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不知道母亲对自己做了什么吧?
另一头,魏霓远在书报室外徘徊许久,好不容易见到姬秀和出来,立刻扑上去。
“秀和!你在里面待了快两个小时,旧报纸那么好看吗……”见好友神色凝重,他讶异道:“怎么了?”
“没。我只是查点旧资料。”姬秀和收拾起纷乱心绪,露出惯有的温和微笑,“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关心你啊!”魏霓远嗳昧地眨眼,“昨天没看到人就被押回去了,所以今天特别来问一下结果嘛!”拖着他往外走,“快,阿树也在等你呢!”
“云黎”的图书馆大楼有五层楼,一楼是学校自营的书店,还附设小咖啡厅,店外有露天咖啡座,让学生们累了可以随时小憩,吃些点心。
穿着羽绒大衣的傅珑树坐在一把白色大伞下,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热茶,横了笑咪咪地拖着姬秀和走近的魏霓远一眼,“你说五分钟就能把他带来,为什么花了二十分钟?”
“他在书报室查资料,我不想打断他嘛。”魏霓远拉着姬秀和坐下,“快说吧,和学妹的第一次接触,结果如何?”
“她不是学妹,是三年级学姊。”无论如何,她年纪比他大,这点是肯定的。
“是学姊?”魏霓远击掌,大为赞赏,“好样的,秀和!看不出你内向归内向,第一次就是高射炮!”
“小魏,别再欺负他了。”傅珑树慢条斯理地尝着小饼干,瞥了姬秀和又开始泛红的脸一眼。“也请注意一下你当红偶像的身分,用词别这么低级,像个变态老头似的。”
“没办法,秀和就是一脸‘请来欺负我’的乖小孩模样,我忍不住嘛。”魏霓远托腮而笑,令人目眩神迷的笑颜引来周遭女学生们的爱慕注视,他早习以为常,处之泰然,继续追问,“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后来就是大斗法,压坏了花圃,他昨晚作梦都还看到那些闪电在眼前乱飞,一晚都没睡好。姬秀和苦着脸,“我衣服都破了,还流血……”
魏霓远傻眼,“学姊喜欢这么激烈的?太危险了吧?”
“有什么关系?”傅珑树在这方面的态度倒是很包容,“如果秀和自己也喜欢的话,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好。”
“不,你们误会了,她找我的目的是……”姬秀和简略解释了昨天的状况。“她是冲着我们姬家人来的,应该是想打败我们的族人,替她父母出气。”
“原来不是情书啊。”魏霓远惋惜不已,“这么说,她的第一目标应该是你们族里的女使吧?你有没有通知族里这件事?”
“我骗她说女使出国了。我不希望她和女使正面起冲突。”昨晚的直觉是对的,她若碰上女使,恐怕会是一场惨厉的决斗,不是女使解决她,就是她打败女使,而败者……只有死亡一途。
基于同族的立场,他该是希望女使战胜的,何况放任那女孩在外头乱走,恐怕会造成危险,可是,她的遭遇若真如他所猜测那般,让她和女使交手,实在太残酷了。
“不过,你应该对她有好感吧?”魏霓远观察着好友踌躇为难的模样,“否则何必对她说谎?你怕她被你们的女使狠狠教训一顿,对不对?”
“也不是那样……”
傅珑树忽问:“你刚才在书报室,是在查那女孩的事?”见姬秀和颔首,又问:“查到了什么?”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她父亲自创教派,被指控利用宗教骗财骗色,最后被判刑入狱,在狱中自杀;她母亲似乎也有参与,但罪证不足,没被判刑。她……身体一直不好,因为这变故而生了场大病。”
“十年前的事,现在才来报仇?”傅珑树沉吟,“这十年之间,她母亲没找上你们族人吗?”
“就我的印象,应该是没有。”
“为什么她不亲自来,却要派她女儿?女儿身体不好,还派她来,她的身体负荷得了吗?”
“可能她的法力比她母亲更强吧?”好友的问题越来越逼近他不想谈的部分,姬秀和垂下眼,不安地抚着咖啡杯边缘。“我也不太清楚……”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从图书馆五楼传出。
三人一起抬头,只见图书馆五楼灯光瞬间全暗,跟着从四楼到二楼的灯也全灭了。图书馆内传出尖叫声,夹杂玻璃碎裂的声音。
姬秀和凝望着图书馆五楼。虽然微弱,但确实有不好的灵体气息在图书馆内……他猛地起身,“我上去看看!”
