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你接下来要忙着成亲这件大事,也不会有空见我了。”她深瞅着窗外柔淡的月光。
“万一情况真是如此,你该怎么办?”他在她耳畔醇声低语。
云龙恍惚地发着呆。
“我……只好跟着爹回南方去了。”
“回南方做什么?”韫麒倏地冷下俊容。
“南方不太有人认识染云龙,只要我改个名字就可以恢复女儿身了。”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以后每天爱怎么梳刘海都没有关系,也可以穿漂亮的衣裙,在京城苦熬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然后呢?”他的神色变得凝重。
“然后……”她不安地舔了舔唇。“还不知道。”
“你爹会想带你回南方的唯一目的,是想帮你找个婆家吧?”他静静凝眸,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不满。
“他是这么想的没错,但我是不会嫁人的。”她只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脱下这身伪装而已。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当然除了我谁都不能嫁。”他语调故意凶狠,目光却极为温柔。
“你好霸道,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我出家当尼姑嘛。”她噘起红唇甜甜地娇嗔。
“我怎么忍心看你削发为尼,当然是会娶你进门。”炽热的嘴唇贴在她颈侧,紧拥住她的双臂宣示着她是他的。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何必老调重弹。”她淡淡地低语。
“相信我,我已经在想办法让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虽然身边好友都一致认为他和云龙之间不会有结果,他仍然无法令自己对她死心。
“别自找麻烦了,我们之间是一盘不用下也知道结局的死棋,不管你多么努力,如何企图想改变我的身分,那些都是徒劳无功的,到最后结果都一样,死棋就是死棋。”她啮咬着指甲,不小心咬痛了指尖。
“我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你明天离开怡亲王府以后,我们从此就形同陌路吗?”他不敢相信这是她想要的。
“在人前,我会假装和你不相熟,也免得你为难。”她垂着长睫,掩饰心中真实的情绪。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他不是已经攻陷她的心了吗?他摸不透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如果你不是王府贝勒爷,而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平凡人,我一定会愿意嫁给你,和你当一对平凡的小夫妻。”那是她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有人像你这样嫌富爱贫的吗?”他哧地一笑。
“不是,是你们怡亲王府的头衔太沉重了,不是我能戴得起的,若是硬要戴上,我脖子这么细怎么撑得住,可能会断掉喔!”她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韫麒垂着视线沉默良久。
“不管怎样,你都不肯待在我身边吗?”他颓然轻叹。
云龙缓缓离开他的怀抱,回眸深深瞅着他。
“韫麒,戏唱得再好总会有散的时候……”
“如果我不想散呢?”他坚定地说。
云龙的心因这句话而悸动不已,他是她爱到灵魂深处的男人,但她更明白爱他就不该害他的道理。
“你难道没听说过戏子无情吗?”她极力压抑激动的情绪,期盼自己真能演得像个无情的戏子。“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对你的感情……”
“你迷恋我、倾慕我、爱我,这绝不是你想散戏的理由。”他肯定地盯着她的眼睛。
云龙难堪地扭绞着十指,她对他的爱意当真明显到藏不住的地步?
“好吧,也许你说的没错,不过现在的你会觉得我是个新鲜的玩物,想尽办法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可是等你厌烦我了之后呢?我的下场会不是比现在更惨?我不想冒这个险,一点也不想。”她面容平静,声音微有颤抖。
“你是这样看待我对你的感情?”他凝视着她的眼眸,极力探究其中真实的情绪。
“这么说吧,我不相信豪门贵族男人对爱情的忠诚度。”韫麒的执着迫使她的言词更为冷硬。“这几天你的甜言蜜语我也听够了,只盼你在我们云禾班离府之前能多给一点赏钱,让我早早回南方去,这样做对我的帮助还更大一点。”
韫麒的心像被无形的猫爪子抓伤了,有种尖锐的痛楚。
“你要怎么向你爹解释失身给我的事情?”他的目光灼热地盯住她。
“我用不着解释,这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她尴尬地撇开脸不看他。
“你要如何瞒过你未来的丈夫?”他转过她的小脸让她不能闪避。
