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原因,大概是她个性中的叛逆因子作祟吧,越被反对她就越固执。
想起尘封的往事,张海弦的眼神变得黯淡。
因为这个坚持,她爱上了网球,因此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还能够再次执起球拍,在球场上奔跑流汗吗?
已经忘了博克伦是她看过的第几个医生了,但每一次所得到的,都是让她失望的答案。
她从来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还记得初出道时,大家都说她个子小不适合当运动员,她就证明给全世界看,就算自己不高不壮,也一样可以拿下世界第一的头衔。
从来,她就是个不服输的人,这一次,她连努力的机会也没有就要被逼着弃权了吗?
真的是时候该学会放弃了吗?
“从小就这么不合群?小孩子不都应该喜欢热热闹闹,与同学一起对抗敌人吗?”
偏头瞥他一眼,张海弦扬起唇角,“比起连手合作,我更想看到同学被我痛宰的样子。”
“真像你会做的事。”韩浩翔忍不住笑了,几乎能够想象其它小朋友输得不甘心的模样。
又是那温暖的。仿若阳光般灿燸的笑脸,
听着他那温和的笑声,堆积在胸口的郁闷竟奇异的稍稍散去,心情亦柔软得复杂了起来,让张海弦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
“我该走了,谢谢你的可乐。”以拐杖撑起身子,她头也不回,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进电梯内。
“海弦……”
脚步因为他对自己的称呼而停下,张海弦疑惑地转头,望向那站在电梯外,敛起笑颜定定看着她的韩浩翔。
琥珀色的眸子望进那双幽黑的眼瞳里,深深地、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韩浩翔的目光深邃且复杂。
沉默半晌,他沉缓地开口,“你一定会再次站在球场上的。”
“当然。”意外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张海弦有些错愕,清了一下喉咙,借着拉帽子的动作垂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一向是骄傲的,尽管心中泄气,也从不表现出需要安慰的模样,但这男人总像能透视她的心情,给予她最温暖的鼓励。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以日文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第五章
加拿大 魁北克
火鸡,小红莓酱、甜地瓜、马铃薯泥、南瓜派……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四是感恩节的大日子,除了传统的美式足球比赛及各大城市的游行表演外,家家户户都在这天烹煮出丰盛的感恩节晚餐。
感恩节是北美人民独创的古老节日,为了感谢上帝赐予过去一年的恩惠而起,是合家欢聚的节日。
在这一天,不管人身在何方都会赶回家过节,吃火鸡道感恩。
韩浩翔亦不例外。
虽然身为法籍加拿大人,但因母亲是美国人的关系,韩家过的向来都是美国的感恩节。
将跑车停进老家车道上,韩浩翔提起简单的行李,朝后座脸色比锅底还要黑的人儿笑问:“我的车真的这么舒服,让你舍不得下来啊?”
坐在车里的张海弦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双手环胸,冷瞪着那笑得太过灿烂的男人,“为什么我要跟你来?”
“反正你没事做啊,你应该没有过感恩节的习惯吧?就让你感受一下北美的传统。”
那的确是其中之一,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放心。
那天过后,本来就常出入三叶家的韩浩翔几乎每天都看到张海弦,发现本来就够沉默的她变得更加寡言,连偶尔的微笑都不再出现。而每当三叶弦太郎提及有关治疗的事时,她都会露出黯淡的神情,口气冷漠淡然。
看到这样的她,他莫名感到一阵心怜。
他并非同情她,相反的他对她万分佩眼。他实在很意外,明明外表这么柔弱,她的内心却如此坚强,遇上挫折不但丝毫不退缩,反而越战越勇。
但是现在,她居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是已经到极限了?
知道死党姊弟俩都没有过感恩节的习惯,他就提议让她感受一下节日的气氛,说不定心情会好一些。
“我又不是美国人,过什么感恩节?”张海弦不悦的瞪着他,“而且为什么我们会来到加拿大?”
“因为我老家在加拿大啊!”韩浩翔说得理所当然。“你别那么多话啦,快下来。”
“不要,我要回去!”她打死不从!
该死的弦太郎!居然趁她睡得迷迷糊糊,说要请她到邻近的城镇吃阿拉斯加帝王蟹,把她骗上私人飞机,岂知当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漫天风雪的地方!而且弦太郎不知为何竞变成了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还说什么弦太郎忽然有事,下次再陪她,今天先跟他吃感恩节晚餐。
弦太郎啊弦太郎,这笔帐她若没叫他十倍奉还,她就跟他姓!
“快下来,越来越冷了。”虽然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但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气温也因失去阳光的照耀而急速下降。“你是要我抱你进去是不是?”