“慢走,小心啊。”魏霓远朝他的背影挥挥手,拿了块小饼干放进口中。
其他学生也纷纷离开露天咖啡座,有人立刻打电话给教官室,有人对着尖叫声不断传出的图书馆指指点点。
傅珑树慢慢把一杯热茶喝完,简洁道:“秀和不太对劲。”
“你也有这种感觉?”嗯,这种果粒小饼干真好吃。
“他一说谎,眼睛就不敢看对方。”
“不见得是说谎,也许是隐瞒了什么,心虚就不敢看我们了。他太单纯了,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傅珑树点头表示同意,又道:“五楼的东西,可能不好对付。”
魏霓远讶异,“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好几次从鬼门关前被救回来,对这种事多少会有点感觉。你呢?”注视着桌下魏霓远的皮鞋,皮鞋上方是灰黑袜子,衬得露出的一小段银链更显眼。“你脚上绑那东西,是用来让你什么也感应不到的吗?”
“大致上是类似的作用。”他笑颜灿灿,“不过不管有没有它,我对那上头的东西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两个漂亮少年彼此凝视,一个幽冷如星月,墨瞳深沉,隐含怀疑的探询;一个温煦如春风,坦率闪亮的黑眸,仿佛毫无心机,却筑起一道无形高墙,不让人越雷池一步。
半晌,傅珑树别开视线,慢悠悠道:“我想喝热水果茶。”
“是,傅少爷。”魏霓远笑着起身,“小的这就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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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秀和一赶上图书馆五楼,灵体的气息就消失了。
他混在学生群中,听赶来的教官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两个目击的女学生吓得泪汪汪,说她们正在找书,突然整排书架倒下,跟着一道白影扑向她们,然后大灯就暗了。
由于没有学生受伤,而不久之后图书馆的供电也恢复了,这次的事件就被当成机房跳电,教官带着受惊的学生回宿舍,原本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图书馆,在疏散所有人后关闭,等隔天人员上班再整理馆内的混乱。
回到宿舍,姬秀和直到半夜仍无法入睡。
校内近两个月一直不安宁——实验教室、各处室火灾频传;无人的教室传出交谈声;上体育课时,意外的发生率比平常高了三倍……
虽然同学们风声鹤唳、误传的也不少,但确实有好几次,他都感觉到灵体出没的迹象,而且几乎全是具有危险性的恶灵,仿佛学校是块大磁铁,将方圆数公里内的灵体都吸引过来。
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无法及时感受到异状,每每赶到时,灵体通常已经消失,想追查也无从查起。
听着隔床的室友发出均匀呼吸声,他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身。
正倒水喝时,他不经意往窗外一望,赫然发现男生宿舍对面的花圃边有个娇小人影,穿着墨绿色百褶裙,黑袜黑鞋,外套肩上的烫金横杠有三条——
是昨天那个女孩!
她在花圃边来回走着,偶尔停步,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怔怔地似乎在想着什么,接着又继续踱步,却不像在等人。
理智告诉他,最好别再和她见面,但她仰脸对着月亮的寥落模样,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令他不忍。犹豫片刻,他还是披了外套,悄悄溜出宿舍。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
突来的声音让正抚着粗糙松树的刁念萸愕然回头,见到对她微笑的熟悉脸庞,哼道:“我就是不想回去,不行吗?”
“你不回去,家人会担心吧?”
“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妈,她早就不管我了,没人会担心我。”回家……某种感觉闪过心头,她强压下心头怪异的感受,瞄着他身上的睡衣。“你是住宿生?”
姬秀和颔首,“我家住在山上,离这里很远,而且我又在南宫老师……南宫老师就是教我法术的人,他在这附近开了店,我在店里打工,住校比较方便。”顿了顿,“昨天你劈碎的那块贝烸矿石,就是老师给我的护身符。”
刁念萸秀眉一扬,“你想叫我赔你吗?”
“没有。”他连忙摇头,“只是提到老师,顺口提一下……”
“就算你要我赔,我也赔不起。”看他站得挺稳的,腿伤应该不要紧……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她不由得恼怒起来。他是姬家的人啊!就算他腿断了,她也不该在意!
忽觉有什么落在肩头,她讶异地发现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立即退开三大步,防备地瞪着他,“别以为你讨好我,我就会放过你们姬家人!”
他只是想表示一点善意,她却像只捍卫地盘的猫儿般张牙舞爪,坚拒任何人入侵她的领域。
若非如此,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清灵秀美,乌溜溜的长发,骨碌灵动的眼显示出率真的个性,虽然硬装狠样,却很难让他有具体的威胁感,反而更想解除她的敌意。他温言道:“我不是刻意要讨好你,我妈妈和姊姊也像你一样娇小,看到你,让我很有亲切感。”
他的笑颜显得无害,但刁念萸仍未放下戒心,眼眸微眯,“她们当中有人是女使吗?”