“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她神情难堪地强调。
在她像火一样热又像冰一样寒的目光中,韫麒看见了刻骨铭心的爱恋和深深的歉意。
“我知道了。”他露出淡然的微笑。
“你知道什么?”她不安地睨他一眼。
“知道该怎么做了。”也知道她对他的爱深到什么程度,世上恐怕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此地更懂得如何爱他了。
“噢,那就好。”她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他死心,而自己的那颗心却阵阵抽痛起来。
“天快亮了。”韫麒漫不经心地梳理她的长发,慢慢编结成辫。
“是啊,我也该走了。”她失魂落魄地起身下炕。
韫麒拉住她的手,移身坐在床沿,让她站在自己的双腿间,举止轻柔地替她缠回布帛,然后再一件一件地替她穿好衣衫。
“你真的舍得从此不再见我?”他微勾唇角,魅惑地瞅着她。
云龙红了脸,无助地摇摇头。
“眼前虽然舍不得,日久天长了以后也就舍得了。”
她说完以后便想反悔,好想对他说--让我留在府里,就算当下女侍候你也心甘情愿。
但是脑中另一个声音却严厉警告着--不可以反悔!离开他才能保全他,这才是两人未来最稳妥的路。
韫麒轻轻一叹。
“你的话让人听了好伤心。”
“就当是作了一场梦吧。”她的声音轻如耳语。
“很特别的春梦。”他挑了挑眉,神色平淡得仿佛看破一切。
云龙空洞地笑了笑。
戏唱完了,该是散戏的时候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师傅,这些都是银子吗?刺得我眼睛都花了。”小毛呆愕地看着桌上钱箱里一锭一锭的大元宝。
“废话!不是银子难道是石头吗?”染同青一手抓着一个元宝,喜孜孜地掂着重量。
“师傅,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银子,五百两呀,真是死也值得了。”唱生行的小丁双眼凸得快跟元宝一般大了。
“真没想到韫麒贝勒出手如此阔绰,银子一赏就是五百两,沉得差点搬不回来呐!”看着一大箱白花花的银子,染同青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早知道出个堂会就能拿到这么多赏银,师傅,咱们先前还真不该推掉那些堂会。”唱丑角的小柳一脸见钱眼开的德行。
“说什么你!”染同青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随便出个堂会,唱个几天戏就能拿到五百两赏银,这钱你拿了难道心里不发悚吗?”
小毛、小丁和小柳一径地点头如捣蒜,梨园待久了,谁不知道这种钱等于卖身钱,一旦收了,便可任由人予取予求。
“可是师傅,韫麒贝勒给的赏银,您怎么就敢收下呢?”小柳大惑不解。
“韫麒贝勒又不是额琭贝勒,哪会安什么坏心眼。”小毛立刻挺身为救命恩人说话。
“人家韫麒贝勒是行事磊落的正人君子,从不干那些个缺德事,所以收了他的赏银倒也不至于担心他心怀不轨。”
静坐在一旁望着玉麒麟香炉发呆的云龙,听了这话无端脸红起来,真不知道爹对韫麒的信心从哪里来,要是知道她的身子早已让韫麒“不轨”了去,只怕会吓得腿软筋麻了。
虽然她也很吃惊韫麒给了五百两天价的赏银,但背后所隐藏的涵义下也算是她的“卖身钱”了吗?
感觉好象结束了一笔交易,她献上处子之身,而他付了五百两银子,银货两讫,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这是她自己向韫麒提出来的要求,而他也让她如愿以偿了,当她离开怡亲王府那一刻起,她就立刻尝到了思念他的痛苦,也才顿时体会到原来思念一个人的心情有如万蚁啮咬一般,她无法想象这种折磨要如影随形到什么时候?
“这下好喽,咱们云禾班至少两、三年不愁吃穿了。”染同青眉开眼笑地趴在桌案上点数着亮澄澄的元宝。
“多亏了宝日格格这位大贵人,没有她,咱们也不会有机会得到这份赏银。”小丁笑嘻嘻地说道。
“没错没错,也只有宝日格格配得上韫麒贝勒。”小毛点头附和,贵人和救命恩人简直是绝配。
云龙的心隐隐作痛,她怔然凝视着麒麟香炉内袅袅飘散的轻烟,不想再听见和韫麒有关的任何一件事。
“对了,前两日在王府时,我曾听老福晋身边的侍女说,染病卧床的怡亲王病势渐渐加重了,老福晋有意让韫麒贝勒和宝日格格尽快完婚,看能不能藉由冲喜的仪式,把怡亲王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小柳哪里知道云龙的心事,一径和小毛、小丁闲聊起来。
“王府里私下都在传说这件事,我也有听说喔。”小丁好奇地加入。
“嘿,我还听下人们说宝日格格从小就喜欢韫麒贝勒,说不定王府很快就要办他们的婚事了。”小毛笑道。
云龙浑身僵凝住,脸上没有什么反应或表情,然而却心痛欲碎,遍体如焚。
“人家结不结婚关咱们啥事,轮得到你们在这儿喳呼,还不赶紧去找几把锁来,替我好好锁紧这个钱箱才是要紧!”染同青挥手支使徒儿们办事去。
“是。”三个人说说笑笑地离去。
“云龙,发什么呆呀!有了这些钱你应该开心点儿才是啊!”染同青小心翼翼盖好钱箱,兴奋喜悦之情并没有点亮她郁郁寡欢的眼眸。
“爹,您没有忘记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吧?”她抬起失神的双眼望向得意忘形的父亲。
“嗯?什么事?”
