏”的大女孩出现,这大女孩的父母在码头商店区经营面包店,哥哥米雷在牧场工作,她每隔几天和米雷一起上牧场,如果遇上陶子墨没上学,她便是陶子墨的最佳玩伴。

  可怜年纪小小的陶子墨,其实很欠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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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脸好红……”

  吃过晚饭后,陶子墨和皇廉兮坐在客厅壁炉前的双人沙发,烤棉花糖。陶子墨依旧非常在意醉倒的宇妥,不时回头看看长沙发里的她。

  “她在睡也在笑,看起来好像傻瓜……”

  皇廉兮笑着,眯眼盯住长叉尖端受热膨胀,外皮略略焦黄,逸出甜美香味的棉花糖。“子墨,那叫‘醉美人’,不是傻瓜。”

  “醉美人?”陶子墨侧过脸庞,看着皇廉兮。“我只听过睡美人故事……”先低喃,然后问:“廉兮哥哥喜欢她吗?”

  皇廉兮挑眉,将烤好的棉花糖交给陶子墨。“宇妥医师吗?”

  陶子墨点点头,接过长叉子,对着香热的棉花糖吹了吹,小心地咬一口,拉长的糖丝黏在她唇角。“好烫……我不喜欢……她……”她边吃糖,边口齿不清地说。

  “你不喜欢糖?!”皇廉兮故做惊讶,重复她含糊的语辞。

  陶子墨一口气吞咽,深呼吸,回身用长叉指着宇妥。“她!”强声强调:“是她!我不喜欢她!”

  皇廉兮明白地颔首,取回陶子墨手中危险的尖叉。“子墨为什么不喜欢宇妥医师?”他问,两手各拿一根长叉,分别烤棉花糖和奶酪块。

  陶子墨盯着火光中的棉花糖,抱怨着。“她怪怪的……又很凶!上次,我和米夏姊姊去地窖搬奶酪时,她甩手弹我的耳朵,而且她居然知道我叫‘小桃子’……还说望月哥哥是贼……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皇廉兮吃着烤软的奶酪,笑而不语,听她继续说。

  “可是哥哥说她以后都要住在这儿,那我肯定要吃苦头……那天,她叫我跟米夏姊姊去做健检,我们都没去,她一定又会弹我的耳朵……”陶子墨说着,小手不自觉捂住双耳,摇摇头。“廉兮哥哥,她真的怪怪的……你可不可以跟哥哥说别让她住下……”小鹿般水亮的眸子,直勾勾望住皇廉兮。

  皇廉兮无奈地垂眸。“子墨──廉兮哥哥只是农场的客人,怎能反对主人做的决定。”他摊摊手。“廉兮哥哥恐怕无能为力──”

  “可是,她、她……”陶子墨急了。如果连廉兮哥哥都帮不了她,以后她一定会天天被弹耳朵,而且哥哥也会被抢走……

  “子墨──”陶垚农进入客厅,正好看见陶子墨食指用力地指向沙发上的宇妥,“她她她”不停。“她是宇妥医师。”他拿着一瓶红酒,走到壁炉前递给皇廉兮,眼神告诫地瞅住妹妹。

  陶子墨低头,缩向皇廉兮身旁,知道哥哥在骂她不懂礼貌。她皱皱眉头,低声说:“我以后会叫她宇妥姊姊……”

  皇廉兮笑了笑。“嗯,子墨一向很懂事。”他盯陶垚农一眼,问:“房间整理好了?”