回应他的,是一记足以媲美液态氮的超低温冷瞪。
喔喔!出来了、出来了,那个绝对零度的眼神!
韩浩翔不以为忤地轻笑,“反正只是来吃一餐,明天就回去了,你就别闹脾气了。”
“到底是谁在闹?”张海弦眯起眼,想用眼神将他凌迟成碎片。
“快啦!”他催促。
车内的暖气因车门被打开而往外泄,真的越来越冷了,她恼怒地哼了一声,不得不妥协。
“是请你来吃饭,你怎么表现得像要赴刑场一样?”知道她绝对不会让他扶,韩浩翔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她下车,贴心地撑着伞,不让雪花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才进门,一身正式西装的白发男子就向他迎来,苍老的脸上有着欣喜的笑意。“三少爷,你回来了。”
韩浩翔伸臂给来者一个拥抱。“好久不见了,一切都好吗?”
“托少爷的福,好得不得了。”管家戴克伦笑着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少爷好像又长高了。”
“我都几岁了,还长高?”韩浩翔好笑地望向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
“这位小姐是……”
“我的朋友,张海弦。”他介绍着,向紧抿着嘴的张海弦道:“这是管家戴克伦,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张小姐,你好。”
“你好。”面对长辈,她再不爽仍忍着脾气,向他颔首道好。
“爸他们呢?”
“老爷跟大少爷、二少爷在打高尔夫球,四少爷跟二少奶奶到公园去散步了。”
“步姊是不是也来了?”他没有错过门外那辆尚未正式上市销售的粉红色跑车。
“藤小姐在大少爷房里休息。”
韩浩翔一张俊脸因管家的话而露出大大的笑容,“这么说人都到齐了啊?”看来这次他又是最晚到的一个。
因工作的关系,韩家四兄弟分别定居在不同的城市,只有过节时才会回老家团聚。
“是的。”戴克伦拿起他的外套,微笑颔首。“要不要我请司机载你过去?”
“不用了。”他打死都不跟父兄打高尔夫球,那只会让他看来像个笨蛋,“我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就好。”
“那三少爷跟张小姐先休息,待老爷回来我再叫你们。”分别替两人整顿好行李后,戴克伦欠身离开。
舒服地躺坐在客房的沙发上,韩浩翔看向整理着行装的张海弦问:“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不用了。”她冷声回道,看也不看他,径自整理着三叶弦太郎替她收拾的行李。
从她那粗暴的动作看来,不难猜出她的心情有多糟糕。
“你确定?晚餐还要两三个小时才开始。”他不希望她因为跟他赌气而饿着。
“确定啦!”他怎么老爱一个问题问这么多次?
“既然你不想吃,我们去找别的事做吧。”他摆明了不让她一个人独处。“要打电动还是看电影?”
“不用了,我只想休息。”她冷然回绝。
“休息?不要啦!刚刚在飞机上休息那么久了。”想到她那稚气的睡容,他就忍不住发笑。
还记得早上在三叶家看到她睡意浓重的样子,乖巧得像只猫咪,对三叶说的话都乖乖听从,难怪三叶会要他在清晨时分到他家里接人。
谁会想到平常倨傲的人儿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你还说!”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笑意,张海弦恼羞成怒,“出去,我要换绷带了。”
“要不要帮忙?”他明知故问。
“不用了。”张海弦断然拒绝,自包包里拿出绷带、剪刀,打算要卸下右脚上的固定架,却发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丝毫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逗她真的很好玩,但是韩浩翔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玩得过火对他没有好处。
“你慢慢弄,我待会再过来找你。”
说完,他起身推门离开,但人才步出房门,就迎面遇上一名纤瘦的东方女人。
“韩三,好久不见。”女人凤眸半眯,柔柔的嗓子带着浓浓的睡意。
她有着一头染成亮金色的及腰长发,穿着紧身上衣与宽松的睡裤,露出一截诱人的小蛮腰。
“步姊,你醒啦。”有些意外地看着睡意仍重的藤千步,韩浩翔笑着道好,“感恩节快乐!”
“嗯,你也一样。”藤千步笑了笑,“怎么这么晚才到?”
“因为有点事。”见她呵欠连连,他好笑地问:“你这么累干嘛不多睡一会儿?”
“还不是被你吵醒的,你还没进门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藤千步揉揉微乱的长发,“韩呢?”
“老哥去打球了。”
“你朋友啊?”她指指客房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从窗口看到的。”藤千步也不拐弯,直接发问:“怎么会带她来?”