“带我回南方去。”她果决地说。
“好哇,过些日子……”
“我不能等了,现在、立刻,带我离开这里!”她猝然低喊出声,冷静的面容霎时崩溃。
“云龙……”染同青惊怔住,这才发现她紧握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爹,让我当回我自己吧。”
她仰头望天,泪如泉涌,晶莹的泪珠成串成串地坠落。
第七章
云禾班辞去永霓草堂的驻演,云龙不再唱戏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北京城大街小巷,所有喜爱、迷恋云龙的人,全都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哀声遍野。
人在老王爷病榻前服侍汤药的韫麒,即使片刻不离王府,也都从下人们口中听到了这个传闻。
但是父亲的病势增重,他无暇分心,只能暗中派海兰察送信到云禾班给云龙,但是云龙不曾拆阅过,总是原封不动请海兰察带回来。
这样一来一往数回,连迟钝的海兰察也都感觉到自己的主子和云龙之间奇异的气氛。
“主子,染云龙又没收下信。”海兰察已数不清这是第几回无功而返了。
韫麒眯起了眼,盯着海兰察放在桌上的那封信,强忍下不悦的情绪。
“她既然不肯看信,你就替我带口信给她。”
“要说什么?”海兰察呆呆地问。
“叫她明日午夜时分到正阳门外的安东茶楼等我。”
“主子,这、这样妥当吗?”海兰察傻了眼,半夜私会坤旦优伶,难道不怕名誉扫地?
“叫你传话就传话,别啰唆!”韫麒豁出去,不理会海兰察异样的眼光。
“明日午夜时分……我怕那时候染云龙已经走了。”海兰察苦恼地抓了抓耳朵。
“什么意思?”韫麒愕然。
“今天我过去的时候,看见云禾班众师兄弟在装运行李,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明天一早要搭船南下离开京城。”
韫麒震惊地瞪着海兰察。
“是真的,奴才问得很清楚,他们明日一早会到东便门搭小船,再到通县运河搭大船南下。”韫麒骤然阴冷的表情,吓得海兰察胆战心惊。
韫麒一动不动地冷睇着凉亭外的荷花池。
他不懂云龙。
几日不见,他夜里会因为想念她而难以成眠,在阿玛的病榻前,他仍忍不住会想起她,猜想她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是否也和他一样发着呆,想着他?
没想到他猜错了,原来这几日云龙正忙着要离开他!
离开他,她难道不痛苦吗?分隔南北两地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就能化为云烟了吗?他们是如此强烈地被对方吸引,他也努力想法子要留她在身边,但是她居然迫不及待要离开他,甚至是想不告而别!
他不敢相信,更不愿意接受。
“麒哥哥!”
凉亭外的花径上,有个宛若蝴蝶般的身影,翩翩飞奔而来。
韫麒立刻把信藏入暗袖里。
“奴才给宝日格格请安。”海兰察立刻恭敬地上前行礼。
“免了。”宝日脚步轻盈地步上凉亭,在韫麒身边的石椅坐下。
“你先退下。”韫麒漠然地朝海兰察摆摆手。
“喳,奴才告退。”
“麒哥哥,我来探王爷的病,王爷今天有没有好些了?”宝日担忧地望着他。
韫麒缓缓替她斟上一杯香茶,也替自己斟满一杯。
“阿玛今天一整天都在昏睡,刚刚勉强灌下一碗汤药,神智不很清楚。”他淡淡说明怡亲王病情,努力镇定紊乱的情绪,不想让宝日看见他心中压抑的愠怒。
“御医有什么说法没有?”
“阿玛的病这一年来一直时好时坏,这几日病突然又更重了一点,目光都涣散无神了,叫他也没有多大的响应,御医说,只怕阿玛的大限将至了。”韫麒静静地望着池面上的荷花。
“麒哥哥……”宝日难受得握紧他的手,多希望他此刻能紧紧抱住自己,让她能为他分担一点心里的悲伤。
韫麒并没有如她所愿将她揽抱入怀,而是面容平静地倾头凝视着她,像在思索些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阿玛的肝病是好不了的,只能一天拖过一天,不过没有人敢明白说出来而已。”他无力地低喃,神情木然地转望天际。
“你别太难过了,老福晋不是主张冲喜吗?冲冲喜也许会让老王爷的病好转起来的。”宝日试图安慰他。
韫麒的目光调回到她脸上,唇角扬起淡淡的冷笑。
宝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头,他的目光凝重得很陌生,隐隐令她不安。
“冲冲喜就能救回我阿玛?你怎么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韫麒冷呿。“冲喜真要这么有用,也不需要大夫治病了。”
“麒哥哥……”韫麒话中的涵义令宝日心惊,聪明的她立即有所顿悟。“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