  “负责庄园打扫的家伙平常就有整理,不用费什么功夫,只是把行李袋里的衣物分类,放进衣物间而已。”陶垚农往国王椅坐下,一个东西塞在背枕后,他伸手拿出来,是妹妹的小包毯。“子墨──”他低唤。

  陶子墨抬头看向陶垚农。

  “再乱塞,哥哥就把它丢了。”陶垚农作势将小包毯朝壁炉口抛。

  “啊!不要啦,哥哥!”陶子墨叫道,冲向陶垚农,夺下自己的小包毯。

  陶垚农哈哈大笑,将妹妹抱进怀里。“你这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他笑个不停。

  “Farmer──子墨才八岁,你不要以为她很大,好不好?”皇廉兮在他的笑声中插言。

  陶垚农对陶子墨很严格,尤其在农牧场的事务上。陶子墨将来得继承农场一半的经营权,因此,从她三岁开始,陶垚农就教她骑马、教她赶牛牧羊、分辨水果种类、栽培蔬菜、踩葡萄酿酒……最近,他更训练她使用猎枪打猎──陶子墨才八岁呢!陶垚农对她实在太严格了──皇廉兮常常觉得陶子墨是这座岛上最不幸的孩子,可她却是个容易讨好的孩子,往往只要兄长一点小举动,就能逗得她天真大笑,不记前仇。

  “廉兮哥哥救我!”陶子墨笑着跑过来,挤进皇廉兮背后。“哥哥要把我的贝尔洛斯丢进壁炉!”“贝尔洛斯”是她的小包毯的名字。

  陶垚农噙着笑,哼了声,坐回国王椅里。

  皇廉兮摇摇头,径自吃着烤奶酪,懒得理这对兄妹,只说:“你们小声点儿,别把宇妥医师吵醒──子墨,你不怕被弹耳朵了嗯?”

  陶子墨探出脸。“不会!宇妥姊姊醉了,不会被吵醒!”虽这么说,她还是不安地回头看一下,确定宇妥没站在背后,准备弹她耳朵。

  “她这一睡,可能明天中午才会醒。”陶垚农说。

  皇廉兮疑惑。“她喝了什么酒?”

  “一瓶望月酿的柠檬甜酒。”陶垚农回道。

  皇廉兮扬唇,低低笑了起来。

  陶子墨张大眼睛,好惊讶。大家都说望月哥哥酿的柠檬甜酒好好喝,没想到喝多了会醉成傻瓜!难怪哥哥从来不准她喝,如果她变成一个小傻瓜,哥哥一定会很苦恼……

  “子墨啊……”皇廉兮摸着她头顶,语重心长,慢悠悠地说:“望月酿的柠檬甜酒是用来拐女孩子的,等你可以喝酒时,要是有男人请你喝梁望月牌子的柠檬甜酒,你可别因好喝而贪杯嗯。”

  陶子墨歪着头皱皱眉,似懂非懂,叹了口气,抱着小包毯起身。“哥哥,我先上楼了……”

  “嗯。”陶垚农应声。

  “今晚要写信给爸爸妈妈……”

  陶垚农脸色微沈。

  陶子墨娇甜的嗓音还在说:“明天我去上学时,你要记得帮我拿去寄喔?”她看着陶垚农,等他确切的回答。

  “好。”陶垚农嗓音干哑,不自然地答道。

  陶子墨笑了笑,向皇廉兮道晚安,旋身跑出客厅。

  “这样下去行吗?”皇廉兮正色道:“子墨八岁了,你也该让她知道──”

  “你不是常说她还小。”陶垚农打断皇廉兮,眼神沉郁,盯着茶几箱上的棉花糖。“等她大点儿再说……”

  皇廉兮垂下脸,打开红酒,倒入杯中,静默地喝着。陶垚农也喝。两个男人不再交谈,无声无语,坐在壁炉前,喝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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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痛欲裂的感觉折腾得宇妥醒来。这生平第一次的宿醉,绝对有威力成为一个教训,让她从此不碰酒!刚睁开眼睛那一刻,宇妥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那个讨人厌的临时兽医梁望月一定跟我有仇……”宇妥抚着额,一手抓扯枕头,坐起身。

  一大片亮得刺眼的玻璃门扉正对着她。宇妥反射性闭眼,再徐缓睁开,习惯光线后,窗外露台的蔷薇花藤鲜艳惹眼地像要窜进屋里来,其它五颜六色的花朵,种类繁多,也在阳光下,争奇斗妍。

  宇妥转开视线,往旁一瞥,床边桌放了一杯热饮,还冒着白烟,似乎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时机掌握得恰恰好。宇妥端起杯子,轻啜一口,味道酸酸甜甜的,很顺口,这应该是醒酒茶。她喝完热茶,揉着额鬓,掀被下床。梳妆台的镜子里,映着她宿醉苍白的脸庞,她觉得自己从没这么难看过,幸好她不是穿着脏衣服像个流浪汉,但……谁帮她换的衣服?!