很久没有拜托过谁,韩浩翔迟疑了一会儿,仍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是……想要……”
“跟那女孩的脚有关的?”不用他说完,她就能够轻易猜到。
“你知道了?”他讶异地扬眉。
她们两个根本就没见过面不是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藤千步没有错过张海弦脚上的固定架,也很清楚知道除了那个原因之外,韩浩翔是不会去拜托他老哥的。
她娇媚的明眸里闪烁着笑意和调侃的光芒,“怎么?看我在,就决定求我不找你哥啦?”
“什么求?我是想拜托你帮忙而已。”本来他是想找冷血老哥的,不过既然她在,当然找上她,毕竟她哥哥可是个名医。
“还不都一样?”她轻笑。
“那你要不要帮忙嘛?”
“你为什么想要帮她?”她没有马上答应,反而丢出一个问题。
藤千步是韩浩翔大哥合作多年的工作伙伴,经常在韩家出入,与他们几个兄弟极为熟稔。
虽然知道韩浩翔是个有义气的人,对朋友的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但她从未见他开口请谁帮忙过,今天为了一个女人,居然会破例打算向他的冰块大哥求助,她可不认为那是单纯的义气。
“因为她很特别。”他轻淡地说着,半垂的眼睫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情。“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不服输的女人,所以想看到奇迹发生。”
“不是因为喜欢她啊?”
“喜欢?!”他猛然一震,“怎么可能。”他压根就没有想到那边去。
虽然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但是对于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感,想接近她、关心她、为她心疼……
一开始是因为她是死党的表妹,他才会接近她,甚至去帮助她,但到了后来就算三叶不说,他也想让她打起精神,不希望她露出绝望的表情……
在自己的心中,她是占有了一个位置没错,但那代表着喜欢吗?
“你那样的表情是代表喜欢吗?”藤千步笑问道,“没看你认真的恋爱过,终于找到让你想要认真的对象了吗?”看他老是跟不同的女人约会,从未曾真正定下心来。
他其实不是花心的男人,毕竟他身边的女伴虽多,却没几个是想定下来的,一看就知道只想玩玩爱情游戏,打发时间。
在她看来,他根本就是个任性爱玩跟着起哄的小孩子罢了。
“别乱说,她是三叶的表妹,我不会对朋友的家人出手的。”韩浩翔一口否定了那可能性,接着转移话题,“所以呢?”
“我会帮你问,但要不要答应是他的事。”
“你开金口,他不可能不答应。”
“天晓得,做医生的人个性都很古怪。”藤千步撇撇嘴,一想到哥哥那副践样她就有气。“不过我会尽力的,”
“那就拜托你了。”有步姊的哥哥帮忙,海弦的脚说下定有希望恢复。
“好啦。”藤千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哎呀,我得去找点吃的,待会晚餐的时候见吧。”
目送藤千步离开后,韩浩翔又折回客房,他连门也不敲便径自进门,才想要说些什么,所有话语就因映入眼中的景象而顿住。
只见张海弦坐在床上,已将紧缠的绷带拆开,露出一条雪白的腿。
一道约手掌长的疤痕突兀的横于素白的膝盖上,令人触目惊心,一看就知道严重性。
望着那刚离开不久又回来的人,张海弦紧皱着眉,“你站在那边做什么?”
“呃……我来看你好了没。”
“怎么可能那么快。”快速地将新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上小腿,张海弦感觉他瞬也不瞬的瞪着她的伤口,不禁紧皱着眉,抿了抿唇,“很可怕吧?”
韩浩翔发现喉头紧涩得连开口也觉得困难,“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一向不希望自己的伤口被人瞧见,这犹如将她隐藏最深的痛处赤裸裸地展现给人看,但是他却一连好几次撞见她最不愿示人的一面,现在视线更直直地看着她的伤处。
一股无地自容的感觉油然升起,她好似伤口被洒了盐巴,痛楚之余,软弱就这么从伪装的盔甲细缝中窜出。
张海弦默然撇开脸,低垂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我之前也一直这么相信,但事实却证明不管我怎么渴望,有些事就是没有办法办到。”
“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这不是你的信念吗?”
缠捆绷带的动作倏地停住,她沉默半晌,然后缓缓开口,“我已经累了……”
“就算累了你也不会放弃,因为你还想继续打球。”她语气里的茫然让韩浩翔心头一窒,他大步来到她的身前,弯身与她平视,近得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你还想念站在球场上的感觉,你还是想继续下去,所以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终于打碎她冷静的面具,忍受多时的委屈与不甘全都不受控的溃堤泛滥,张海弦喉咙一紧,激动地揪着他的衣襟,“就算想又有什么用?我的脚已经废了!不能再跑步、不能再挥拍了!想再多也是没意义的!我的脚已经废了!你听见了没?废了!”