“我姊姊只是普通人,我妈……很希望成为女使,但十几年前选女使时,她受了伤,失去候选资格,现在天天躺在床上。她因此一直很消沉,可惜我是男生,无法帮她完成心愿。”
“就算你是女生,以你那点功夫也当不上女使。”她哼了声,在花圃边坐了下来。
“我想也是吧。”姬秀和已习惯她挖苦的语气,与她隔了一段距离,也在花圃边坐下。“你呢?有什么心愿吗?”
“有啊,赚大钱。”那双温和的黑眸似乎想探询什么,刁念萸防备地盯着他。
“我也想耶。”他开心笑了,俨然遇上同好。“我想让我妈动手术,但手术花费不小,我和姊姊一直在存钱,还是不够。所以我也想当医生,这样就能帮她做手术了。”
“你这么懂事,你妈一定很高兴。”听着他缓慢的语调,仿佛时间的流速也变慢了。
寒风袭来,她有些冷,拉紧身上的外套,他残留的温暖与气息包围住她,让她微微恍惚。
“也不见得。”姬秀和眼神一黯,“我跟她提过这些想法,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我怎么做,她都不会高兴,也不在乎。”
他挫折的模样,隐约牵动了她心底某处,幽邃双眸添了几许迷离,低声道:“我以前身体不好,老是生病,我爸很忙,都是妈妈在照顾我,她原本很温柔、脾气很好的,可是自从爸爸入狱之后,一切都变了。妈妈再也不跟我说话,不管我怎么安慰,她都不理我,总是关在房间里哭……”
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心底仿佛有个巨大的漩涡,愤怒、恐慌、悲伤、痛苦,种种阴晦的情绪,混乱得让她喘不过气,而其中似乎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部分,想探究,却引起她莫名的恐惧……
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我答应你。
谁在说话?她悚然一惊,往四周张望,却只有他们两人。
“我了解。”
刁念萸收回视线,瞪着他,“你了解什么?”
“你很爱你父母,想尽力为他们做些什么。”果然,她并不是一味想复仇,依然保有温暖的感情,这或许能成为他们沟通的管道?
她哼了声,避开他温柔得引人陷溺的眼神。“以前我一直生病,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现在我病好了,第一步就是对你们姬家人报复,再来是九玉公会!”施恩似的横了他一眼,“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对付你,我没兴趣对手下败将穷追猛打。”
“那就谢谢你手下留情了。”
这人脑袋一定有问题,她说要对付他的族人,他怎么还是那样不愠不火地微笑?偏又笑得那么真诚,没有一丝敷衍或勉强,让她想气也气不起来。
“除了报仇,你不想做别的事吗?”
刁念萸一怔,“什么别的事?”
“很多啊。”他试着将她的心思从复仇一事引开,“除了报仇和赚大钱,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你没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你想跟我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大道理吗?”仇恨扭曲了她秀美的容颜,尖锐质问:“你知道警察来我家抓人的情况吗?你知道我妈晚上哭得多伤心吗?自己的家人明明是无辜的,却被人诬陷,死在监狱里,这种心情你能懂吗?!”
何必和他说这些?他不会懂的!
她抑住怒气,烦躁道:“你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就少跟我唱高调!你再啰唆,我就连你和姬家女使一起杀了!”猛地站起,大步离去。
望着她身影消失在建筑物间,他轻吁口气。
那充满强烈怨恨的眼神,令他担忧。她相当执着于复仇,什么也听不进去,这样下去对她很不好。
可是,他真的希望能帮助她。她虽是吼他、骂他,但眼底那些伤痛、绝望、惶惑的情绪,并没有被怒火遮掩,反而因怒火熊熊,更显出她的无助与迷惘。
她自己一定没发现,她的眼神在说“请救救我”。
他想帮助她,但是,他有那份能力吗?他连法术都不太会使用,甚至抵挡不住她的攻击,还想帮她?
他忧虑地蹙眉,握紧拳头,喃喃道:“我会努力的……”
第三章
下课后,姬秀和一如往常来到“澧松道”。
澧松道,外观看来是一条经过规画的美丽巷道,有住家、商店,地基却埋藏大量贝烸矿石,加强了地脉的能量,构成一个适合非人类生物生活的独特世界。
巷内居民有一大半是异族生物,他们早已适应人类世界,将人类举止模仿得维妙维肖,除非是原本就对超自然事物有所感应的人,一般人即使与他们擦身而过,也不会察觉他们是徒具人形的非人类。
而整条巷道都属于一个人所有——“茴香馆”的老板,南宫璟。
姬秀和推开“茴香馆”大门,却不见南宫璟,只有老师的好友佟星年在看店。“老师呢?”
佟星年指指以竹帘隔开的厨房,“有人带了个盒子来,他正在处理。”所谓“处理”,也就是进行除灵、驱魔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