  宇妥愣在梳妆台前。

  一个轻悄悄的脚步声,从房门外传进来。一会儿,脚步声停了,没任何敲门声,房门就被人打开。

  陶子墨站在门口,盯着宇妥,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这里就是农场的主屋?”宇妥先开口,美眸看着头发比自己还散乱的小女孩。

  陶子墨点点头,不说话。

  宇妥又道:“我头好痛,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杯茶?”

  陶子墨转身离去。

  宇妥躺回床铺里,望着床边桌上的空杯。半晌,陶子墨捧着茶壶,回到客房。她绕到床边桌前,把温热的醒酒茶注入杯中。

  “可以喝了,宇妥姊姊。”她对着合眸颦眉的宇妥说。

  “谢谢你,小桃子。”宇妥起身,喝着茶,眼神停在小女孩脸上。

  陶子墨抬眸,侧过脸庞,表情有些闪躲。“那我……先出去了……”欲言又止,她放好茶壶,往门口走。

  “等一下,小桃子──”宇妥叫住她。

  陶子墨转头。

  宇妥拍拍床畔,要陶子墨过去。

  陶子墨迟疑了一下,觉得耳朵在发烫。

  “过来。”宇妥道;嗓音虽不凶,却是命令。

  陶子墨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在宇妥指定的位子。

  宇妥提起双手,轻柔地扒抓着她的长发。“怎么乱七八糟的?”

  陶子墨一颤,老老实实地说:“我在学校跟同学玩时,辫子被扯散,我自己不会绑……”

  宇妥眼眸低敛,顺着她的话问道:“平常谁帮你绑的?”

  “哥哥呀!”

  “你哥哥?”宇妥挑挑眉峰。

  “嗯。”陶子墨重重地颔首。

  宇妥微笑,好奇地问:“你哥哥是谁?手巧的男孩子,姊姊我最喜欢了──”

  陶子墨猛然回头,露出看怪物似的眼神。

  “别乱动!辫子还没绑好……”宇妥扭正她的头,纤指继续在软滑乌黑的发丝间穿梭。

  “宇妥姊姊不知道哥哥吗?可是,昨天晚上是哥哥背你回来的啊……”

  陶子墨一说,宇妥的眼神定住。“你哥哥是──”

  “我哥哥是菜园湾老大──陶垚农啊!”陶子墨好骄傲。

  宇妥表情一恍,既震惊又难以置信。“你是陶垚农的妹妹!”她柔腻的嗓音一下提高了。

  陶子墨蹙额。“有什么不对吗?宇妥姊姊……”

  宇妥镇定下来。“没什么。”淡淡答道。她果然对菜园湾农场太不熟──不管是这里的人事物或日常生活……她没有一项清楚!

  “哥哥说,你以后都要住在我们家;我先告诉你,家里住哪些人──”

  “不用了,我今天就要回高原。”宇妥打断陶子墨的嗓音,将她的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起身下床。

  陶子墨道了谢,跟着她下床,亦步亦趋。“可是哥哥说──”

  “你哥哥说,农场的人从来不会生病,你们不需要医师。”宇妥转身,弯倾柳腰,鼻尖对着陶子墨,说:“我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懂吗,小桃子?”她站直,打开衣物间。她的行李袋和衣物全在里头。她走进去,穿衣镜忠实地呈显她穿着睡衣的优雅身段,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陶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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